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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族 | T城七日

2016-05-17 作者/王建元 后时代工作室


王建元    中国诗歌学会,吉林省作协会员,吉林省作协聘任作家,通化市作协副主席,已出版诗集、长篇小说14部


从我居住的这座城市乘出租车到市郊一个以东北杀猪菜而闻名的小餐馆大约要走三十多分钟。对于出租车,我没有过多挑剔,只要它的四个轮子在活塞和发动机的驱动下能代替我的两条腿把身子运送到目的地就行。M市作协的几个朋友非要乘坐红色的桑塔纳,对于捷达,人们似乎一致的没有兴趣。这个季节的下午5点多钟,天已经黑了下来,好在连接郊区都有着不错的公路,路灯在道的两边像从城市灯海中随意抽出的两条光带一直护送着我们的两台桑塔纳。

上车后,我和后座的两位朋友一直在谈着文学,开车的女司机似乎对这种话题很是厌烦,她把车内的录放机开的很大,于是张惠妹的歌一直高屋建瓴的伴着我们的行程。曾听人说过,电视播放广告最佳效果是三遍,只有达到三遍,人们的视觉和听觉才可以把这个信息储存到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听着张惠妹,我只对其中一句歌词比较感兴趣,于是在车里跟着哼了起来,从我的嘴里出来的竟是“嗄吧、嗄吧、给我感觉”,我说不清楚“嗄吧、嗄吧”给她或是给别人是一种什么感觉,是电视广告上嚼锅巴,还是咬冰块冷热酸甜都不惧的那种感觉吗,我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看了一张张惠妹专辑的碟,靠手头的英汉词典,我终于知道了“嗄吧、嗄吧”精确发音是“come on 、come on”。顺着歌词大意感觉下去,我觉得给张惠妹感觉的只能是一个男人,“来吧、来吧”,接下来需要有拥抱、接吻、上床和做爱。按照我的分析,张惠妹的心里存在着一丝没有完全物化的真情,在这个喧嚣麻木的世界上,能给人感觉的东西真是他妈的太少了,包括做爱。

从反光镜中看那司机,还是蛮漂亮的,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是很性感,尤其那略显厚一些的嘴唇。音乐声压过了我们的谈话,我的心思只能用在对那个性感嘴唇的研究和推理上了,正当我顺着一个美好的思路展开联想时,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烟点着了叨在嘴上,我的嘴唇上立即沾满烟味,因为我心里正想着吻着这么一张嘴是什么滋味……

车爬上一段坡路后又以比刚才快几倍的速度向下驶去,看着右侧黑黑的岩石,一个女人带着几年前的笑靥进入了我的脑海,她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也是很好的一个朋友,去郊游时就在这条路上出了车祸,为此我还为她写了一首诗,收录在了我即将出版的一部诗集中。那张花一样的脸和沾糖一样的嗓音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说心里话,在城里住惯了,我倒是挺喜欢往郊区跑跑,尤其是在夜晚,几个朋友(当然要有异性)到郊区或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喝点酒,谈谈只有朋友间可以进行的话题真是他妈的一种享受。我这个人从骨子里很厌烦喧嚣。

餐馆一侧拴着的一只大狗对我们的到来显得非常热情,它围着那截木桩一直在做着半圆运动,并不时地发出一种低低的声音,绝对不像我在一首诗题为“农家饭庄的狗”的诗中所写的那只狗见了城里当官的那种态度。

接下来,我和M市作协的几个朋友围着一大桌杀猪菜开始了较量。空瓶子摆满了窗台的时候,月亮羞答答地露出了笑脸,此时进入我脑海的只有两个意象,一个是台湾歌曲“酒干尚卖无”,一个是月亮上的环形山。此时,我的几个朋友开始了胡侃,而我对于“侃”从来不感兴趣。同桌的三个女朋友此时面若桃花,但张惠妹的“come on 、come on”在此时却无法给我一点感觉,现在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喝完了酒赶快钻进某个洗浴中心,来它个通体出汗,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想一想明天研讨会的发言,真他妈的没劲。

回来的路上,望着那轮已经不显得羞涩的月亮,我突然想起了上帝,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帝吃饱了,闲着没事又造了一个“昼”,只有夜晚不是挺好的吗,便于灵魂等一些见不得光明的东西自由自在,便于“月黑杀人夜”。也免去了所有人白天戴着面具装腔做势。澳门诗人姚风曾在一首诗中这样写到,“鱼都闭上眼睛,大海会不会变成黑夜”。


