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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故事 | 四个烟蒂

2016-10-19 苏陵风 后时代工作室


不辜负生命,那一抹孤独随它去吧。

四个烟蒂

by   苏陵风

我一直妄自菲薄的认为,那个廉价的烟灰缸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轻易破碎的心。被时光定格,磨平棱角,以至于把那个烟灰缸放在手里把玩也不会割破掌心。那颗心虽然破了,但没有落下任何碎片去割伤任何人。温润如玉,干净透明。那心该是死了,烟头的火,不能取暖,也不能烫伤它一分一毫。

那四个烟蒂也不外如是。

第一个烟蒂,过滤嘴所指的方向是西南方。很远的西南。那烟头像是一个故人,它的生命短暂。起源于05年7月26号,结束也是同样的时间,要是仔细算来的话,恰好多了4分钟。今时今日再找不到这个牌子的烟。昆明的绰号是它的名字,那名字低调平和,烟抽起来也差不多。

那根烟开始之前,杀死烟的人沉默过,他的爱人刚坐上回大理的车。那根烟死去之后,杀烟凶手就一直没有停止杀戮,对烟对自己都是杀戮。

那是个相对迂腐的年份,规定了不可以娶超过200公里的女人为妻。这份迂腐由来已久,几代人的积累沉淀,没见精华,全是他母亲的糟粕。那恶臭的糟粕,覆盖了爱情,消逝了,也回不去了。没人会体会十年来,那个把烟蒂压灭在内心深处的凶手有多不好过?其实,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呢?就算不是爱情这种较为敏感的存在,一个20岁的人,其实已经不需要所有事情都被他人决定。往后的十年,那个人拒绝了所有以爱之名选择的好出路,孤独的活着。

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人情世故也客客气气。只是再也不再论起有关于爱情的所有东西。

所以,当延续香火的合理要求被不合理的强加于身。他也就一如既往的孤独着,拒绝着,不提不理不在乎。只是,那烟蒂可以证明,他不止一次的在鲜为人知的地点忧郁的哭过。却没有痛快的哭过。

去年,也是在西南方,一堵土墙脚的蔷薇开花。目睹了他的婚礼,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他杀死的第一根烟忘记了杀身之仇,祈祷着,愿这一场仪式,源于爱情。

第二个烟蒂,比上一个要稍稍长些。也新鲜些,乐观点说,那烟刚死不久。凶手的名字叫季南,犯下着虐心的罪行之时,他才17岁。

2014年夏天,季南过完17岁生日的第二天。他一如既往挥霍着父母的心血,甚至结束了他父母的生命。

季南坚信这世界没他不敢干的事,就像他坚信这世界没有他爹搞不定的事。也正是这份异于常人的自信,在他爹给他耳光的时候,他也可以公平的打回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一句清新脱俗的“滚!”回复和报答了他妈的所有教导和关怀。没人不崇拜他,他就是这样的酷,冷酷。

季南自认是神,他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在他极为正确的观点里,地有90公分厚,天最高的时候肯定没有超过2米6。他灌篮的时候,篮球可以把上帝的脑门拍的脆响。他和滑板一起秀空翻的时候,他可以腾出一只手,不慌不忙的轮流抽着诸天众神的耳光,依旧脆响。没人相信,他差一点点就叫他爹开除了耶稣,还好季南心慈手软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把那个无辜的女孩压在身下的时候,他用标准的英文发音诠释着过程和心底的兴奋。那快乐的感觉是多么的真实呀!血泪浸染的网吧沙发,是季南英雄的证明。血红的触目惊心,不过对季南来说,这和从冰红茶上开出谢谢惠顾一样普遍。没什么独特可言。无巧不成书,离开网吧顺手拿的一瓶冰红茶开出一个再来一瓶。季南高兴的跳了起来,这是上天的恩赐吗?太棒了,不过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毕竟天是他家开的嘛!

后来,他妈的资源不够用了,他爹也在同一时间跑断了腿。季南终于知道了,那时的地有2米6,天比较高一些,有4米8。相对而言还是墙比较高一些,有6米6(不含铁丝网)。墙角依旧有蔷薇,开得十分好看。

那一段他亲手拍摄的英雄证明有15分钟,那15分钟替季南换来了独一无二,刺激非常的15年。恭喜他,得偿所愿,扬名立万,名垂千古。

他爹坐着轮椅,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下给了他两个耳光。十分不可思议,季南并没还回去,当然,手铐什么的也算是不小的羁绊吧!

