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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元荒诞小说 | 体验死亡

2016-09-13 王建元 后时代工作室

几天来,我一直处在一种体验死亡的境地,持续高烧一个星期,忽而是热昏的胡话,忽而是连续的抽搐,并伴有长时间的昏迷,准确的诊断一直没有出来。按照我自己的判断,不是梵高那种时而发作的怪病,就是被称为“基督山综合症”的大脑基底动脉堵塞。但愿我别像梵高那样在发作时割掉自己的耳朵。

朦胧中我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准备后事吧,现代医学已经无能为力了。”接着是一片哭声,哭的最响的是我的妻子。唉,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什么可哭的,庄子丧妻鼓盆而歌的故事我不知跟她说过多少遍了,况且她仍年轻漂亮,风韵犹存……在哭声中我的脑子又陷入了一片空白,好白好白的一片大地,像刚刚下了一场大雪。《红楼梦》里不是说过吗,“昏沉沉似灯将尽,忽喇喇似大厦倾,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和我的一个教授朋友在诗里也都多次写的雪,但各自的指向是不同的。

记得我看过一篇文章,医学家和心理学家曾对频临死亡的人进行过大量的测试,那些即将死去或死而复生的人都感觉到自己在白色的原野上向远处走去,渐渐地溶进那一片白色,那时浑身很轻松,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和解脱感,那感觉真是幸福极了。不知我这次能不能真正的溶进去。我自认为自己是马克思的信徒,也可能是受了气功师严新和作家柯云路的蛊惑,也可能是我的功力已经达到了这一层,(同事魏伟的父亲曾像我描述过他的功力已使他在冥冥之中看见了松林和海浪)这些天我总是看到马克思飘在冥冥之中的神灵频频向我招手,他说他很欣赏我在某一本刊物上发表的“和先哲的谈话”那首诗,并告诉我到天国之前多搜集一些哲学和经济学方面的动态,尤其是哪些人曲解了他的社会形态发展理论。“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歌德这老夫子的话马克思一直没有忘记。德国真是一个思想的国度,不像我的国家越来越成了一个金钱,物欲,无聊,吃喝和糖尿病的国度。唉,管它那,我已经是一个快进天堂的人了。想一想天堂也是挺寂寞的,清一色的正统人物,不像但丁的地狱,各种灵魂百家争鸣,一万年以后仍有左,中,右。破解灵魂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尽管前苏联的科学家早在五十年代就提出了“脑场思维电波心理暗示”的理论,但不知道他们把列宁的大脑切成几千片找没找到暗示的对方,是克鲁普斯卡娅还是别的什么人,但绝不会是戈尔巴乔夫,那个坐吉尔轿车,有着坚硬牙齿和“新思维”头脑的人。

突然感觉到要撒尿,但这又不是战场,拿破仑上战场第一个感觉就是想撒尿,这个不可一世的法兰西皇帝,最终还是被人毒死在了圣赫勒挪岛。贝多芬曾是那样崇拜拿破仑,专门为他写了第九交响乐章,但拿破仑称帝后,贝多芬把题目改成了英雄交响曲,看来贝多芬耳聋心不聋,他不愿意把曲子献给皇帝。由贝多芬我想到那些权势小人,想到平日对我唯唯诺诺,现在连来都不来看我一眼的一撇一捺们。

家人们可能是出去为我买寿衣去了,那满清式的小帽,那盖在身上绣了那么多小人的黄布,我真是烦透了,但那时我已随人摆布了,不过我早已说过,在我死的时候连同法国作家卢梭的《爱弥尔》和《忏悔录》一同入葬,人家蒋介石死后还把《曾文公全集》一同入葬呢,我想这小小的要求家人是会做到的。

