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 Altman:YC、硅谷与人类未来的天选之子?(续)
(接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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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与朋友在旧金山北部的一次全天徒步旅行中,Altman 放下了人类是独一无二的这个观念。在他们讨论人工智能发展状况的时候,Altman 对我说,他意识到了,「我们毫无理由认为在比如 13 年之内不会出现能够复制我们大脑的硬件。当然,一些事仍会专属于人类——创造力、突然的灵光一闪、既高兴同时又悲伤的感觉...但计算机将会有自己的渴望和目标系统。当我意识到智力可以被模拟时,我放弃了我们是独一无二的观念,这没有我想象的那样使我受伤。」他凝视了一会儿,「成为一台机器有一些好处。人类被输入 - 输出效率所限制——我们每秒只能学习 2 比特,所以大量数据被丢失了。对机器而言,我们肯定像是缓慢的鲸歌。」
OpenAI,一个 Altman 与 Elon Musk 建立的非盈利组织,是对人类统治结局的对冲,一种防止我们受到自己所创造出事物的伤害的战略防御手段。OpenAI 诞生于 Musk 持有的,人工智能将意外地毁灭人类的信念。对于一个没有掺入人性的强大的系统可能出现的问题,「回形针最大化机器」(paperclip maximizer)就是一个例子。这是瑞典哲学家 Nick Bostrom 在 2003 年提出的场景。如果你告诉一个全权自主的人工智能做尽可能多的回形针,且不给其他指令,它可能耗尽地球所有的资源去做回形针,包括我们体内的原子——如果它们不是一上来直接杀掉我们,保证我们不会阻止它做更多的回形针的话。OpenAI 尤其担心谷歌的 DeepMind 科技所追求的至高的人工智能会监控它全球的竞争者。Musk 告诉我,「如果他们开发的人工智能产生了些偏差,我们将会拥有一个永生的、超级强大的独裁者。」他继续说道,「一点点的性格缺陷,就可能让它的第一步行动变成杀掉所有的人工智能研究者。」
OpenAI 显然是带着恐惧成立的,但还没什么人知道它打算迎接什么。五月,Google Brain 团队的一个重要的研究员 Dario Amodei 造访了办公室,告诉 Altman 和 YC 的 CTO Greg Brockman 没人了解他们的使命是什么。他们可以弄到十亿美金然后雇佣三十个出色的研究员,但是要干什么呢?「这个领域里有二三十个人,包括 Nick Bostrom 和那篇维基百科的文章,」Amodei 说,「都说 OpenAI 是想造出一个友好的 A.I. ,然后向世界公布它的源代码。」
「我们不打算开放所有代码,」Altman 说,「但我们最后也别试图纠正它,一般这只会使其更糟糕。」
Amodei 问道,「那目标到底是什么?」
Brokman 说,「我们目前的目标是…做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有点不好说。」
人工智能技术现在还远不是全能。微软发布聊天机器人 Tay 之后,Twitter 上的流氓用户马上就教会她发布类似「用毒气毒死犹太人,发动种族战争吧」之类的言论;最近发布的第一首软件生成的流行音乐《Daddy’s Car》,听起来就像披头士,如果披头士是一群机器人的话。然而,Musk 告诉我:「虽然还没看到机器人杀手在街上行动,不代表我们就不该担心了。」苹果的 Siri、亚马逊的 Alexa 以及微软的 Cortana 为数百万人充当助手,实时翻译和自动驾驶技术现在则想当然地被信赖。YC 甚至开始使用一个叫做 Hal9000 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来筛选申请:这个 bot 的神经网络通过评估之前的申请和这些公司的成果来训练自己。「它筛选的是什么?」我问 Altman。「我不知道。」他回答道,「神经网络让人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你不知道神经网络在做什么,它也无法告诉你。」
OpenAI 在 6 月宣布了最近的目标,包括打造一个可以布置和打扫桌子的家务机器人。一个更长远的目标是开发一个通用的、可以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系统——这个系统可以通过推理和反应的方式让人相信他就是人。不过 Altman 相信一个真正的通用的人工智能应该不止于欺骗,它应该去创造。去发现量子物理的某个性质,或是单纯为了自己的求知欲和创造欲设计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当很多人工智能研究者通过告诉系统「那是狗,不是猫」来纠正错误的时候,OpenAI 致力于让系统自己学习各种事物的原理。「就像婴儿那样吗?」我问 Altman。他说:「很多人都忘了婴儿学习任何好玩儿的东西都要好几年。而如果人工智能研究者在开发一个算法,然后遇到了一些类似于婴儿会遇到问题的时候,研究者就会感觉无聊,然后觉得根本不管用,于是就放弃了。」
Altman 认为 OpenAI 的使命是照顾好自己这个领域的「神童」们,一直等到 TA 可以被世界所接受。他一直在阅读詹姆斯·麦迪逊(注:美国第四任总统)关于制宪会议的纪要来获得这种转变上的指导。Altman 说:「我们正在计划让世界大范围的地区来选举代表,成立新的管理委员会。因为如果我要不能参与,我可能要说:为什么这些混蛋可以决定我的生活?」
在 Altman 管理下,Y Combinator 逐步变成了一个类似联合国的机构,他本人也越来越多地需要做出「秘书长级」的决定。也许,把人类托付给一个看起来对人不太感兴趣的人是有道理的。「Sam 对于世界的计划是基于 ideas 的,而不是人。」Peter Thiel 说。「这就是它有力的原因——因为这就不会让它们因是否受人群欢迎而绑架。」当然,那种强大的动力和强大的漠不关心的结合,催生出了 OpenAI:如果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工智能不关心我们怎么想,它又如何保护我们?