昨晚在洗浴中心睡了一夜,感觉很好,早上起来陪几个朋友逛了逛早市,随便吃了些早点。因为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又去花市逛了起来。M市女诗人简小俭是个很漂亮、很灵气的女人,很像我认识的四川女诗人靳晓静。我想这两个女诗人在我的印象中都是个例外,造成这种例外的有两个原因,一是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说爱诗和写诗的女人都有些神经质;二是在我这么多年的接触中,诗写得好的女人大都不漂亮。而小俭的出现却使我眼前一亮,她也是研讨会邀请的一位做中心发言的诗人,不知是怜香惜玉,还是心有所谋,在花市我总是找机会和她说话,但我尽量避免诗歌这个话题,这个年代谈诗歌其实挺让人恶心,前几天看了一则消息,说是美国一个诗歌组织出费用邀请舒婷去美国一所大学朗诵自己的作品,舒婷费了很大的精力进行准备,到了美国,空荡荡的礼堂中只坐了十几个学生,弄得组织者和舒婷本人都很尴尬,真不知道是诗人的悲哀,还是读者的悲哀,或者是这种分行文体的悲哀。

其实这些年来作家和诗人们的会议最吸引人的往往不是主题,而恰恰是大标题后面的引伸含义,会议的组织者早就猜透了与会者的这点心思,于是座谈会、研讨会,作品讨论会往往都是选一个风景说得过去、吃住又便宜能吃到床腿的地方。会议的发言大都是没有新意的陈腐之言,谈创作体会也是“孩子是自己的好,前途是光明的;老婆是别人的好,道路是曲折的”。每次会议后,风流佳话和艳史以及互相发送的黄色短信又成了圈里人口头创作的素材。

筹备了半个多月的诗歌创作研讨会只开了两个小时便收了场,接下来的饭局进行了四个多小时,酒足饭饱后,M市作协的几个朋友急着要乘最后一班车回去,在我语言和目光的交替作用下,简小俭决定明天回去,这些年来,我对女人有一个最基本的感觉,这种感觉概括起来为两个字“舒服”,有的女人虽然没有月貌花容,但两人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做,感觉就是舒服。简小俭就是一个给我这种感觉的女人。

在上帝第二天造的天空中,今天的云真是美极了,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太阳落得格外慢,它躲在一朵形状极好的云后面,用那只神秘的手为云镶上了一道明黄色的边。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我和简小俭又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一家咖啡店的招牌,那上边用霓虹灯管温馨地组成“情人岛”三个字,此时我们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交换一下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昏暗的灯光下,两大排类似列车上那种旅行座已经客满,我们只得在靠近吧台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等眼睛慢慢适应了这种梦幻般的光线后,我随意地扫了一下来这里享受异国情调的男女们,看得出来这一对对对黑暗钟情的鸟几乎没有同巢的。其实,别人在扫描的时候也是这样想我和简小俭的。“想喝点什么?”小俭在昏暗中递过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我对马克思唯物主义史观一段名言的思考,我随便回了一句,“随便”。顺着“随便”,我想究竟是“存在决定意识”呢,还是引申后的“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呢。我说不清楚,是先有这些自由的鸟呢?还是先有这自由的天空呢?这些不同巢的鸟儿在越来越趋于自由的天空下能飞多久呢?法律的宽松道德的宽松,带来的究竟是哪一种宽松呢,以这种推理下去,最终的落脚点必然是裤带的宽松。

咖啡的氤氲中,小俭的脸红红的,是那种白里透着的, 有些病态的红,让人想起林黛玉和她的葬花词。离婚一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人这么近距离地对视着。对简小俭,其实我早就从她的诗里认识并基本洞悉了她,她的离婚在我前后。我有一个理论,要想了解一个人,最好是去读他或她的诗。至于了解后的进一步发展,则完全是一种缘分。我曾写过一首短诗 《喝茶》,那种没有缘分的喝茶对男人和女人都是一种折磨。

