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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年闻见录(一)

从龙 作家云从龙 2019-04-08

我就是上帝

古人尝谓大隐隐于市,我便有幸见过一位大隐。此君据说十多年前曾经营古董,发了大财,此后便避居家中,读书写字为业,过着“弄笔窗前,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的生活。我每见他,不过是在书肆与冷摊之上,偶观其购书,也颇为奇怪,既有《把吃进去的病吃回去》、《卡耐基成功启示》等,亦购《唐会要》、《虚云老和尚法备》等。其人并不多言语,但目光中总有鄙睨一切之气势。我尝以艺术评论为稻粱谋,其不知从何处读过我一二文,以为写得好,便有交往之意。某日向晚,与之同出旧书店,立于市井之中,灯火辉煌,人头攒动,他毫不为动,向我谈及对于当代艺术之看法,纵贯东西,旁及颇多,我暗赞其学识深厚,己所不及。又某次,江右诸人为某下世名画家作研讨会,邀我发言,他亦去,只见其默坐于后排人少处,静静聆听,少倾,待我发言毕,看他时,见其双腿盘绕,如佛陀般坐于地下,手作拈叶,双目微闭,似是入定。此后,复遇旧书店,其再不谈我文章写的好与不好,亦不与我谈当代艺术。我暗想,必是我的发言不合其意之故。一年后初秋,我去旧书店,巧遇之,与其论朱清时文章,谈量子力学与佛教。我假意向其示弱,请教朱时清文是否妥当?其言,此等小道理,我多年前已想通,现代人写书,自胡适之一代起,不过是小孩子玩泥巴而已。我问:依先生之言,谁能光映百世?其目光如火,露出讪笑之态,说:霍金说过,上帝在山顶等着每一个人。而后一顿,字斟句酌道:我,就是上帝。

一代不如一代

《孟子》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之说,俚语则是“富不过三代”,更通俗地便是“一代不如一代”,这话谁最理论的透彻,当推鲁迅先生。我初不信,但现实所见,亦属深刻教训。甲午年我在某杂志主编任上,邂逅江右某名画家之公子,其意想为乃父出版一本纪念集,几次三番,商议合作,事乃定音。后因编辑而向其索要高清图片,以为其会热情配合,不想其却言,家里没有,网上多的是,可在网上搜索。我言,网上的像素很低,达不到印刷要求,如果家里没有,可安排专门拍摄。其云,不必不必,现在大家都是在网上看画,都不看书,随便在网上扒拉几张就可以了。我云,网上的出版了会很模糊。其云,不管不管,网上的可以看,我天天在网上看。此后,再未见其来洽出版事,也大抵知道乃父身后假画遍地之祸源所在。又有一名画家,行情好时,据说一年能卖数千万,画到手抽筋。壬辰年习李新政后,画业应声下挫,一潭死水,其画再也卖不动。某次去其府上,茶饱饭足后,其夫人忽然向我等抛出一个“创新”想法,云北京某地有高仿打印技术,可将画家作品用宣纸仿真打印出来,若有人喜欢,便可出售,但印章必须盖真的,且一个字一千块。夫人此言一出,我等皆不知作何回答,但其坚持认为此乃大好主意,并走过来摇着我的袖子兴奋地说:“小云,这等生意你完全可以做得,C老师的真画一幅现在最少都要十万,这个高仿,不过就一二千,一定有很多人抢着买,对伐啦!”我连忙诺诺后退,再也不敢与之过从。

大悲咒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如果有人充作老赖,就是不还钱,似乎也没有办法。某日,见友人庄派发微信朋友圈云:“有些客户欠着款,赖着不还,手机彩铃竟是大悲咒,每次催款时,我都为我佛感到羞愧”。见此信息,不禁怅然。如今世界,这样的人不是很少,而是太多。如我一至亲,每天在家庭微信群中,总是给我们发关于孝道和敬老之类的帖子,但其为人,却恰恰相反,长辈们十多年来受其教唆,兄弟妯娌间种种矛盾,皆为其挑拨所致。这种人,与我深恶痛绝,而与之为至亲,亦常为忠孝仁义礼智信感到羞愧。

北京饭局

北京迁客骚人之胜,以作家高星所著《狗子的饭局》可见一斑,而我亦有幸领教一回。壬辰年冬,因事走北京,在宋庄落脚。此地多有艺术家聚居,且多是穷的只剩下艺术的艺术家。某日,一阔绰艺术家约我等到其四合院中茶叙。近午时,主人留饭,夫人在旁,商议去何处吃喝,其时至有主人夫妇、我等客人共六人,便定到一家有名的羊肉火锅店。想来正是隆冬时节,一锅涮肉,数杯烈酒,岂不美哉。未及,闻有人敲门,主人应声去,进来四人,皆身高体削,对襟褐服,一看便知是艺术家。主人夫人对此似乎早有防备,见其进来,忙说:“坐坐坐,一会儿我们去前边川府炒菜吃,哥几个一块儿去。”四人毫不推辞,但说好好。只有我心里还想吃涮肉之事。又过片刻,四人中其中一人说道:“张哥,我一顶好哥们也在这附近,画的特好,印也打得好,很想认识您一下。”未等主人言语,便连忙拿出电话召唤其火速赶来。一支烟后,门铃响,主人起,竟然迎来一个小分队:七个艺术家。大家一一介绍,主人夫人慌忙吩咐下女添杯沏茶,然后说:“稍微坐一会儿,我们就去前边吃饭,中午还有事儿,就吃快餐吧。”听到这里,我忽然大悟:原来这帮爷们是来阔绰艺术家处蹭饭的。正思量,见门铃又响,主人又去开门,又来了一个小队儿:五个艺术家。这一下子,屋子里简直坐不下了,主人一声吼:“别坐了,都十二点了,咱们吃饭吧”。这一餐,一共二十二个人用饭,加上下女,不下二十五人,吃的是四合院对面的山西刀削面,主人慷慨,将画室里大桌子搬出来,放在院中枣树下,夫人又特意取来一大挂干蒜,说是可以驱寒。于是,二十多人,就在数九寒天的时节里,坐在露天院子里,每人吃了一碗正宗的山西刀削面。饭后,诸人先后找各种理由悻悻离开,屋中只剩下我等六人。友人开口道:“真是长了见识呀!”夫人不动声色地拉开一道屏风,指着堆成小山似的画框说:“瞧,这都是他们吃饭赊的!”(2016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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