今年春季,Altman 在旧金山贸易展的一个私人房间里,和国防部部长 Ashton Carter 见了一面。Altman 穿上了他唯一一件西装夹克,灰色的夹克尺码颇大,还是他的助手为了一次香港之行使了些小伎俩才给他量出来的。Carter 身着细条纹正装,开门见山地说:「瞧,很多人认为我们国防部又大又官僚,然后还有斯诺登事件,」Carter 意指政府对待爱德华·斯诺登的方式。「不过我们想和你在硅谷合作,利用你们的专长。」
「当然,那太好了。」Altman 说,「你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用户了。」国防部明年的研发预算超过了苹果、Google、Intel 加起来的两倍。「不过很多初创公司因为要花一年来等你回复而很受挫。」Carter 用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仿佛扣动了手中一把枪的扳机。Altman 继续说:「如果你能设立一个对接点,两周之内决定与 YC 的公司开始一些试运行项目,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好了。」Carter 说,看到他七个助手之一记了笔记。「还有么?」
Altman 想了一会,说:「如果你或者你的副职之一能够来 YC 讲讲话,应该会很有意义。」
「我亲自来。」Carter 答应道。
大家出来的时候,前微软高管、现国防部数字部门的领导 Chris Lynch 告诉 Altman:「要是能谈谈 OpenAI 就好了。」Altman 含糊地点了点头。2017 年美国军方预算中,有 300 亿美元被划拨给了人机合作,即 Centaur Warfighting 计划,而下一年还包括研发能自己判定目标的远程导弹。Lynch 后来向我透露,OpenAI 系统会非常适用。
对于将 OpenAI 产品交给 Lynch 和 Carter,Altman 有点犹豫:「我毫不掩饰地热爱这个国家,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他说。在斯坦福大学时,他参与了 DARPA ,一个涉及无人直升机的研究项目。「但有些东西我们绝对不会和国防部一起做。」他补充说,「我的一个朋友说,『我们能和国防部竞争的唯一原因是,尽管他们有很多钱,但他们并不是太有竞争力。』但我觉得很矛盾,因为他们有世界上最好的网络司令部。」在消除混乱的本能驱动下,Altman 想要帮助增强我们的军事力量,捍卫我们的世界免受新出现的力量的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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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的 YC 创业公司进入的时候拿到的都是同样的资金,也就是同样的估值:170 万美金。在 Demo Day 之后,它们的中位数估值变成了 1000 万美元。为什么短短三个月内这些公司的估值会翻了 6 倍?一个理论是,最好的创业者会申请最好的孵化器,而 YC 很擅长选出那些无论如何都会成功的创业者。负责过去几批的 Paul Buchheit 说:「最重要的就是创始人了。Facebook 有 Mark Zuckerberg,而 MySpace 只有一群猴子。」
这样的必然结果是 Y Combinator 教会了它的公司如何在 Demo Day 上讲好故事,从而让自己更有吸引力。很钦佩 YC 的风险投资家 Chris Dixon 说:「这些创业者们得到了很好的训练,他们知道该如何投我们所好,从展示业务专长到讲述关于他们背景的,能显出他们毅力和勇气的故事。」在这个冬季批次,所有的演讲都遵从了一个不变的描述方法:将自己和一家有名的独角兽公司联系起来(「我们是保姆行业的 Uber……非洲的 Stripe……医疗行业的 Slack」)或者,如果没有合适的类比,就说「X 不行了。未来 Y 会修复 X。我们正在做 Y。」然后用各类圈内流行语来表达你的陈述:我们「撬动技术以一种完全自动化的方式来实现个性化」(实际上是:针对个人的洗发水)。Paul Graham 很高兴地承认了这一点,还不忘灌输理念:「我们的帮助让糟糕的创业者和优秀的创业者看起来一样。」
