《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越南史地典籍解题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是清末王锡祺(1855-1913)编辑的大型舆地著作汇编,具有极高的价值。光绪辛卯(1891)由张元济题签,上海著易堂出版(图一)。《丛钞》序作于光绪丁丑(1877)五月,“余不学,长益无所成。然闻人谈游事,则色然,喜闻诸家记录与夫行程日记,即忻然而神往,窃惟局促囿一隅,深可惭恧”,彼时清廷与列强联手平定太平天国与捻军起事,进入“同光中兴”时代,王氏所言体现了中国士夫的壮游情怀。“上溯国初,下逮近代,凡涉舆地,备极搜罗,得如千种,厘为十二帙,约数百万言”,如王氏所言,舆地书籍的辑录工作在丁丑时已有相当规模,之后“续有所获,仍逐次增入”,终成空前规模的舆地丛书。《丛钞》刊印之时,中法战争结束,越南不再藩属于清朝,可能王锡祺鉴于《续编》即将刊刻,没有修改丁丑原序。《续编》1894年刊刻,序中王锡祺愤于国势之不张:“异族攸关,觊觎百状。将军奕山,懦弱无能,割东陲三数千里于前;迩者巡抚某轻听人言,弃南疆三数千里於后,自撤藩篱,开门揖盗”。1897年《再补编》序言鉴于败于日本,割让台湾,王氏更加关注各国之事,尤重俄德法列强,及近数十年之版籍,“读者反覆玩索,洞然于国势敌情,成败利钝。万一大耻一洒,掞张勋业,鸿作必多。仆慰劳,仅伸纸磨墨以俟”。王氏所辑遍及今古中外地志,以期国家富强振兴。
《丛钞》编辑期间,清廷因越南与法国开战。越南自秦至唐为中国郡县,五代以后虽自主建国,但仍为中国藩属,久为中国士人所关注,故王氏辑录清代前贤与时人越南著作,以明其事。《丛钞》第十帙专收周边国家文献,《凡例》言:“邻藩星拱,州岛云罗,此书列第十帙以示怀柔,鲸吸东瀛,狼吞南峤,关系匪轻。”《丛钞》第十帙收越南专门文献16种,第四帙收1种,按编辑顺序解题如下。
1 《越南志》
署“泰西佚名”。此当为西方人著作。文中记述安南光中王借兵法兰西一统广南(今越南南部)、干波底阿(即柬埔寨)、东京(今越南河内市,亦代指包括河内的越南北部地区)之事,国富兵强,并记国中户口,其中“中国人在彼入籍者四十有四万”,述湄公河航运及安南物产、四邻。光中王即西山朝阮文惠。光中王借兵法兰西一事为中国典籍所记,但实际情况却是阮朝嘉隆帝阮福映借兵法国,攻灭西山阮氏。《越南志》将光中王与阮福映事迹夹混书写,但二者实为敌对关系,王锡祺署“泰西佚名”,笔者推测该书可能是阮朝未与法国传教争执之前的西方人作品,因此文中对安南颇多赞誉,翻译为汉语之时译者又据中国典籍做了改动。
2 《安南小志》
署名“上海姚文栋”。姚文栋(1852-1929),上海人,光绪七年(1881)随黎庶昌前往日本。驻日期间,完成了《安南小志》《琉球地理志》《日本地理兵要》等译著。据光绪十年《安南小志》(1884)刻本姚文栋《安南小志叙》光绪七年(1881)冬“得日本人引田利章所撰《安南史》,见其纪远详实,半出于亲历”,“与日本之明于汉学者共译之”,“成小志上下二卷”。《安南小志》记述安南国地理、河流、海岛、风俗、气候、物产情况甚为详细,部分词语亦为西语词汉字读音。书中言“今距佛人入安南仅十年,土人学佛语者已可足用,日常谈话不致凝滞,又能笔记之”,“佛”即“佛兰西”,法国1867年全面攻占越南南圻三省。其分安南为东京和佛领交趾,又分别称为上交趾与下交趾。叙述湄公河、红河干支,并记述婚嫁礼仪、服饰文字、百工商业等,同时记述了一些西方人在安南的活动以及安南人的应变。可与同时期的安南志书、游记比较研读。
