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不见心里的声音吗?”
图/ 散步拍摄
“你听不见心里的声音吗?”一位十来岁的女孩在一次“陪伴”中问我。
那一周我的内心很不平静,很多个念头同时挤进我的大脑,选择、期望、精力的平衡、道德的压力……内心的争论此起彼伏。
疫情阻隔了我与真实社会面对面的接触,在家办公的日子里,除去日常的饮食起居,我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处理事务:电话一个又一个、待办事项一件接一件、答应的事情永远比做完的多,而自己能力上也貌似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为数不多的消遣里包括听楼下来往的叫卖声以及成都大妈扯着喉咙唠的家常。
周四的下午,坐立难安的我拉上老蒋去散步,希望他能帮我厘清内心的困惑。他欣然答应,带着我围着川大转圈圈,和我讲上高中的晚自习怎么骗过老妈去打球;又带着我围着七中转,讲室友们怎么从宿舍楼下的烧烤店把夜宵吊上来,最好的朋友以前住哪,又在谁家吃爷爷奶奶做的萝卜和豆腐……
回到家里,我还是坐在沙发上反刍,散心带来的效果并不明显。我第一次深切地读懂索德格朗的《生命》——我,自己的囚徒。
第二天翻开《叙事疗法》,刚好看到“内在争论”的章节,内在争论是耗尽心力的自我怀疑的过程,经常让人不仅无法得到答案,还陷入了思维的瘫痪状态。这一过程毁掉了我们对自己的信心、支持和信任,更像是西西弗斯所遭受的折磨,不断地将巨石推向山顶,然后只能无望地看着它又滑到了山脚。
图/ 西西弗斯
停止“徒劳无果”的内心对话,迈出了第一步,在得到同事们回复的邮件那一刻,平静也随之而来。
明天是我和那位女孩约定好再次对话的日子,我想再次回答她的问题。她不经意的一问,就如尼采所提出的:“你的良知在说什么?——你要成为你自己。”
高考结束之后,和妈妈在家翻志愿填报的那本报纸,足足翻了好几天。用我妈的话说:“看得眼花缭乱,书都要翻烂了。”大人们希望我学医对一家老小都好,希望我当老师工作稳定,希望我学金融可以和钱多打交道……我凭着对自己最朴素的了解,看到机械、电子、土木、经济就会自动屏蔽,最终在不同院校几乎都填了“法学”、“新闻”、“心理学”、“教育学”等专业,录取还算顺利,我如愿以偿得以去到法学院。(后来做VIA优势测试,发现我的优势排行榜榜首竟是公平,震惊。)
第一次在《宪法学》的课本里看到“同命不同价”、“身高歧视案”的案例,内心的正义感被无限激发,同室友回寝室的路上争论得有模有样,恍若春风得意的林大律师。在法学院的四年里,比起那些法条,法律的精神更让我神往,它理性、思辨、正义又充满怜悯,学会契约精神对我意义重大。
图/ 已被尘封的证书
对于拿奖学金、争入党名额、搞学生会,这些都并非我的追求。大多数课余的时间,我都花在了“雁声爱心助学会”上,一有时间就去农村走访,帮贫困的留守儿童寻找资助人。
在这期间因为《婚姻法》课程的张星老师偶然地一次推荐,在微博上搜索“立人”,眼界大开。他们整理的书单、片单、诗集以及创始人的演讲是那段时间里我的精神食粮。
我还依稀记得窝在宿舍里不分昼夜地追着纪录片《盗火者》,直到2018年因为kate的缘故,在深圳见到这部纪录片的拍摄者邓康延老师,他为村小的孩子们讲民国课本——《糊纸窗》:“我家无钱买玻璃,故以此代之。”一见如故混杂着早在2014年初见《盗火者》积攒的感激,眼泪竟夺眶而出。
图/深圳游学当晚的朋友圈
从法学专业毕业到选择去农村支教两年,如果不是因为“重度抑郁”带来的觉醒体验,这件事情不知道会搁置多久,会多少次在to do list上出现又最终变成一个美好的愿望。
人生中第一次住院,我万万没想到是住进了大家口中的“精神病院”。在第四人民医院的一个多月里,极大程度上丰富了我的人生体验,每个人都带着伤痛、疲惫和成长的故事汇集于此。偶然看到救命稻草《渡过1、2》,心想要是自己能好起来,我也会向张进老师投稿。
相比正在为毕业而东奔西走的同学们,躺在医院里我缩进自己的世界里,有了很多的时间思考:“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糟糕?如果活下去,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在出院的第二天,临床康复的我背着家人去医院旁边的网吧填写了支教申请,接着面试、拿到offer、暑期培训,最终顺利去到广西的村小支教两年。离开已快要两年,那里孩子、村落、喀斯特地貌的山、学校门口的粉店、坐在升旗台上看到的星辰、管家的饭,还是会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