一种相反的理论是,YC 通过教会公司们增长高于一切,确实让这些公司变得更好了。它们不会因为和媒体打交道、参加各种会议或者对代码进行无关紧要的修补而分心。YC 对于收入的黄金标准是每周增长 10%,即一年增长 142 倍。如果做不到,嗯,那就讲一个其他指标增长的故事。在 Demo Day 上,有一家公司曾宣布他们有「50% 的口碑增长」,虽然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Sebastian Wallin 告诉我说,他的安全公司 Castle 募集到了 180 万美元资金,因为「我们成功地找到了显示增长的方式。我们尝试跟踪了产品的安装情况,数据看起来不好。所以我们用的是被保护账户的数量,这个数据在 YC 孵化期间有了大约 30% 的增长——而 40% 的账户都是 YC 自己的公司。一个完美的童话故事。」
真理是,长时间的快速发展是很少见的,因为这需要通过不停创新来维持,那种不受控制地快速发展最终可能更像是肿瘤。去年,在 Reddit 的一系列危机之后,Altman 在其董事会上说服了联合创始人 Steve Huffman,让他重新担任首席执行官。Huffman 说道:「我就任后立即跟 Sam 说,『不要跟我扯增长率的事,我不能控制它。』每个像 Facebook,Airbnb 这样伟大的初创公司,一开始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增长那么快,然后需要在增长停滞之前弄清楚。增长掩盖了所有问题。」
也许,关于 YC 最决定性的理论是,他们的关系网的强大比任何其他理论都要重要。YC 毕业的「校友」们认为他们就像一种集团式的企业(keiretsu),一系列紧密联系的公司互相成就彼此。「YC 有他自己的一套经济体系,」Harj Taggar,Triplebyte 的联合创始人说道,这家公司帮助程序员匹配 YC 系公司的工作。每年春天,创始人们来到 YC 营地(Camp YC)——旧金山以北的红杉林中,就是为了社交。当 Altman 一开始找到 Kyle Vogt——Cruise 的 CEO 时,Vogt 已经有过一家 YC 公司了,所以那些课程他都很熟悉。他对我说:「我和五个曾入选 YC 一次以上的朋友们聊过,『第二次去还有意义吗?你会因为 YC 的品牌收获更高的估值,以及因为在他们的关系网中获得更多好处吗?』所有人,都说了 Yes。」
可能并没有什么相反的理论。「对 YC 的批评就是,」Andy Weissman,Union Square 风投的管理合伙人和我说,「在 Demo Day 的时候,他们的用户基本都是 YC 系的公司,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都增长得如此之快。但是有一千多家公司都愿意使用你的产品也很好啊!」不是说 YC 的公司可以让 Airbnb 和 Stripe 去使用它们的产品,而是这个网络的校友们遍布了硅谷最大的公司。YC 过去被收购的 121 家创业公司中,有很多都是被 Facebook、苹果和谷歌吸收了。
然而,Altman 担心这个网络的产生的权势会成为一个问题。在二月,他给最近毕业的几批创业者发了一封邮件,警告其中一些人已经有点骄傲和自以为是了。然后他告诉我,「如果这些公司仅仅因为是 YC 公司就能活着,那么这对公司和硅谷来说都是坏消息。烂公司迅速消亡对每个人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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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Altman 家的一个晚上,他的弟弟 Max 和 Jack 正取笑说道他 35 岁时应该竞选 2020 年的总统。28 岁的 Max 说:「Sam,谁会比你更好呢?」Altman 试图不那么激烈地改变话题的时候,27 岁的 Jack 说,「这不单纯是兄弟们之间吐槽。我确实认为需要一个好的候选人来代表科技。」
「让我们派一个同性恋的犹太人去竞选总统吧!」Altman 说。「那肯定行!」
Jack 盯着书架上一个叫「Samurai」(武士)的桌面游戏说:「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Sam 会赢得每一场 Samurai 游戏,因为他总是宣称自己是 Samurai 的领袖:『我必须赢,我要主宰一切。』」
Altman 反击道,「你现在想玩快速国际象棋吗?」,然后 Jack 笑了。