引田利章是日本近代越南研究的开创性人物,在《佛安关系始末》、《安南史》之外,于明治十七年(1884)翻刻《大越史记全书》,在1986年陈荆和校合本《大越史记全书》未出版之前,是该书越南本国刻、抄本之外影响最大的一个版本。日本长期受中国史学传统和舆地学影响,但引田利章《安南史》完成于日本明治维新效果显著之时,该书已经脱离了传统史地著作的范畴,是一本具有近代学术特点的越南研究著作。引田利章之后,日本的越南研究代有人才,殖民时期以松本信广为代表,战后则以山本达郎成就最高,至今仍长盛不衰。
王锡祺辑录《安南小志》署“姚文栋译”,无序和目录,正文未如原书分目。引田利章《安南史》后又由毛乃庸译为中文,光绪二十九年(1903)由教育世界社印行,仍以《安南史》为名(图二)。姚文栋和毛乃庸两个译本分别完成于中法越南战争前后,前者是姚文栋在日本所译,鉴于引田利章与陆军的紧密关系,作为外交官姚文栋可能已经意识到了日本军方在亚洲的扩张野心。姚文栋译本虽为王锡祺所重,但传播应该较为有限,乃至在中法战后十余年毛乃庸重译,但此时越南已沦为法国殖民地,开展近代民族独立运动了。
3 《越南考略》
署“宁波龚柴”。 龚柴(Simon Kiong),字古愚,又作固愚,1877年曾与蒋升合译《福亚儿方骚传》,光绪十六年(1890)为上海傅家玫瑰天主堂司铎。洛杉矶大学利玛窦研究所藏有龚古愚著法语著作一种《Quelques mots sur la politesse chinoise》(Variétés sinologiques,25),上海1906年刊。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收龚柴著作甚多,《越南考略》即为其一。龚柴为《益闻录》主笔之一,撰著了大量的中外地理志记,刊载于《益闻录》,后结集为《地舆图考》出版。北京大学图书馆藏龚柴《地舆图考:亚细亚洲图考》四卷,光绪九年(1883)蒲西益闻馆铅印本。《越南考略》当出于此书。后来龚柴在此基础上,与许彬完成《中外舆地通考》,又名《五洲图考》,部分篇章署名“前京 龚柴 古愚氏 编辑”,部分篇章署名“上海许彬采白氏编辑”,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有光绪二十四年(1898)和光绪二十八年(1902)上海徐家汇印书馆铅印本两种。该书考中国各地及世界各国地理形势,并有地图。
《小方壶斋舆地丛抄》所收署名“宁波龚柴”的著作,多已在《益闻录》刊载。《益闻录》为李杕(1840—1911)依托法国天主教会主办的报馆益闻馆办的报纸,《地舆图考:亚细亚洲图考》出版时,《益闻录》曾出征订广告和销售广告。《益闻录》地理内容的主笔主要是徐励(伯愚)、龚柴(古愚)、许彬(采白)三人,《五洲图考》序记述部分署名龚柴的作品出自于徐励手笔。龚柴著作能够兼顾传统文献与西学成果,介绍近代地理科学,因而价值很高,借助报纸传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此被王锡祺大量刊入《从钞》之中。
《越南考略》简述越南历史沿革、地理位置、山川、人口、科举制度以及唐德宗时宰相爱州人姜公辅。叙述政区时兼及法国入侵过程,法越构衅,中国出兵,“幸中国出为保护,大兴挞伐之师,法渐不支,俯首请成,越其有宁宇矣”,这样的表述虽与中国“不败而败”的事实不符,却与中国作战胜利,而与法国签署条约的过程是一致的,但说“越其有宁宇”未免掩耳盗铃。
4《越南世系沿革略》(见下徐延旭著作)
5《越南疆域考》
署名“邵阳魏源”。《越南疆域考》出自《海国图志》卷五《越南疆域附考》。《海国图志》是魏源在林则徐编辑的《四洲志》基础上完成的具有时代意义的著作,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先进观点,后传入日本,启发了日本的近代思想。光绪二年重刊时左宗棠作序以倡其学(图三)。