又是一阵昏迷,昏迷中隐约看到一个白衣天使飘了进来,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她木然地向我笑了笑,右侧那好看的虎牙上粘了一小块绿色的菜叶,巩莉在香港大受观众欢迎的第三个原因就是因为长了两颗漂亮的虎牙,日本的观众也很喜欢她。山口百惠也有两颗虎牙,但她息影了。看来人是需要偶像的。我也喜欢那虎牙,但我不喜欢那片菜叶。她手上托着一个大大的针管朝我的动脉猛地插了进去,针管里不知道是谁的血浆,稠稠的,黑黑的,但愿这血浆别给我造成由于血液,粘液,黑胆汁,黄胆汁配合不均所造成的心理特性差异,那个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对人体,血液观察和分析的可真够细的。打住吧,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也快死了。说也怪,人的思维是没法控制的,越是不想越要去想,真不知道是谁给这些护士起了个天使这么好听的名字,天使在我的印象中都是长着翅膀的可爱孩子,那些在拉菲尔,委拉斯凯支画笔下飞来飞去的孩子专射一种箭,被射中的男女就会相爱,结婚,生孩子。可我眼前拿着针管的是丘比特吗,如果给我献血的是个男人呢,如果这个男人的血是不干净的呢,可恶的同性恋,可恶的艾滋病,有资料证明,在我们曾经可爱,干净,纯朴的国度,这些丑恶的现象和疾病正呈现出快速的上升趋势。“综合免疫功能失调”,硬说是非洲的一种猴子带来的一种病毒,还有说是外星人,科学家怎么就不去检查一下美国宇航局保存的那十四具外星人的尸体呢,是不是还要奥巴马签署命令,再盖上像中国办事时那几十个图章……

注入了新的血浆,我似乎又清醒了一些,频临死亡的感觉好像远了一些。张贤亮真是鬼才,(但绝不像李贺,二十多岁就死了)据我所知,他的体力和精力以及才华在中国作家中都属于上乘,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写出来的《习惯死亡》,死亡这种感觉是无法尝试的,绝不是李时珍尝百草,也不可能是福楼拜写包法利夫人服毒时,为了写出真正的体会而自己服毒。评论对张贤亮虽然褒贬不一,但我看了几遍他的书,感觉还是很好的,世界这么大,这么色彩斑斓,为什么非要提倡一种写法呢,像美术作品一样,为什么只追求画的像呢,如果只有这一个标准,马蒂斯,波洛克,康定斯基,还有毕加索不是要喝西北风了吗,毕加索的画《格罗尼卡》由一个营的兵力日夜护卫,比一个国家领导人还要吃香。毕加索虽然有许多风流韵事,但思想却是很进步的,也是共产党员,记不清是在庆祝反法西斯胜利还是一次什么进步集会上,他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艾略特的《荒原》,全世界只有极少数人读得懂,但仍然不耽误得诺贝尔文学奖。王蒙的才华够意思吧,《青春万岁》写的多漂亮,还有《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可能是触动了某些官僚主义的神经,差点被打入冷宫,如果没有毛主席一句话,早完了。在中国很多人不喜欢带刺的东西,其实刺也未尝不好,外国医生发明了一种治疗关节炎的方法,就是经常让蜜蜂蛰有炎症的地方,效果很好。王蒙还是在中国第一个尝试意识流写法的作家,这个敢吃螃蟹的人当了几天文化部长就不干了,中国的官员应酬和酒局是世界一流的,哪会有时间写书。应酬在我看来,比死神更可怕,应酬从另一个角度来剥夺你的生命,不知我这个观点能否有更多的共识。应酬造就小人,如果马克思,列宁乐于此道,哪会有《资本论》和几十卷的列宁全集。列宁是个伟人,也是个怪人,但他却不会煮牛奶,前几天报上说某人申请了一项煮牛奶不沸的专利,列宁就是饿死也不会想到这种东西。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需要他的理论指导,而现在他的国家却挖了他的坟墓,真是他妈的怪事。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列宁和斯大林,他们发现克里姆林宫的红星最近不亮了,于是他们乘坐加加林的飞船到克里姆林宫的塔尖上检查,列宁用毛巾擦了半天还是不亮,问斯大林什么原因,斯大林说灰尘都落到里面去了,列宁又问怎么办,斯大林说,打碎它,重新做一个。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真是经典。这该死的“和平演变”,该死的乔治·凯南,杜勒斯,如果当年五星上将麦克阿瑟在朝鲜战场不一败涂地的话,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使用这个不流血的战略武器。我想,在麻木状态中的国人是不会想这个问题的。

想的太多,也太累了,昏迷中,赫鲁晓夫那一半黑,一半白的大理石墓碑又晃动在我的眼前,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苏维埃联邦,俄罗斯,特色,南海争端这一连串的问题……昏迷中我感到一股清泉正流入我的嘴中,是我作品中那个穿荷花图案衣服的姑娘吗,我猛地睁开眼睛,原来病房的天花板正在漏水,不知是尿还是其它什么液体,这楼的质量,唉,验收怎么就能通的过呢,真是怪事,又是应酬,四个老人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印着他们头像的纸片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这颗社会的毒瘤。郭沫若过去是学医的,记得他说过,医生和一个普通人患同样的病,医生反而会先死,因为他知道体内的病毒正在一天天扩大,细胞正在一批批死亡,他在承受疾病压力的同时还要承受心理压力。为什么医生一般不把实情告诉癌症患者呢,原因也在此吧,凡是跳楼自杀的人都是先吓死后落地的。社会毒瘤对社会肌体的作用,社会是最清楚的了。