Max 在 YC 孵化的 Zenefits 公司工作;Jack 联合创立了一家绩效管理公司 Lattice,这家公司刚刚脱离了 YC 的孵化。这两个兄弟在三年前与 Altman 搬到一起后就再没离开。Altman 最近雇了一位设计师来将其灰色的宜家沙发升级为了灰色的 SummerHouse 沙发,还挂了一些装帧精美的从外太空拍摄的照片,但房子仍然维持一种高档学生公寓的感觉。他妈妈告诉我,「我觉得 Sam 喜欢让兄弟们待在自己的身边是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时候以及能够做到提供反对的声音,理解他的情绪,而其他人是不行的。然而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微妙的权力关系。我想让事情在爆发之前结束。」
今年三月,Altman 写了一篇博文宣布自己投资了一家叫 Asana 的公司;他领投了 500 万美元的 C 轮融资。他写道,为了团结你的员工,拥有明确的任务和目标很关键,这样你可以反复就目标和大家沟通,并进行频繁的考核,而「Asana 是在这三个领域中做得最好的。」当 Jack Altman 阅读这篇文章后,他给 Sam 发短信说,「哎哟!」Lattice 宣称自己才是这些领域中最好的。然后 Jack 打给了他们的父母,他们都很吃惊。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Jack?」现在 Altman 问道。当 Altman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我在匆忙中写下了这篇博文,是 Asana 让我这么做的,而我已经听到了这么多 Jack 次的演讲,我一定多少潜移默化地吸收了他的一些言论」——他打给他的兄弟向其道歉并且想办法来弥补。他解释当时并没有察觉到这里面的利益冲突:「我将 Asana 作为一个待办事项列表(to-do-list)来使用。Lattice 没有这项功能。」
「他不是恶意的,」Jack 后来告诉我,「那只是 Sam 在以每分钟一百万英里的速度前进。Sam 后来确实开玩笑说,『我们会把你粉碎,』但我们已经处在关系弥补阶段了。」
在 Altman 做意大利 pasta 和 Marcella Hazan 的番茄酱的时,Jack 又开始黑他哥了。「今年冬天在 YC 的时候,当 Sam 要过来讲话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看着我。所有这些不认识 Sam 的人都把他当做... 不是当做碧昂丝,而是——」
「你太夸张了。」Sam说。
「公平地讲,你过的生活还可以更荒唐一些,」Jack 说。「你可以开一辆迈凯伦——」
「没事就去 French Laundry 吃饭(注:名厨 Thomas Keller 在加州的米其林三星餐厅)。」Max 补了一句。
「驾驶飞机飞在全加州上空,或者购买几万美金的化石。」Jack 总结道。感觉到各项罪名成立的 Sam 正俯在 pasta 汤前。
尽管 Altman 显然享受管理 YC,但有时侯他也会想,在他的职业生涯迅速崛起的过程中,他是否也落下了一些东西。在他以 Loopt 创始人度过一个 YC 暑期之后的许多年里,他都无法忍受曾赖以度日的方便面或星巴克的冰淇淋咖啡;而现在那些味道让他充满了渴望。今年春天,他看到 Nick Sivo 带着一个新公司又一次经历了 YC,勾起了他少年时期沉淀在心底的一些东西。当我跟这两人一起聊天时,Altman 说,「我仍然觉得 Nick 给我的感觉就停在 18 岁,我相信他对我也是这么想的。」Sivo 说,「我其实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像一个无人知道和关心的大学生,」Altman 惆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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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动世界的前进可能最终会产生巨大的价值,但代价也同样昂贵。为了积聚必要的资金,Altman 静静地向硅谷更深处挖掘:他已经开始使 Y Combinator 变得更像一个投资机构。YC 一直以一个温和、有益的天使投资人的形象出现,一个那些入股后就力求巨额回报的冷酷的风险资本的对立面。Paul Graham 曾发表了一篇文章叫《A Unified Theory of VC Suckage》(一个关于 VC 槽糕之处的统一理论)[2],而之前某次 YC 活动的一个演讲者放出了一张写着「风投:没有灵魂的撒旦代理人还是笨拙的强奸犯?」的幻灯片。