《越南疆域附考》是魏源节录《皇清通考·四裔门》、《一统志》及《粤中见闻》而成。《皇清通考》即《清朝文献通考》,乾隆五十二(1787)年成书,事止于乾隆五十年,魏源基本照录其《安南》,惟风俗制度一节缩略成文,乾隆五十二年之后黎阮交战及嘉庆时阮福映建国为魏源所撰,则非《清朝文献通考》所有。何良栋《皇朝经世文四编》卷十有《问魏氏〈海国图志〉与徐氏〈瀛寰志略〉考证孰优》一篇,以安南事举例论二书,亦言及《越南疆域考》,颇能道魏源《海国图志》安南部分的特点。
王锡祺所辑《越南疆域考》为《海国图志》卷五《越南疆域附考》中《皇清通考·四裔门》一节,既全非魏源所作,亦非《越南疆域附考》之全貌(图四)。
6《越南地舆图说》
署名“永新盛庆绂”。盛庆绂为江西永新人,同治进士,同治七年(1868)芷江知县,补用湖南直隶州知州,曾与吴秉慈修《芷江县志》六十四卷。《贩书偶记》:“《越南地舆图说》六卷,图一卷,永新盛庆绂辑。光绪九年求忠堂刊。”(图五)王锡祺辑录的《越南地舆图说》仅前四卷,卷一国都、左圻二省、右圻二省;卷二北圻上省十;卷三北圻下省六;卷四南圻十省。未录盛庆绂原序、《越南全图》(图六、图七)、卷五越南世系录及卷六越南道里录。吕调阳后将《越南地舆图说》六卷及盛庆绂原序收入《观象庐丛书》,于道光十八年刊刻,但仍未收《越南全图》。
盛庆绂在《越南地舆图说》序中记述:“初余於书肆中得一断烂册子,纪越南郡国、州县、山川、物产略具”,但因不全而束之高阁。光绪二年(1876)盛庆绂护送越南贡使三人,正使礼部右侍郎裴文禩, 甲副使鸿胪寺卿林宏, 乙副使侍讲学士黎吉。盛氏与越南使者盘桓两月之久,以己所知询问,“尝与讲论彼中风土形势险要,其陪臣辄若危苦惕怵欲吐,仍茹不肯竟其说。余亦愀然,未忍苦於求索以伤其志意。但於酒酣耳热,旁推侧证,时得其三四而已”。光绪九年因法国侵入越南,遂参考典籍,完成是编,期“于形势险夷、用兵方略或有取焉”。
盛庆绂所见的“断烂册子”即《皇越地舆志》,越南国家图书馆藏有明命十四年刻本(图八)。《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记《皇越地舆志》今存印本十五种,内容提要:“越南地理书,编者不详,书中涉及顺化、边和、河仙、蕃安、永青、定祥、河内、南定、北宁、山西、海阳、广安、宣光、太原、高平、谅山、清化、乂安各镇,每镇记其名称、位置、疆界、物产、山川、名胜、风俗、遗迹、州府数量、沿革等;另有诗歌若干,内容为题咏章阳渡、徐式峒、雪山等名胜。”《贩书偶记》卷七:“《皇越地舆志》二卷,不著撰人姓名,约同治壬申粤东佛山金玉楼刊”,盛庆绂所见很可能是广东书商的翻刻本。
《皇越地舆志》作者实为阮朝潘辉注(1782-1840),霖卿,梅峰,家学渊源,其父潘辉益、舅吴时任均是著名学者,除了诗文集外,潘辉注还编著了一部大型典章制度史书《历朝宪章类志》,并因此获明命帝赏识。盛庆绂根据《皇越地舆志》增补、考释,《越南地舆图说》前四卷当由此而来。盛氏纂辑以越南舆地书为底本,不同于他书从中国典籍中辑录考证之作,又曾验证于越南使臣,故价值极高。但《皇越地舆志》无图,盛庆绂在“义例”中言“请缨无路,聊成是图”,表明《越南全图》为自己所绘。
《越南地舆图说》卷五《越南世系录》,第一部分《安南历代世系录》下题“节辑顾景范《读史方舆》并顾宁人《郡国利病》两书,至宣德朝止,以后另编世系录”,《读史方舆纪要》和《天下郡国利病书》论安南沿革、舆地皆自上古秦汉至于安南莫氏,盛庆绂或据此编《安南历代世系录》、《黎氏世系录》及《莫氏世系录》,黎氏和莫氏的清朝部分当为盛庆绂据清代典籍编辑。第二部分《逆阮氏世系录》记西山阮氏;第三部分《广南阮氏世系录》记阮氏开拓广南之主;《越南阮氏世系录》记阮福映、阮福晈、阮福暶、阮福时四帝。其称呼西山阮氏为“逆阮”,称广南阮氏为太王、孝昭王、孝哲王、孝明王等阮朝追封谥号,应是根据越南官修史书写成。