真实的接触偏远农村,那些起始于蒋能杰导演的《村小的孩子》、对农村教育的不理解一点点被磨掉,和队友们聊的最多的是孩子,讨论得最多的可以做什么……这两年,是迄今为止最为畅快的两年,甚至有些罗曼蒂克。
在离开村小前的一个月,我向“渡过”的张进老师投稿,他从北京来到福兰村小里采访我。还给我可爱的学生们上了一堂新闻课。于是就有了这篇报道《我为孩子们支教,孩子们为我疗愈》。我和“渡过”也就此结缘。
图/ 张进老师在福兰小学
结束支教回到成都,我义无反顾地选择加入好奇学习社区。关于教育的种子,也不知道具体是从那一刻埋下的?——榕树根的故事?LR师范学堂?雁声爱心助学会?还是两年的支教生活?……
在好奇,无疑是我个人终身学习之旅的开始。我们一起把杂草丛生的农家乐收拾得有了生机——米沃什花园、肖申克平台、穹顶之下、动物农场与荒原,每一方土地都有了故事;我们也一起经历了风波,用四个多月的时间丈量了5700多公里的土地;我们也一起生发了很多创意,实现在课堂、项目以及冬夏令营里……我和好朋友小慧说:“在好奇的每一天都是新鲜的,总是感觉到被滋养,我很感激自己能在这个团队里,这种感觉真的太棒了!”
甜蜜期很快就会过去,你发现解决每一个学生身上真切的问题都并不容易,教育的细节之处实现起来可也一点都不浪漫。
好奇的每个老师都有至少一个无法替代的“核心能力”,待在学习社区的时间越久,寻找这种不可替代性就越发急迫。
图/巴士图书馆
和渡过的缘分,是穿插在近两年之中的。
2018年底,成为陪伴者。初期向我求助的家长很少,能从自己的经历中去帮到别人,感受到价值感在反馈着——抑郁这场病并没有白生。
2019年暑假,第一次参加渡过线下亲子营,做辅导员,带着营员在台风中、西湖边读诗的画面至今记忆犹新……
图/ 西湖边读诗
2019年11月,成都营因为人在成都挑起更多责任。“渡过”团队向我和老蒋同时发起了来自杭州基地的邀请。
2020年初,设计21天线上营。已过3期,我在其中厘清不少关于康复的逻辑,将好奇的滋养用作课程的设计,看一些相关的书,也请教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如何应对。
找我陪伴的家庭越来越多,星级也已是陪伴者队伍中除去专业心理咨询的最高。可参与得越多,就越发苦恼。我不是信誓旦旦要做教育吗?
从绝大部分重度抑郁症患者(双相患者)康复的经历来看,我可能是为数不多的幸运者,可以停药,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能够被同事和家人认可、接纳,还有一定的社会价值感。接陪伴的这一年多里,见证了很多家庭的血泪史,也经历了几个病友的“自杀”。
有些时候,我会在想上天给我那半年左右时间的痛苦,是不是在帮助我找到天命——去理解这个群体,并且有所作为。
欧文‧亚隆在新书《成为我自己》里说:“我一生都在探索、分析、重建我自己......”我不断问自己,我到底想做什么?
图/德尔斐神庙箴言
我对抑郁的青少年似乎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看到他们仿佛看到曾经狼狈不堪的自己。我想做和心理健康相关的工作,也看到目前教育中这部分的极大缺失。
在学校上了快一年关于心理学的课程,买了市面上能看到的和青少年心理教育相关的绝大部分书籍,内容大多是说教、团体活动的设计也经常让人感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趣的、能用的活动设计少之又少。
我开始尝试把人生履历、只言片语这些桌游卡牌用在教学生,发现能替代沙盘治疗的部分功能。了解游戏治疗、叙事疗法让我兴奋,甚至“废寝忘食”。
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和抑郁家庭的接触,对自己来说很多时候都很费神,我需要给自己喘息的空间。
内心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发掷地有声。答案是青少年的心理教育。随之而来的心理服务是生活的调味品,不能当做主菜。于是我在“渡过”商城做了每月陪伴数量限制,开始调整自己的工作状态和重心。
如今发现所走的每一步都从未有过刻意的安排,剧情的走向看似不按常理出牌,却又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未来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在垂暮之年脑子里还会响起尼采那句话吗?
——“这就是人生?好啊,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