看来,我和小俭是没有那种缘份了。三杯不加糖的咖啡喝下去后,我们一来一往的对话总是在主题边上打转。看看天色已晚,我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晚上在哪休息?”小俭看着我的脸突然说:“你想让我在哪?”“我,我……”我吱唔着。“其实我留下来,就想和你单独呆一会儿,对你的诗,我也很喜欢,但我更喜欢你的科幻小说。从诗里看,你愤世嫉俗,有很强的逆反心理,黑色成份多,但从你的小说看,你又是个理想主义者,唯美成份又很多。”听着小俭的话,我一边用匙搅着已经凉了的咖啡,一边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住我那儿吧,两室一厅,挺方便的。”小俭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晚上一人一间屋的睡觉和喝咖啡时的谈话一样,只是一个“苦”字。我不知道小俭睡得怎样,我只不知是咖啡的作用,还是别的心理作怪,一夜无眠。 


 

早晨7点30分,送走了简小俭,我独自一个人望着远去的列车慢慢融进了远处的雾海中,心里顿觉学得空荡荡的。上帝干嘛非要把天下的水集中到一起造成海,而又让陆地上长些花果呢。此时我两脚就站在这坚实的陆地上,而简小俭却像一滴水一样融进了远处那一片飘渺的雾海中去了,海和陆地是相连的,可是我和简小俭那片海为什么离得这么远……

刚一出站台,台里打电话让我回去马上赶写一篇关于雪的散文,说是要拍MTV去省里参评,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想:我一个诗人干嘛非得在电视台干这种应景的活呢。一个写畅销书的作家朋友曾多次劝我。干脆辞去工作,静下心来,几年下来能写多少作品。为此我也思考了很长时间,但一个诗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往往是一个低能儿,况且诗歌在当今的文坛又不是那么景气。当然小说我也能写,我毕竟有过二十多天一稿杀青一部长篇的记录,但对文化市场的运作和卖点的把握,我又不愿意苟同。我这个人有一个很不好的毛病,对有些问题即既看到又能想到,但我却不愿意去那样做。我相信我的笔对性,对凶杀,对第三者等热点都能进行非常到位的描写,不就是对已经相麻木的国人的感官和心理进行刺激吗,但是我不想这么干。

经过地下通道。我被一种非常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喂,你好吗?喂,你好吗?”定眼一看,原来是一个七十多岁跪在地上向行人乞讨的老人,他不断重复的这句话的原创是一种治胃药的广告,广告片中一个外国的白发老人就是这样向观众介绍这种药的。我在给了这个老人一些钱的同时想。如今这广告真是无孔不入,无话不说,可是这个衣衫破烂的乞讨老人又是在哪看的电视呢。“胃,你好吗?”这个广告词通过老人乞讨的嘴中说出来,一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到电视台写完了散文,到资料室借了一部《兄弟连》的光盘,还没等下山,一个写书法的朋友用电话约我去一家酒店,去了一看,还有三个搞美术的朋友。因为我是学油画出身,所以在酒桌上谈得十分投机,不知什么原因,和写诗的朋友一起谈诗,感到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但同搞美术的人谈起来,却没有那种感觉。我们谈到俄罗斯巡回画派,谈到十二月党人,谈到列宾、苏里柯夫和希什金。这么多年来,我越来越在心里坚定了一个认识,俄罗斯这个民族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这个观点我不止一次地和文化圈的朋友们谈起,但我绝不是一个民族虚无主义者。我曾经十分认真地研究过俄罗斯的艺术家们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史诗性的作品。大小托尔斯泰的多卷巨著,陀斯妥耶夫斯基那直逼人性的伟大作品,《攻克柏林》、《斯大林格勒战役》那些宏大的场面,苏里柯夫极具气势的油画语言和希什金森林抒情诗一样优美的画面,这一切一切都使人感到一种心灵的震憾。席间,一位朋友谈起了伦勃朗,对这个画家我一直很矛盾,从他的画风判断,他是一个喜欢黑暗的画家,这点同我相似。但他却愿意把人物(除头像外)统统处理在漆黑的背景中,这样一来可以省略许多不必要的细节和笔触,给人的感觉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打住,说了这么多没用的,我手里还拿着《兄弟连》,喝完酒后的时间我想交给这个连队。

看完《兄弟连》已经是半夜了,我总得感觉是对战争的恐惧和对中国影片虚伪的厌烦。我想如果斯皮尔伯格来执导一部中国战争片,肯定会使中国的观众眼界为之一开。《兄弟连》战争场面的恐怖使我想起了台湾著名诗人罗门描写战争的名诗“麦坚利堡”。中国诗人写战争的诗不少,但在这首仅有37行的诗歌面前,所有的鸟都该停止歌唱。中国人到底怎么啦。 