卷六《越南道里录》下题“节辑顾景范《读史方舆纪要》”,考其文出自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一一二《广西 七 外国附考 安南》。王锡祺或以卷五、卷六出自他书,故未录入,但卷五实有盛庆绂自著部分。
7《安南杂记》
署名“遂宁李仙根”。康熙六年(1667)执政安南后黎朝的郑柞遣子郑根率军攻占高平,莫氏求救于清,康熙八年(1669)“清遣内秘书院侍读李仙根,兵部侍郎杨兆杰赍旨谕来,使我以高平四州退还莫氏。时廷臣与清使辩解,往返数四,清使坚执不听。上以事大,惟共时命姑且从之。”李仙根撰《安南使事纪要》四卷,两广总督周有德康熙八年作序。《安南使事纪要》共分《星槎案略》和《安南使事纪要》,《安南使事纪要》卷四又附《杂记》和《纪异》,王锡祺辑录即《杂记》部分。
《安南杂记》记安南沿革,四界所至,道、府、州、县情况,以及国内黎、莫分属。又记述官员服色,黑齿、食槟榔之俗,建筑形制,气候土产,甲胄兵器。文虽不足千字,信息却很丰富。李仙根以一品大员使安南调解黎、莫之争,清廷强令黎氏退还高平地于莫氏,黎氏国王和执政郑氏大不服,往来争辩,李仙根怒,故《杂记》言辞之中频见讥讽而乏佳评。故观《安南杂记》须同读《安南使事纪要》。
《安南使事纪要》抄本收入齐鲁书社1995年《四库存目丛书·史部》第256册,《安南杂记》商务印书馆1937年据学海类编本排印,收入《丛书集成》初编。
8《安南纪游》
署名“晋江潘鼎珪”。乾隆《泉州府志》:“潘鼎珪,字子登,安溪留山人;东旸曾孙,居晋江。康熙间,寓台湾,游府庠;归籍泉州。天才明敏,下笔千言。尝游交阯,著《安南纪游》;石门吴青坛见而重之”。
吴青坛即吴震方,康熙十八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著《读书正音》四卷、《岭南杂记》二卷、《晚树楼诗稿》四卷、《朱子论定文钞》二十卷,辑有《说铃》前集和后集。《安南纪游》被吴震方录入《说铃》,亦可见吴氏看重潘鼎珪其人与书。潘鼎珪康熙二十七年(1688)冬飘海至安南,回国后“因昔所阅历,嵇其舆图,参以闻见,详为闻见”,撰成《安南纪游》。潘鼎珪飘至万宁州江平港,后登陆至东京(今河内),记录了安南衣冠服色,儒教科举,字体书写,兵制官爵,男女嫁娶等习俗,有象兵与火炮部队。潘鼎珪又记录了安南物产及土壤丰饶,考证了安南至广东、广西、云南的交通路线。特别记录了郑氏主政安南,黎氏皇帝仅为傀儡,受其控制的情况,并且对郑氏与广南阮氏相互征战的情况也有记录,惟误记广南阮氏为穆氏。又对历代中央与安南国的关系做了考证。潘鼎珪飘海时海网初开,其人才学亦高,观察入微,又能考证典籍,以布衣平民清晰感受到安南郑氏禁锢黎氏及郑阮交战的情况,对各种风俗的记载尤为细致,故为吴震方所重。顾海先生认为:“文笔生动,不少材料为正史所无,但亦有传闻失实之处”。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安南纪游》一巻,国朝潘鼎珪撰。鼎珪字子登,晋江人。是编成于康熙二十七年,乃鼎珪游广东时,偶附海舶,遇风飘至其国,因纪其山川风土之大略,与诸书所记不甚相远,无他异闻。”康熙二十二年(1683)周灿前往安南谕祭,有《使交纪事》一卷、《使交吟》一卷、《安南世系略》一卷、《南交好音》一卷。《使交纪事》有《杂记》文字,所述大略与《安南纪游》相近,部分内容《安南纪游》则更为细致。乾隆四库馆臣汇聚天下书籍,以《安南纪游》不足论,或据《使交纪事》而言。《安南纪游》为吴震方收入《说铃》,后又收入《龙威秘书》,王锡祺又收入《小方壶斋舆地丛钞》。商务印书馆1937年据龙威秘书本排印,收入《丛书集成》初编。
9《越南游记》
