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大神”董可人
“天啊，董可人！”
这是一位交易门读者在得知我将采访董可人之后的留言。
在知识问答网站知乎，董可人因为在“高频交易”话题下的回答享有盛名。截至今天中午，他在知乎累计回答了138个问题，共得到35597次赞同，10284次感谢，关注者达到32024人。
高频交易因为高光的财富效应和计算机科技近些年备受关注，它竞争的时间单位是微秒（百万分之一秒）甚至纳秒（十亿分之一秒）。如果出现差池，它可能几十分钟搞垮一家数亿美元资产的公司，几分钟内导致一个市场闪电崩盘。2013年8月16日的“光大乌龙指事件”，自动交易系统两秒内生成超过两万笔委托单，成交72.7亿人民币，当日盯市损失约为1.94亿元。
这种数字给市场参与者特别是广大散户群体造成了粗暴的冲击。2015年A股市场的暴跌中，高频交易、程序化交易也反复被舆论攻击。
董可人在英国留学期间曾参与高频交易系统开发工作，他力图用平实的语言为网友解读他所接触的高频交易。这是一个专业度和神秘色彩都很强的领域。董可人的回答为读者了解高频交易、量化交易打开了一扇窗。他的拥趸中，不少人用“大咖”、“大神”来表达对他的仰慕之情。
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我跟董可人在上海浦东的世纪公园徒步三个多小时，在嘈杂的人流中，听他辗转北京、香港、伦敦、上海的故事。
开始在知乎活跃的2014年，董可人还在伦敦“半工半读”。他在2010年9月申请到利物浦大学的博士，这个项目由一家交易科技公司和利物浦大学合作。
到利物浦大学第二年，董可人就转战伦敦，到博士项目的合作公司兼职。这家公司加老板只有6个人，为投行、对冲基金提供交易系统服务。2013年，公司接手一个高频做市商的项目，董可人这才进入高频交易的前沿阵地。
董可人这份工作一直做得很紧张。交易系统相关的工作，董可人只有2008年在香港工作期间有过接触。当时他到香港参加一个算法交易的项目，但因为经济危机，项目只做了几个月就搁浅了。剩下的时间，他在学校做算法交易研究，还担任过《算法博弈论》课程的助教。
在伦敦的第一个月，董可人状态相当糟糕。他在麦当劳吃汉堡时丢掉了自己顶配的MacBook Pro，得了一场重感冒，更麻烦的是，他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都深受质疑。
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同事都下班离开后，老板找到董可人，非常不解地质问他，为什么几个简单的工作都没有做好。“我英语不好，没办法争辩。”董可人说。老板越说越生气，操起电话打给董可人利物浦大学的老师，抱怨这学生不靠谱。
老板失望地对董可人说：“我觉得这些事情你都没做好。你也不是一个勤奋的人。你来得比我们都晚，走得比我们都早。你知道我每天什么时候工作吗？我每天六点多就开始工作了。”
这次谈话让董可人受到“惊吓”，甚至绝望。他的博士生项目由这家公司提供支持，如果中断了公司的工作，不太可能找到另一家公司来接手提供后续的支持（因为每家公司的经营方向和管理都不同），之前的研究工作也可能要改变方向。“严重的情况会导致学业中断或是延期。”董可人说。
就这样，董可人学会了在较长时间保持高强度工作状态。他把午睡时间严格限定在16分钟——同事用咖啡提神，但出于健康考虑董可人基本不喝咖啡。高强度工作的代价是每天下班后的感觉都是脑袋里像是被轰炸过一样，精疲力尽。
董可人在伦敦的老板数学专业出身，在丹麦念大学，伦敦念博士，进过投行，做过自己的对冲基金。董可人感叹，那是他人生到现在为止，金融、计算机、数学，几乎在各方面都可以碾压他的人。老板在工作中总是表现出不容争辩的强势。董可人曾亲眼见到一位同事被老板逼问，不堪重压，五分钟之后递交了辞职报告。这位同事计算机博士毕业一年，在公司就干了大半年时间。
2014年，董可人开始写博士论文。他说自己英文不够好，写作专业论文时总是思维阻塞。老师还嫌他的论文高度不够。所以整个过程枯燥、憋闷。休息时逛知乎，他看到一些谈高频交易、量化交易的文章写得似是而非。“我一看，这不就是我做的东西吗？”他开始写一些自己的看法。
董可人的回答很快引起读者和知乎运营的注意。在回答完《P Quant 和 Q Quant 到底哪个是未来？》（2014年8月15日）之后，董可人在伦敦参加华人聚会，已经有人知道他了。因为这篇文章开始关注董可人的江海，现在是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高能物理在读博士，他告诉我，董可人在量化交易方面的分享，为他入门和寻找方向提供了重要帮助，因为当时网络上不容易找到业内人真诚的分享。目前江海也开始研究量化交易。
转入金融行业之前，董可人在北京过了两年多“码农”生活。他2005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大学期间就开始参加编程大赛。本科毕业后董可人进入中科院软件所念计算机研究生，但是一年以后就对念研究生失去了兴趣。他在和家人的对抗中休学、退学，折腾了一年多。