 

早晨不是被鸟叫醒的,在这个被钢筋水泥包围起来的世界中想听鸟叫都是一种奢侈,叫醒我的是简小俭的电话。“你是在睡觉吧,昨天晚上肯定喝完酒又熬夜了,我能想象出你的脸色,和你一起喝酒的肯定还有女人,对吧……”我真想说,有没有女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因为简小俭的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小俭,你好,谢谢你给我打电话。”我有些口不对心,“你不是让我写几首诗给你吗,我压在房间枕头下了,你看看,如果行你就用。”没等我回话,小俭在那边接着说:“知道吗,如果前天晚上,我们中间有了故事,我是永远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还行……”什么我还行,不行又能怎样,这个简小俭,跟我玩起柏拉图来了。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觉没睡好,头痛得像裂开似的。起来边洗脸边下着决心,这该死的酒,非他妈戒了不可。为了使胃舒服一些,我打车到城东一个叫“粥王”的餐厅一口气喝了三碗皮蛋粥,喝完粥挺着被灌得有些鼓起来的肚皮,我钻进了一个以三毛名子命名的书店。三毛是我很不感兴趣的一个女作家,不知道这种不感兴趣是来自她那些缠缠绵绵的叙述,还是荷西的胡子,但三毛书店的书我还是很感兴趣的。邹波的《书与画像》、《埃及亡灵书》和《简宁的诗》给了我一阵喜悦。付完了款,我看看时间还很早,便又钻进了市邮电大楼一侧专门经营各地期刊的一家门市,于是《美术》、《收藏》、《译林》和《科幻世界》又从我口袋里掠去了将近五十元。圈里的人都说我看书太杂,光看这些书名吧,真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我却不这样认为,我的观点是开卷有益,当各种知识在你脑子里形成一个庞大的网络系统时,对于一个作家将是非常有用的,没有这些,我是断然不会在二十天的时间里一挥而就一部知识面非常广泛的长篇的。

临近中午,市文联王主席一个电话又使我忘记了我暗暗下的决心,他非要我陪他去一家驴肉馆品尝正宗的驴肉。唉,没办法,我对朋友的邀请,尤其是圈里朋友的邀请,从来是有请必到的。进了周记驴肉庄一看,还有两位已经在喝茶等着我们呢,一位是驴肉庄的老板周先生,从他的名片上得知他是一位很有些艺术修养的环保人士。另一位是我多年的朋友,北人广告公司的经理。古语说“有朋自远方来,不迹乐乎”,席间,周老板拿出一碟冷冻的蓝靛果,他用筷子为我们每个人挟了几料放在酒杯中,看着一股蓝色烟雾状的东西魔幻般地在酒中融化和变幻着,我和广告公司的杨经理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中央电视台三套节目的一个片头,为此我们俩几乎一口气喝下了带有这种魔幻色彩的酒。几杯酒下肚后,周老板从环保讲到评书,从评书讲到我的其他几位搞写作的朋友,尤其是他借着酒意为我阐释了一直做为贬义的“蜕变”一词的含义。着实使我另眼看起了这位开驴肉馆的老板,于是“蜕变”从腐化堕落的政治定义中裂变出了“再生”“新生命的开始”等一系列进步意义的含义。参加党校学习的王主席用脑子里新装进的知识也重新诠释了他所理解的“蜕变”。对党校和各种政治色彩很强的学习和培训,我历来不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在这个知识爆炸周期缩短的社会,各种学习的组织者到底能给我们多少新的东西,好在一些原来靠吃政治饭的老师们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从驴肉庄出来,我首要的任务是要好好洗个澡,蒸出汗后躺在大厅要上一壶茶,朋友们都知道我这个奢好,于是便各讨方便了。

洗完澡穿好衣服,我一看手机有三个未接电话,其中一个是简小俭,另一个号码在我的印象中应该是出版社,还有一个我一时记不起来是谁的号码。简小俭的电话我决定暂时不回,第二个果然是出版社的,希望我今明两天抽时间过去在我的第十部诗集三校稿上签字,我答应明天去。在洗浴中心楼下大厅沙发上坐稳后,我调出了第三个号码,过了一会,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传了出来,“大诗人,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一时摸不着头绪,只得吱唔着,“请问是哪一位?”“我是婷婷,陆婷婷,真是贵人多忘事,真心祝贺你的广播剧在省里获奖。”我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女人的影子,这个影子还没有完全丰满起来,陆婷婷接着说:“今天晚上在汉斯大酒店203包房为你庆贺,无论如何也要来。”我想着几年来同这位女编辑的来往以及在一次酒宴上说我不在意她的话和今天的盛情,我只得答应了下来。