那女孩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一辈子没有和人大声说过话。又一次不可思议,依旧是在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老实巴交的咆哮着,他发誓要杀掉季南的肉体。然而,女孩的父亲没有得偿所愿,因为那牌匾不是他家的,而天,也不是他开的。

他的女儿瑟瑟发抖,目光呆滞。

“季南,你还有什么好说?”

“给我一根烟。”

2015年冬天,季南没有抽完一支烟。他被呛得咳个不停。没人听到过那咳嗽声中的嘲笑,嘲笑墙外正在陆续赶至的,另外的,其他的“季南”。

余下的两个烟蒂一横一竖的躺在那破碎无害的心里。

其中一根烟蒂的造型很乱,弯曲。手指夹过的地方有淡淡的女人香。那香味来自父母的宠爱,来自23年的时光洗礼。

那是个抽起来很冲的牌子,我曾经也抽过,它把我这样的烟鬼呛得泪流满面,鼻涕口水。她第一次抽烟,烟雾从口腔长驱直入进入肺里,进入内心。压灭烟蒂的痕迹,刻骨铭心的写着错爱。她把头发勾到耳后,平静的看着最后一缕烟雾消失。没有咳嗽,没有表情。只是咒骂了自己一声:“苏北,你这个贱人。”

其实,苏北是个深情的人。只是深情的程度太为过火,过火到被某些天雷劈剩的人渣拿去挥霍。七年感情变成一起清脆的耳光的时候,又能去论断谁对谁错。或许,正如苏北曾经说的:“痴情,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我心疼她,不仅仅是因为我和她的交情。我心疼她,很大程度来自于我们的交情。最为痛心疾首的是,那残酷到难以言喻的青春和宿命。或许不该早早恋爱才对,只是回头去看这弄懂爱的代价真是太大了。有人能够承受吧!但没人可以淡然。那是她生命里最好的七年,再错过七年,她将芳华不在,热情殆尽。事实上,苏北的热情应该早早就殆尽了吧!

记得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有着中性的嗓音。客观也冷静。她来电对我说:“哥,我决定了爱!可是我好乱,我好累。”要是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哪怕是有一点点的预判。我便会告诉她:“别叫我哥,我没你这么傻的妹妹,傻到疯魔,把爱意活活的傻成了卑微。”

可事实上,除了亲妹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只是十年来,我觉得自己有两个亲妹妹了!

苏北把烟蒂压灭在破碎的玻璃心脏里,没有烫伤它,却深深的烫伤了自己。那是青春给她的烟疤,那心破碎在流年锋利的指甲下。

烟雾像是她的发,凌乱。为爱情颓废时的烟雾会比较伤感些吗?苏北不想让自己不堪,却偏偏不堪,不堪回首,不堪再爱。

她的发像是烟雾,还是凌乱。看见她把发勾到脑后的那一刹的心情了吗?我不想让自己发火,却…………他母亲的,我在写什么呢?为什么东西去祭奠吗?那些把他人的心摔碎的杂碎怎么可以睡得着?他在何处心安理得的去嘲笑善良的人所受的煎熬?

我压着五味杂陈的情绪问苏北安好,也把杀戮的想法压在心底。我们妥协,不是选择原谅。谁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昧良心的话,就是在质疑内心的善良。倘若善良也成为一种罪,那罪该交给人心来背,来偿还,来救赎。

之后的苏北,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旅行散心,是不是真的散了心,只有那个深情的姑娘才心知肚明。

听说,苏北邂逅了新的恋情。

或许我们不该去记住某人的感情遭遇,但她压下烟蒂的前夕,烟雾曾经在空中刻画了一句所有人都应该记住的话:“恶意弄情,必遭天谴!”

起码,我和苏北,以及烟灰缸和那根烟蒂都深信不疑。

第四根烟蒂的过滤嘴搭在玻璃烟灰缸的边上。过滤嘴上的血丝来自一个男人。他唇角的血来自我竭尽全力的一耳光。是的,我毫不留情的揍了他,当然,我没有和他收取因为闪了手去针灸的医药费。

说起来,泽西是我的好兄弟。起码在那根利群烟熄灭之前是。我们一起长大,他心思缜密,我武艺高强。我们的合作历来所向披靡,从五中打到八中,没有对手。哪怕那时候我只有45公斤,他也没有左轮枪。