又是一阵昏迷,继而感到呼吸困难,此刻我真想试一试日本的吸氧机,现在的日本人很多都愿意在工作之余花上几百日元到吸氧机那里去吸上几口,其好受程度我想绝不亚于注射一针“四号”,飘飘欲仙,君临天下。可恶的可卡因,可恶的“四号”,林则徐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的世界对鸦片的吸食会有了如此科学的方法。这白色的,连着死亡,连着毁灭的毒瘤。

朦胧中我感觉到有人在屋里小声的议论着什么,似乎是在说悼词,花圈的价格。一个声音说“不能评价太高,政绩不突出,有时爱发牢骚。”又一个声音附和着,“可不是吗。”又一个声音说了一句什么,其它的嗡嗡声戛然而止。我挣扎着睁开眼睛,几个声音同时发出,“好好养着,别着急,会好的。”又是他妈的应酬,悼词都写的差不多了,还让我好好养着。一阵剧痛从小脑向脊椎和四肢迅速传导,浑身又是一阵抽搐,我再也没有闲心应酬了,又闭上了眼睛,我想的出来,我抽搐的样子一定像挪威画家蒙克画的人体,既恐怖又丑陋。虽然时间对我已经不多,但思维却异常的活跃,像射线一样在各个角落穿行着,也可能是回光返照,对于死我历来看的很轻,难怪我的作品中经常以死亡为主题。虽然我很崇拜梵高,海明威,但我不会像他们那样轻而易举的结束生命。憎恶战争,憎恶武器是海明威作品的主题,但他还是用武器了结了自己,好一个《永别了,武器》。中外历史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自杀的作家,艺术家,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再给我十年,我想我会找出一些规律来的,可惜现在不行了,我很累,这些年,随着琼瑶,三毛作品的畅销,“活的太累”几乎成了一句时髦话,不过这话的表现力还是很确切的。

人们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这可能也是一种境界,但我无论怎么斗私批修也达不到这个境界,永恒之灵当敬也很,离罪与主相亲也罢,我只能说出这些热昏的胡话,即使这些我也怕日后会给后代造成什么不测。列位看官可权当曹雪芹自嘲《红楼梦》为“满纸荒唐文”一样看待,我实在没有什么可比的,自不量力,好在现在外国流行“比较文学”,如果我这些东西还有点文学味道的话。

我又看见了一片白色的原野,那白色的雾中分明是跳着几个精灵,我认出一个是缪斯,这个掌管诗歌的女神怎么会穿着白色的马海毛外套,还有山鬼,湘夫人,婵娟,背景居然是罗丹的雕塑“地狱之门”。那些神灵都在亦歌亦舞,并不时地大把吞吃着谷维素,B6,安定,我想可能也是一批神经衰弱者。我微笑着走过去,我感觉到我已轻如鸿毛,慢慢地溶进那片白色,慢慢地……

接下去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阵说笑声从那片遥远的白色中吵醒,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醒了。”接着十几张或喜悦,或惊讶,或木然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毫不费力的坐了起来,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荡然无存。妻子挤了进来,拉着我的手说:“真是怪事,昏睡了十几天,病也全好了,医生和教授们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不,后事都准备完了。”接着她用手指了指堆在墙角的那些衣服,黄布,小帽之类的东西。我清了清嗓子说:“大难不死,今天要庆祝一下,把存款取出些来”我示意着妻子。妻子说:“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医生,护士我都表示过了,今晚专请这些朋友。”我补充了一句:“还有班上那些帮助料理后事的人也别忘啦。”

晚上,在本市最豪华的酒店包了八桌,高朋满座,大家纷纷向我庆贺,我只得拿出拼命三郎的劲一一应酬。不知是游了一回天国,还是下了一回地狱的原因,现在吃起这人间的饭菜竟是那般的香甜。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一丈多高变成了不足三尺的小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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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陵风作品《化草》,“没有人喜欢孤独,而孤独常常与他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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