我比预定时间早了二十分钟,这是我一惯的做法,可一进包房,陆婷婷早已在那里坐着了。见我进来,她一边接过我那一兜子书,一边给我倒茶水。两个来月没见陆婷婷了,她还是那个样子,只是脸色显得有些憔悴。寒喧了几句,我一边问着还有什么人,一边随手拿起了菜谱。陆婷婷说:“说好了给你庆祝一下,要那么多人干嘛,菜我早点完了,放心吧,有你爱吃的花生米。”说完,她从皮兜里抽出一张报纸递给我说:“又给你发了一组诗。”我接过来 看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其实我对陆婷婷当文学编辑的这个小报一点也不感兴趣,有时候也不知她从哪搞到我的稿,也不经我同意就登了出来,但不管怎么说,我还得谢谢婷婷。喝完了六瓶啤酒后,陆婷婷由原来坐我对面移到了我的身边,她说这样便于给我倒酒。其实和陆婷婷认识都快十年了,但真正产生好感并不时在心里想一想只是这三四年的事,当然这其中发生的几件事为我和她的关系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但催化归催化,我和陆婷婷的关系发展得一直比较矜持。这种互相矜持的原因我曾单方面思考过,可能是因为她曾听过我的一些传闻,我也曾听过她的一些传闻。活在这个红男绿女的尘世上,谁年轻的时候没几件传闻,不是有人说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吗。再说了,传闻并不等于事实,其实人活着,想那么多真是一点用没有。第八瓶酒进肚后,借她给我倒酒的机会,我的手轻轻地压在了陆婷婷的手上,这一举动在她在我在此时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你总是那样自傲,从来也不正眼看我一下,今天怎么……”我看着婷婷一字一字地说完,一句话也没有,只是顺势把她搂了过来,陆婷婷顺从地斜靠在我的怀里,她不像别的女人,此时会慢慢闭上眼睛,她仰着脸一直看着我,那种表情似乎是想从我的脸上和眼睛中获取某种信息,我用一只手慢慢合上她的双眼把嘴唇轻轻压在她的嘴唇上,她接受了,并一点点地把小小的舌尖伸进我的嘴里……

离开酒店后,在一个黑暗的拐角处,我们又一次抱在了一起,临分手时她说:“明天等我电话。”

此时,上帝第四天创造的月亮孤零零地悬挂在天上,一片乌云遮住了月的下弦,月亮的上弦白白的,很像陆婷婷那一口好看的牙。

 

一大早,我就去出版社签了字,为我即将出版的诗集发了准生证。从出版社出来打车回到电视台,我把自己锁在办公室,沏上了一杯浓浓的雀巢,我想把这段时间给弗吉尼亚^伍尔芙自杀前的最后一部小说《幕间》,我历来对自杀的作家和诗人感兴趣,尤其是像伍尔芙这样的女作家。我无法想象,长眠于幽深湖底的女作家为何要通过这样一部作品急于在死前概括和总结自己。在她的书中,我试图寻找到一个答案,但我失败了。伍尔芙生前还写过一部《达洛卫夫人》,正像邹波在《书与画像》中所评论的一样,“要想闯进达洛卫夫人的私人房间就和闯进伍尔芙小姐的小说一样困难——作为一个男性的闯入者,你不仅需要割去生殖器,还必须化为一阵风,或者变成沙子,才能钻进这贝壳……”够了,我宁可不去钻这该死的贝壳。放下书,我点着一支烟,像杜尚那样默默地,毫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桌面,我不知道最终坐在我对面裸体和我下棋的女人是简小剑还是陆婷婷。

临近中午,我刚要去台里食堂吃饭,手机又响了起来,原来是以前在企业的几个写作的朋友专程过来看我并请我吃饭。我早就对我原来的单位没有了兴趣,但对文学圈里的兄弟姐妹们,我还是时常想念的。几个朋友非要去八仙酒楼,上楼梯的时候,我一看一共七个人,我说何不凑足八仙呢,朋友们一致说太好,于是我打电话约了陆婷婷,让她做了一次何仙姑。