署名“新埠陈某”。新埠为华侨对马来西亚槟榔屿的称呼,作者失名,但应是华侨无疑。该书记载光绪戊子(1888)三月搭乘法国轮船游安南之事,彼时中法战事方息,作者记录了法国在越南的统治,律令甚苛。作者出入福建公馆,至福建冢山,可能是福建人。安南市场多华人,以闽粤人居多,并有华人富豪筑有巨宅。作者记录白米销售中国每月八九十万石,又记录市场猪肉、椰子等货物,看越南本土戏曲,觉与海南颇同。恰逢干旱,观本地人祈雨。本书对入境课税记述详细,入境凭证称“人情字”,有一定期限,期至须缴纳银钱以延时。
10 《征抚安南记》
署名“邵阳魏源”。《征抚安南记》源于魏源《圣武记》卷六《乾隆征抚安南记》。冯尔康先生认为:“《圣武记》提供清朝前期战争及与其有关问题的历史资料,以及作者的军事观点,史论结合得好,是一部关于清史的重要著作,应当是研治这个时期历史的主要参考书之一”。《乾隆征抚安南记》记西山阮氏、黎氏、阮福映之兴灭经过,及乾隆出师安南并三方与清朝的关系,至嘉庆十三年(1808)安南人于富良江设伏击败英人入侵。王氏照录魏文,但止于嘉庆七年清朝安置黎氏遗臣,未记败英人事。魏源文末有“臣源曰”一节,先论安南兵战形势,再论安南放英人入内河战胜事,喻以西洋人战斗方法。
王锡祺未直录“臣源曰”一节,亦先论安南形势,后却只言安南战争形势,以明征安南为例,论乾隆出师安南。乾隆安南之役出兵扶黎,先胜后败,西山阮氏虽纳贡称臣,但难掩丧师南藩之实。黎氏之土先为西山阮氏(阮光平)夺,旋即为越南阮氏(阮福映)所夺,“固再举而版图可括”,黎氏“栽培倾覆,先天不违”,清朝安南之役“视明代再征安南,兴师八十万而佹得佹失者,其事倍功半又何如也?”王锡祺书生意气,宋代以后历代用兵安南,均以失败告终,且安南经数百年磨砺,其自主独立的意识难以撼夺。此节或为王氏有感而发,却非魏源“臣源曰”之文。
11《征安南纪略》
12《从征安南记》
方国瑜先生认为《征安南纪略》、《从征安南记》作者皆为汤懋裴。师范纂辑《滇系》四十册,光绪十三年云南通志局刊印,第十六册《征安南纪略》,记乾隆征安南之役,王锡祺辑入《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有删节,署名师范。《滇系》第十六册又有汤懋裴《从征安南记》,记宋元征安南路线及风物土产,王锡祺所辑与此同,文辞略有异,署阙名。
“汤懋裴,河南睢县人,汤炎泰三子,清云南剑州府吏目”,方国瑜先生《云南史料目录概说·从征安南纪略》条征引史料,解析《征安南纪略》与《从征安南记》可能原为一书,后强分为二,“《滇系》录此二篇,前篇不记撰人名,后篇署汤懋裴。《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帙,载此二篇,前篇署师范名,后篇阙名,疑并失之。”方先生又指出:“《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转录此书(《滇系》)之文,凡不注出处者,即署名师范,而不考其所本,读此书不可不留意及此也。”
13《越南山川略》
14《越南道路略》
15《中外交界各隘卡略》
《越南世系沿革》《越南山川略》《越南道路略》《中外交界各隘卡略》四种均署名“临清徐延旭”。徐延旭(1818-1884),字晓山,山东临清人,咸丰十年进士,光绪八年为广西布政使。中法战争爆发,徐延旭统帅桂军入越作战,因战败被清廷处罪,病卒。徐延旭长期在广西为官,同治九年(1870)据广西巡抚苏凤文令,二至越南,“将奉命所查绘之图及得诸该国臣民之所言,以合诸史籍群书之所载,编为辑略。”光绪三年(1877年)在梧州刊印(图九),书称在中法战争全面爆发之前,显示徐延旭对越南的形势已经做了相应的准备。徐延旭以地方大员刻书印行,影响很大,故很快被王锡祺收入《从钞》之中。