中途的几年,我们为生活分离。我在昆明,他在缅北。我在官渡区里装着洗衣粉那个晚上,他正在密支那打包着海洛因。

泽西穿着我2010年送他的军装,筒靴里插着匕首。那匕首是我们17岁时他父亲送的。我的磨砂黑,他的古银色。他偷渡入缅,一路上吃了不少可口的野果。同年我背着父亲买的牛仔背包上了昆明,结果被昆明上了。很难想象我在那一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而泽西的经历,基本不需要想,因为没人去游历过地狱,除了泽西。

泽西以侨民的身份在战争爆发的前一个月被遣返回国。村下的河水见过他的的枪伤。河里的石子和我一样,不怎么相信他是一个侨民。被昆明强暴的那一年,我长高了6公分,泽西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换了个发型。

后来,他又合法去了缅北。我也合法去见他。泽西在竹楼里接待我,竹筒里灌满米酒,还有烧鸡和水煮鱼,以及一碟牛肉干巴。泽西一副外国友人的打扮,花花绿绿,色彩斑斓。显得皮肤稍黑。

“阿陵,长高了!”他手指转着雪茄的,转得颇有花式。

“你也瘦了,黑了!嗑药了?”我把皮包放在竹桌上,取出一瓶洗发水扔给他。

泽西接过洗发水,把半截雪茄扔出竹楼之外。他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还穿着我送给他的裤子。

“嗑药?没有,老子这条裤子是不是挺古朴的。你送的嘛!他妈的,被木姐人打出了一个孔。”说话的时候抖着裤子,那条腿该是瘸了,因为他坐下的时候那条腿没有弯曲。我记得他习惯的坐姿。

凳子被我踹飞,我半跪下要求看看他的腿。泽西对我说:“你要死呀!你这姿势是要给我口吗?你站起来,先喝酒!”

我们对坐,喝完了所有的酒。吃完了所有的菜。他比我先醉,我比他先饱。
我们各自点烟。

“你来和我一起吧!我需要你!你那么能打,要是会开枪就更完美了?”

“你开过枪了?你碰四号了?”

“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不要问。”

“是兄弟,是兄弟你就该告诉我。”

“他妈的,你又和我啰嗦。我穷怕了!我讨厌被人看不起。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你现在也未必有人看得起你。泽西,清醒吧!”

话说完,泽西用一把左轮顶着我。

“要么帮我,要么我杀了你!”他两条腿一长一短,两只眼一睁一闭。也不知道他是醉酒了还是在瞄准。

我没有答应他,我也活下来了。我们在竹楼里打了一架。他被我揍得一脸血,他始终没有还手,也没有开枪。打累了,他抱着我哭,那条腿还是弯不了。我递给他一根利群烟。

“阿陵,你走吧!今晚就走,开我的皮卡车。到国境的时候找个河边把车点了,后斗有柴油。千万别把自己炸死。”

“你呢?”

“滚!”

泽西背对我,把烟蒂压在烟灰缸里。过滤嘴上有一些血迹。烟火熄灭之前开出烟花,灿烂极致的半公分。那一丝缠绕在过滤嘴上的红色,像罂粟花,也像山茶。

冒雨离开缅北是寂寞的,沿途柚木是送行的哨兵,灌木丛里该藏着一些茹毛饮血的孤魂。人命在这里出奇的贱,还会有多少好人能活下来?我没有责怪泽西什么,倒不是因为他没有开枪打死我。我始终相信他有一个干净善良的灵魂。他的对错或是善恶,自有很多东西可以去判断。无论如何,他对我都没有恶过。

不可否认,我们犯下的错,都源于自己的堕落。人往往不能改变事情,事情倒是可以改变一些人。

腐蚀泽西的东西太多太多,贫穷,鄙夷,冷落或是践踏什么之类的。最多的该是无能为力才对。我也很难去找到答案,泽西到底有没有被腐蚀过?

点燃皮卡车的那一刻,火焰向下,江水向西。

往后的很多年,我都没有再见过泽西。没有书信,也没有电话。中途回过云南两次,没有收到信物,也没有收到骨灰或是死讯。

泽西像是没有来过一样杳无音讯,那个相当在意发型,喜欢坏笑的男孩却一直住在我的过往里。像是那些烟蒂,如今都不知所踪了!

终究没办法去命名那四个烟蒂的名字,也不仅仅是『董良』,『季南』,『苏北』或是『泽西』。

把那颗玻璃的心脏反过来,洗干净之后。

流水略过马桶,竟是十年光阴。(完)

赵应双,笔名苏陵风。后时代签约作者,文笔多以沧桑孤独显著。已发表短篇《化草》、《想象爱人》等,中篇连载《与温小姐的泉州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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