董可人五岁时右眼意外受伤，造成化学性角膜溃疡，视力下降，只有光感。父母一直操心他的成长，为了让他有机会上好点的大学，费尽心思把户口从河北迁到北京。高中毕业，董可人如愿在北京考上清华大学——他的成绩在河北也可以上清华大学。他妈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激动地说：“儿子上了大学，我们什么都不担心了。儿子情感上的事，成家的事，工作的事，儿子自己会选择，会把握。”（这段故事引自2003年5月8日《楚天都市报》的报道）
顺利考上大学，考上中科院研究生，董可人走在一条符合父母预期的路上。但他似乎在学业上没有什么野心。他大学时曾跟朋友一起做社交网络的创业项目，因为团队太年轻以失败告终。现在又要放弃研究生，父母都没法接受。
2006年夏天，董可人在北京五道口租了一个60多平米的套一，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参加Top Coder组织的编程比赛。这家公司组织的算法比赛在程序员的世界很有名气，早年还承包过 Google的比赛。当时董可人对算法兴趣不大，主要做模块开发、架构、整合。
这家网站有成熟的评选机制，通过比赛找人，推给大公司，或者接项目分拆，让参赛选手完成。网站每周都有几个、十来个项目挂出来，每个项目第一名有500-800美元的奖金，第二名奖金减半。有时候项目挂上去，因为太难没人接，重复挂的时候奖金会提高。他曾搞定一个奖金从500美元涨到1500美元的项目，至今回忆起仍有些许得意的神色。
2006年董可人在圣地亚哥参加Top Coder决赛
直到2008年夏天，董可人扮演的是半职业的竞赛选手。他每天工作到凌晨四五点，睡到下午再起床，完全沉浸在代码的世界里。通过竞赛，他每个月可以挣到3000-4000美元。期间董可人还去美国参加过三次决赛。
决赛在美国的旅游城市举办，一周时间。董可人参加的三次分别在圣地亚哥、奥兰多和拉斯维加斯。因为比赛的时间本身很短，所以对于董可人来说，每次决赛都是一趟吃喝玩乐的旅程。
作为对编程一直有炽烈的热情的一个技术宅男，这两年董可人日子过得很滋润。
2008年夏天，董可人在学校BBS水木清华看到消息，香港某大学一个算法交易项目招募程序员。两年昼伏夜出的生活，多少让董可人觉得有些沉闷。他想走出去看看，就申请签证去了香港。
2015年，董可人在利物浦大学拿到博士文凭。他辞掉了在伦敦的工作，回到国内。
伦敦的经历让董可人完成了从竞赛型编程选手到交易系统IT的蜕变，并让他建立起自己在行业内的影响力。但在一个60后70后主导的成熟团队，在一个文化融入十分困难的国度，董可人觉得自己的发挥空间有限。他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国内金融市场前景可期，自己回来做事会比在伦敦更从容。
很快，董可人被国内一家新兴的专门从事量化交易的私募基金聘用，从事交易系统的研发。新的团队，新的市场，熟悉的环境，这一次，董可人不能只做执行者，他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压力。
回头去看，董可人在知乎主要的活跃时间是2014年。那时候博士论文趋近尾声，工作也很熟悉了。他并没有把很多精力花在知乎上。我请教过交易领域三位资深IT，他们认可董可人在高频交易科普方面做出的努力，但有人对部分技术细节表示质疑。
董可人坦言，因为资历不深，在伦敦期间，他做的不是特别核心的工作。加之老板的强势，他更多地是一个执行者的角色。我非常直白地问董可人，有没有因为知乎的盛名产生一些幻象，认为自己已经非常了得，他说，伦敦的老板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知乎的分享，董可人力求做到言之有物。他坦言，每次作答，写完文章那段时间是很有压力的，“怕写错了”。“会有人发表反对意见，但不会说什么证据，就说你写的东西都是垃圾，那我就回避了。”董可人说，“我可以确定，我写的东西，在当时是很有价值的。”
跟董可人接触，采访时他很坦诚，什么都回答，但在饭局上，很少说话，而且说话时眼睛都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几乎不抬眼看人。
在金融行业五年时间，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交易，目前为止，董可人并没有自己做交易的想法。“商业价值不仅仅局限在做交易策略。理解行业的运作原理，帮助他人更好地开展业务，看清未来发展趋势，都是比单纯一个交易策略更有商业价值的要素。”董可人说。他认为稳健的发展需要建立在这些基础上，而不看像那种充满蛊惑性的故事一样，找到一个神奇的交易策略，轻松达到财务自由。
董可人在香港结识的朋友章节说，董可人工作能力强，也很会享受生活，有自己的爱好和追求。“在香港的时候他每天喝杯啤酒，看看电影。”在伦敦期间，董可人工作压力大，主要靠跑步缓解压力。但他觉得跑步对肌肉和灵敏度的训练不够。刚回到国内的2015年，董可人因工作需要在北京、广州、上海三地奔波，除了偶尔健身、跑步，他没有固定的运动项目。
2016年，董可人确定长驻上海。他开始学习拳击、帆船和剑道。他现在每周有三节拳击课，一节剑道课。周末，他会抽一天去学帆船。最近，他还完成了一个为期三天的葡萄酒课程，“准确地说是WSET2级课程”。
这就是我目前认识到的董可人，一个生活中沉默寡言的知乎达人，一个资深金融IT，一个热爱运动并拥有六块腹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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