《越南辑略》二卷,卷一子目:地图,世系沿革,历代年号,国朝贡品,朝仪,赐予,迎送,市易,禁令,道路,越南吞并各国,中外交界各隘卡;卷二子目:越南古地名,山川,风俗,前朝贡品,古迹,名宦,人物,文学,土产,杂记。此书内容为徐延旭亲至越南考察、又遍考典籍而成,内容详尽。王锡祺从《越南辑略》中辑出世系沿革、山川、道路、中外交界各隘卡,将其分列,置于《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第十帙中,但未收地图(图十)。《越南纪略》内容虽然详尽,但仍是中国传统舆地书籍的编撰方式,并未使用近代科学研究方法;从战备角度而言,与具有军方背景的引田利章的安南研究尚有一定距离。
16 《黑河纪略》
阙名,记述越南黑河流域风土情况,仅数百字。黑河即沱江(Sông Đà),本地区越南朝廷设有土官,法国人1888年之后经营拓殖。地多崇山峻岭,有匪徒出没。
17《富良江源流考》
署名“上海范本礼”。编在《丛钞》第四帙。蒋师辙《台游日记》记载光绪十八年应台湾巡抚邵友濂之聘入幕,四月十八日见到襄文案范本礼,字丽泉,上海人。《富良江源流考》引用魏源《海国图志》、《皇清通考》、引田利章《安南史》、《水经注》等论述湄公河上游乃为澜沧江,富良江在越南即红河,上游为礼社江。澜沧江非富良江上游。国家图书馆尚收藏有范本礼著《河源异同辨》、《吴疆域图说》等。
《丛钞》辑录的越南典籍似无一定顺序,也未归类,据上文,概览如下:
顺序 | 书名 | 署名 | 页码 | 著作人 | 所辑原刊 | 备注 |
1 | 越南志 | 泰西佚名 | 153-154 | 西人 | 不详 | |
2 | 安南小志 | 上海姚文栋译 | 155-169 | 日本人 | 安南史 | 原作者引田利章 |
3 | 越南考略 | 宁波龚柴 | 171-173 | 报刊主笔 | 地舆图考 | 有图未收 |
4 | 越南世系沿革略 | 临清徐延旭 | 175-194 | 边疆重臣 | 越南辑略 | |
5 | 越南疆域考 | 邵阳魏源 | 195-197 | 地方官员 | 海国图志 | 原文出《皇清通考》,嘉庆事魏源记 |
6 | 越南地舆图说 | 永新盛庆绂 | 199-245 | 地方官员 | 越南地舆图说 | 辑录前四卷,未收图 |
7 | 安南杂记 | 遂宁李仙根 | 247-248 | 使臣 | 不详 | |
8 | 安南记游 | 晋江潘鼎珪 | 249-251 | 漂流布衣 | 说铃 | |
9 | 越南游记 | 新埠陈 | 253-256 | 华侨 | 不详 | |
10 | 征抚安南记 | 邵阳魏源 | 257-262 | 地方官员 | 圣武记 | 文末评论王氏重写 |
11 | 征安南纪略 | 赵州师范 | 263-266 | 地方吏员 | 疑出《滇系》 | 作者汤懋裴 |
12 | 从征安南记 | 阙名 | 267-268 | 地方吏员 | 疑出《滇系》 | |
13 | 越南山川略 | 临清徐延旭 | 269-273 | 边疆重臣 | 越南辑略 | 《越南辑略》有图,《丛钞》未收 |
14 | 越南道路略 | 临清徐延旭 | 275-295 | 边疆重臣 | 越南辑略 | |
15 | 中外交界各隘卡略 | 临清徐延旭 | 285-294 | 边疆重臣 | 越南辑略 | |
16 | 黑河纪略 | 阙名 | 295 | 不详 | 不详 | |
17 | 富良江源流考 | 上海范本礼 | 地方吏员 | 不详 | 第四帙 |
《丛钞》所辑越南文献有如下几个特征:
(1) 拆分原书。徐延旭《越南辑略》抽出专节另立名号。龚柴诸书更为明显。
(2) 节选原书。越南《越南疆域考》仅为魏源原书一部分,且出自《皇清通考》,改变原书名。
(3) 排列无序。既不因作者排列,亦无其他分类。
(4) 不附原图。盛庆绂《越南地舆图说》有图一卷,王氏未录。龚柴书亦有图。
(5) 不录原序。《越南地舆图说》为盛庆绂据越南舆地书编辑,价值最高;徐延旭书为至越南调查、考察典籍完成。但《丛钞》不录原序,故读者不知作者撰著意图宗旨.