席间,我向企业的朋友介绍了陆婷婷,几个朋友不约而同地说着“幸会”、“久闻大名”。那些言不由衷的寒喧。酒过三巡后,一个写小小说的朋友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他的一个朋友,四十来岁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弥留之际,单位领导和亲属围在病床前,见他手中紧握着一张纸,以为是遗嘱之类的东西,此时病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用一双无神的目光四处搜寻着,过了一会,他的女儿从学校赶回来,他才松开紧握着的手,一张写着十几个人名字和欠款金额的纸展现在人们面前,欠条的下面写着“我的女儿如果不替我还上这六万多元钱,不得好死。”此时,他的女儿已哭得跪在了地上……这是何等凄惨的一个故事啊,就发生在今天,就发生在这些平头百姓的身上。听完故事,我看见坐在对面的婷婷眼里闪动着泪花。

五瓶白酒,十多瓶啤酒进去后,真有“家家扶得醉人归”的感觉。我给六个朋友打了两辆车送走后,见婷婷已醉态十足了,她反复说着“今儿真高兴,今儿真高兴”的醉话,我把她扶上车后,她紧紧拉着我的胳膊说:“你带我去哪,我都去。”我想了一会说:“走,咱们先去冲个澡,然后在休息大厅喝点茶,睡上一觉会好受些。”靠在我身边斜着身子的婷婷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从男宾部出来,在休息大厅刚要躺下,服务员过来说,“先生,有位女士请您到303包房。”到包房一看,桌上摆着四瓶啤酒,一个果盘和一盘开心果,婷婷穿着一件软缎的睡衣斜靠在床上。服务员退去后,她到了两杯酒后,拿起其中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是“今儿真高兴”的话。我一边端过杯一边说:“婷婷,你醉了,别再喝了。”没等我的话音落下,婷婷一把抢过酒杯又喝了下去,放下酒杯后一下子把我从床边扯到了她的床上,我甚至来不及思考眼前的一切怎么来得这么快,她又扯掉了我的衣服,她两手紧紧抱着我,脸色微红地说:“你会让我高兴吗?”我点了点头。这是我离婚后第一次接触女人,因此显得有些紧张,婷婷不停地亲着我,我们一边动作着,我一边不停地闻着她头发上的香波味。做了一会,婷婷又开始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第五天,什么要有鸟,我不管这些,我只喜欢做鸟,飞来飞去,所以我要第五天……停下来后我问她:“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婷婷面带红晕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和婷婷分手后,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反复琢磨着婷婷则才说的话,想着想着,目光突然被床头台历上的星期五所吸引,如果我的判断正确的话,婷婷反复说的第五天应该是上帝创造鱼类和鸟类的日子,第六天上帝才创造了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而婷婷在心里肯定是厌倦了人类的生活,所以在喝醉后才说出了要做一只鸟的愿望,她要第五天,就是要在第五天自由地把自己奉献出来。面对着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在期待的第五天里,我不知道我所给她的是不是她全身心的期待,包括激情和力量……


早晨一睁眼,阳光暖暖的。T城的深秋虽然显得有些凄凉,但阳光给人的感觉比夏天还要好。起床后照例是满满一大杯凉开水。早餐还是不错的,一杯牛奶,一根脆皮肠,外加五六片生白菜叶。多年来我一直喜欢这种吃法,尤其是一个人,怎么省事怎么干。今天是星期六,是上帝创造人类,并给人类永久灵魂的日子,是亚当、夏娃男欢女爱的序幕。如果不是婷婷对飞鸟的羡慕,我想她是不会在星期五做出那些举动的。其实男人和女人就是那么回事,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性别差异和由这些差异而导致的倾慕、吸引以及做爱其实与蛇和伊甸园中的果子没有任何关系。