通过给创业公司投资来限制 VC 在财务方面对公司的束缚,YC 已经逐渐将权力的天平倾斜向了企业家一边。它们还会给公司们一份 VC 的排名,上面不仅有书面的评语,还有具体的打分。Bryce Roberts,一家风投机构的合伙人,已经连续四年被邀请参加 Demo Day 了。最近他把准入许可借给了自己的投资经理,说:「他们挥舞着的大棒就是,VC 们,我们可盯着你呢。」
风投们已经认识到,如果他们要想对最好的 YC 公司投资,就必须提供公平的条款,为它们代表的创业公司努力工作,并给予 YC 要求的任何帮助。许多人私下抱怨 YC 把价格抬高了。有些人还抱怨 YC 太达尔文主义(注: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了。一个知名的风险投资人告诉我,「YC 这个项目对每一批最好的 4 家公司很好,但对其余 46 家企业来说就不怎样了,因为当他们来见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已经被红杉和 Andreessen Horowitz 跳过了。」Andreessen Horowitz 的联合创始人 Ben Horowitz 说,这种有利于顶尖创业企业的机制不是 YC 的专属:「创始人最想获得资金的投资人可以最先选择,其他所有人挑剩余的。这叫资本主义!去做他妈的工作或者就被干掉吧。」
Altman 的投资方法是被 Peter Thiel 塑造的。他是一个 48 岁的自由论者,PayPal 和 Palantir 的联合创始人,曾暗中资助那起使得 Gawker Media 破产的诉讼案件,并试图通过摄入人类生长激素来延长自己的寿命。(最近,他在想是不是直接用年轻人的血液可能会更好。)作为一位业界颇具影响的风险投资人,Thiel 在很多方面都是 Paul Graham 的对立面,他并不赞成少量狂热用户和「拉面盈利」的想法,而是鼓励飞速增长和迅速垄断。但这两人的共识是对创始人质量和公司未来前景的关注:在 5 年或 10 年内,产品的市场规模能否扩大 100 倍?
多年来,YC 都在讨论对其企业进行后续投资,来帮助它们进一步扩张并且盈利。去年,Altman 提议做一个总量 40 或 50 亿美元的贷款池,以及一个 20 至 30 亿美元的增长基金。「我们都告诉 Sam 这有点太疯狂了,」一位 YC 核心人员回忆到。Altman 最终也认同了。「那些反对我的人其实是对的——你无法真正向 YC 的公司投入 50 亿美元,」他说。「至少,现在还不行。」
首个 YC 连续增长基金(YC Continuity growth fund)——一笔相对适度的 7 亿美元——于去年九月推出。虽然成长期基金的投资者一般有三倍的回报率就满意了, Altman 却期盼一个前所未闻的十倍回报。这个基金将主要领投后续融资轮次,但其三分之一的钱都会用于维持 YC 在其所有企业中那 7% 的股份,因为它们在毕业后还会不断融资(注:不继续跟投的话 YC 的占比就会被稀释)。(如果 YC 只投资他最喜欢的企业,风投们就会作出其余都是二流企业的推论。)管理这个增长基金的 Ali Rowghani 将这种聚焦描述为一个巨大的竞争优势:「投资人们要花费 80% 到 90% 的时间来寻找被投项目(sourcing),像日本的捕鱼船队一样游遍全球。而我们是在不断被补充的水族箱里钓鱼。」
但对许多 VC 而言,这个增长基金更像是一艘停泊在中国南海的驱逐舰。「这肯定是一种颠覆沙山路(注:Sand Hill Road,硅谷顶级风投集中的地方)的方法。」Bryce Roberts 说,「如果 Sam 没有明说,他也肯定想过。当你能拥有 25% 的 Airbnb 时,为什么只要 7% 呢?」担心来自于,YC 不久就将为无数初创公司提供从「摇篮到上市」(cradle-to-I.P.O)的全阶段资金,于是让大量 VC 无事可做。这还会大大减少其他初创公司的资金和知识来源——从而把更多权力集中在 YC 手里。一位领先的风险投资人说,「在某个时候,他们就会开始在 A 轮和 B 轮挑选其最好的公司。我想他们的计划就是颠覆一切,接管世界。」