(6)更改原文。王氏变更《征抚安南记》“魏源曰”原文亦未明示。
潘光哲先生《〈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与晚清中国士人“认识世界”的“知识基础”》一文对《小方壶斋舆地丛钞》进行了翔实细致的研究,提出:
王锡祺纂辑《丛钞》历经了长久的过程,广汇1438种文献于一帙,企望使之成为一部主题包罗广泛的实用之书。全帙收录文献,以中国部份为主体,记述域外国家的文献,作者群甚为庞大,也有不少外籍人士。在中国籍的作者群里,既包括在考察边疆史地或域外情势的领域有一席之地的名家,也有不少非声名并不显赫的士人,后者心血所聚,更赖《丛钞》所录始得流传后世。汇集于《丛钞》的若干文献,更也经过编者的编辑、加工,或有删节、或变易原作格式,乃至有所改写或添补内容,非尽原著风貌;《丛钞》所录文献,于是时虽可能有其实用价值,然时过境迁,至今恐怕只具历史文献的意义;且其收录亦不免失之过滥,玉石杂聚,全书收录之文献,文体类别歧异丛生,记叙范围更广及全球,时间纵横上下千载,却不具共通脉络意义,难能构成整体。相较于同样亦是纂钞而成、隶于史部之作,《丛钞》但为便于日后史家寻觅史源所在之数据集成,某些文献记述亦不完备,或更难获今日史家之青睐。
就《丛钞》所收越南文献而言,潘先生观点是适用的。然而王锡祺毕竟处于晚清变易的大时代,其思想已有不同,注重实用与亲历是其编辑越南文献的一个重要准则,其选择的越南舆地文献均有很高的价值,且目光放眼于中外。李仙根、潘鼎珪亲身到达安南,汤懋裴亦亲历乾隆征安南之役;盛庆绂在《皇越地舆志》基础上重撰,又曾征询于越南使臣;徐延旭曾亲至越南两次,《越南辑略》最为详尽。《越南游记》亲历法人治下之越南风物。魏源虽未曾亲至越南,但其《海国图志》为中国近代地理之先驱。范本礼《富良江源流考》结合中外学者研究,实为地理考证著作。王锡祺所收越南史地典籍注重实地考察,所选者皆亲至越南,或具备近代地理观的学者著作,《越南志》和《安南小志》则为翻译作品。传统的典籍考证之风已不明显。越南史地书籍中以徐延旭《越南辑略》和盛庆绂《重订越南地舆图说》价值最高,但王氏恐删削太过,其不收地图的做法亦使读者难明地理形势。王氏所收时人易见,于后人则多为秘籍,或能于《丛钞》中观看,然终非原貌。
《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所收越南舆地典籍,与前代相比或有进步,若横向与外国对越南的认识相比较,恐仍不足。如德微理亚( Jean Gabriel Deveria,1844-1899 ) 的《中国和安南以及后来的越南的关系史:从11~19世纪》(1880年)和《中国和安南的边境:有关地理学和人种志学的描述》(1886年)、引田利章《佛安关系史末》(1888年)及《安南史》等,西方和日本已经使用近代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方法来研究越南,而《丛钞》所收仍多是中国人惯有的文献古籍认知形式,并舍去地图,所辑取的地理作品亦不全面。从研究方法、视野以及对越南的认识来看,《丛钞》所辑距同时代的外国作品仍有相当的距离,显现十九世纪中国人认识越南的水准落在了西方和日本后面。
《续编》无越南文献,《再补编》收入阙名光绪丙申(1896)《游越南记》和英国李提摩太《安南论》,《三补编》收入李提摩太《安南变通兴盛记》,因三书为散篇,且此时越南已尽入法人之手,形势不同,故本文未与《丛钞》所辑合论,但王锡祺注重时效的原则体现无遗。甲午清朝再败于日本,法国通过越南将势力延伸至中国西南地区,故王锡祺希望中国富强的同时,亦期于越南之兴盛。
叶少飞,云南省红河学院红河州越南研究中心副教授。原文载于《形象史学研究》2015年第1期。图片为越南国家图书馆藏《皇越地舆志》书影,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