吃过简单的早餐,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婷婷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没等我说话,婷婷在那边就说上了,“我知道你会给我打电话在的,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告诉你,我一点也没喝醉,我心里非常非常清醒,一切一切都是我愿意的,你懂我的意思吗?”我刚要说话,婷婷在电话里接着说,“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你最想对我说的话吗。”我迟疑了一会说:“婷婷,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想得到。”婷婷接着说:“今天是周六,如果没有什么安排,做为答谢,你是不是考虑回请我一次呀。”我没加任何考虑便答道,“可以,可以,你定地方吧。”“我想去你那,方便吗。”我答应了。放下电话,我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房间,觉得还过得去。因为定的时间是晚间,今天又是周六,估计不会有什么饭局,所以忙完了手头的活,我开始一本一本翻起了我前几天买的书。我看书和别人不一样,一字不漏读完的书往往是别人读不下去的书,比如诗集、评论集和一些考古挖掘方面的书。简宁是我早些年在报社认识的一个诗人,我曾喜欢过他的几首诗,但这本229页的《简宁的诗》并没给我留下太多的印象,尤其是后面一首描写战争的长诗写的过于意象。意象多了,一般读者阅读时很难按照诗人的思维做正确的转换,同时意象过多对于战争残酷的表达就显得不够真实,陷入诗意美的过程恰恰是丢失真实的过程。这可能是我看了罗门的《麦坚利堡》之后对照简宁战争诗之后产生的不如意吧。不过他的组诗“黎明•乌鸣”给我印象还是不错的。

临近中午,没有一点饿的感觉,我想应该睡上一觉,晚间婷婷一来,不知道又要喝到几点。一觉醒来,一看表已经三点多了,我赶快跑到街上买了些熟食,怕冰箱里的啤酒不够,又买了六瓶啤酒。回家后刚摆好买来的熟食和酒,陆婷婷拎着一兜水果敲开门便闪了进来,没等把兜子放下,她便急着问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周六。”我答道。“再想想,”“噢,对了今天是上帝创造人类的日子。”婷婷听后边笑边把兜子里的水果倒在茶几上,“行,算你聪明,认识这种水果吗?”我摇了摇头,婷婷有些得意地说:“大诗人,有点太孤陋寡闻了吧,这叫蛇果,据我考证,亚当、夏娃当初就是因为吃了这种果实,知道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才被上帝赶出了伊甸园。”我摸了摸脑瓜,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只蛇果端详起来。婷婷一边脱着风衣一边问,“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我可饿坏了。”我刚揭开罩在餐桌上的纸,她一把抓起一个鸡腿就啃了起来,边啃边说着,“好吃,太好吃了。”我们喝了一会,婷婷突然问我,“你知道卡夫卡曾经说过一句话吗?”“卡夫卡说的话太多了,你这么不着边际的问,神仙也猜不着呀。”“是关于鸟。”又是该死的鸟,真不知道她怎么和鸟较上劲了。“你说吧,我智商太低,实在想不起来。”婷婷喝下一口酒一字一句地说:“卡夫卡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一个笼子寻找一只鸟。”我似乎明白这句话从陆婷婷嘴里说出来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个笼子适不适合陆婷婷这只至今没有寻到巢的鸟。我突然觉得在今天很不适宜讨论这个过于实质的问题,于是便岔开话题。但陆婷婷根本没有绕过去的意思,她自己喝下一杯酒又说到:“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个笼子到底想选择一只什么样的鸟?”我看了她一眼说,“上帝造的那只鸟。”“真的吗!”婷婷兴奋地接着说,“我就是上帝造的鸟,”我轻轻地抓过她的手说,“婷婷,干嘛那么着急,我们都认真考虑考虑不行吗。”“我,我是怕别的鸟先入为主。”“你觉得我是那么草率的人吗。”我答到。“行,今天咱们不谈这些,但有一条,如果我这只鸟不适合你,请你告诉我。但你选择的鸟最好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谁叫我是你的朋友呢。”我拍了一下她的手说,“一言为定”。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互相的感觉都比昨天好,看得出来,婷婷对身体的各部位都进行了充分的调动。临走的时候,婷婷抱着我说,“别怪我,其实我是很传统的,在你没有选定我之前,我是不会在这过夜了。”又是一夜无眠……

 

八点多了,我还躺在床上,刚抓起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电话响了起来,我看着号码犹豫了一下抓起了电话。“我今天想过去看看你,你看行吗?”我停顿了一下说,“今天恐怕不行,因为我要赶写一个稿。”听着自己撒谎的声音,我感到脸上有些热。“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就借电话问候你吧,没有别的事我挂了。”放下电话,我心里突然感到这样做似乎对简小剑很不够意思,于是我又抓起了电话,刚要拔号,台历上红色数字映入我眼帘的同时,陆婷婷这只小鸟又飞进了我的脑海,我把电话放回原处后拨下了电话线,关掉了手机,我感到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上帝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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