当我向 Altman 提出这一想法时,他生气了。「只要是我在管理YC ,我们就不会领投 A 轮融资的!」他宣称道。「如果我们这么做,就会给我们的项目申请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害。」然而,帮助撰写 YC 增长基金的法律框架的合伙人 Jonathan Levy 观察道,「法律文件中留下了足够的余地,可以让它们去做最合理的事。你看,Sam 很尊重红杉吗?绝对的。但他是否认为他能做得更好?绝对的。他能做得更好吗?绝对的。我是否能看到有一天 Sam 接管整个风投系统?绝对的。一开始,原计划会有一次例外,接着是两个,然后有一天整个生态就完全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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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去纽约的旅行中,Altman 在一个星期六顺道去了趟我的公寓,讨论技术是如何改变我们对自己的看法。他蜷缩在沙发上,膝盖抵住下巴,说,「我记得我曾想,当 Deep Blue 在 1997 年击败 Garry Kasparov 时,为什么任何人都不再关心国际象棋了?现在我对我们输给 DeepMind 的 AlphaGo 这一事实感到很伤心,」(AlphaGo 最近打败了世界围棋冠军。)「我是人类的一员。我没有一个很好的逻辑原因来解释为什么我很难过,除了我感觉到人类比机器更擅长的事又少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他补充说,「『悲喜交加』(melancholy)是一个比『伤心』更好的词。」
硅谷的许多人都痴迷于「模拟假说」,这个观点认为我们的现实实际上是由一台计算机模拟出来的。两个技术界的亿万富翁甚至已经开始秘密地接触科学家,目的就是研究能将我们从这种模拟中解放出来的方法。对 Altman 来讲,危险不来自于我们可能的造物主,而来自于我们自己造出来的东西。「手机已经控制我们了,」他告诉我,对着自己的 iPhone SE 皱着眉。「融合已经开始——而融合也是最好的方案。任何融合以外的版本都会有冲突:或者是我们奴役人工智,或者人工智能奴役我们。而完全疯狂的融合版本是将我们自己的大脑上传到云端。我觉得不错,」他说。「我们需要提升整个人类的水平,因为我们的后代将要么征服银河,要么在宇宙中永远地湮灭。活着是多么神奇!」
一些未来学家——达·芬奇、凡尔纳、冯·布劳恩——想象的是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后的技术。Altman 则评估当下的情势与潜在的威胁,然后专注于务实的行动来推进或阻止。Paul Graham 在技术界呼吁阻止 Donald Trump 的计划没有什么结果,而 Altman 在沉思 Trump 问题数月之后,最近宣布了一个叫 VotePlz 的无党派项目,旨在获得年轻人的选票。它将选举视为一个技术问题——怎样用最少的代码获取最多的回报?——Altman 及其三个联合创始人通过为九个摇摆不定的州的年轻人提供注册表格和邮票来帮助他们注册。在选举日当天,VotePlz 的应用程序甚至可能被设定成呼叫一辆 Uber 载你去投票。
合成病毒?Altman 正在 YC Research 中筹划一个可以阻止它们的合成生物学研究组。衰老与死亡?他希望资助一个致力于研究异种共生技术的公司,把年轻人的血液作为一种注射剂。「如果它凑效的话,」他说,「你仍然会死亡,但你可以在 120 岁时都相当健康,然后迅速老去。」人类的衰老?他正在考虑建立一个研究小组来为我们的最终继任者做准备,无论它将是一个人工智能还是增强版的智人。这个想法将会集结机器人、控制论、量子计算、人工智能、合成生物学、基因组学、太空旅行以及哲学领域的思想者,来探讨技术可行性,以及替代人类的伦理学问题。目前,这些领域的领袖会在 Altman 的房子里半定期地举行会议。该组织戏称自己为「盟约」(注:历史上有很多电影、电视剧和历史事件用这个词命名)。
Altman 凝视着前方,情绪偶尔会笼罩在他的脸上。他告诉我,「如果你认为所有人类生命的价值都是相同的,而且认为 99.5% 的生命会在未来诞生,那么我们应该把我们所有的时间都用于思考未来。」他的声音下降了一些。「但我确实也关心我的家人和朋友。」他问我,如果为了拯救自己爱的人,我会允许多少陌生人死亡——或者对他来讲,说得更加诚实一点,允许有多少人被我杀掉。在我考虑的时候,他说他的数字是十万。我告诉他我自己的数字会更大。「这是一个 bug,」他并没有被安慰到。
Altman 更喜欢把创新的后果视为一个系统问题。紧迫的挑战是计算机会使我们大多数人失业。Altman 的补救措施是 YC Research 的一项五年期的研究——基本收入项目(Basic Income project)。这个计划于 2017 年启动的项目来源于一个突然流行起来的古老思想:给每个人足够的钱去生活。顺着在加拿大尼托巴省、和乌干达等地的早期试验,YC 将拓展到奥克兰,给予多达一千个人每年一笔钱,大约在 1.2 万至 2.4 万美元之间。
这个想法的问题所在同样很简单:为什么那些不需要津贴的人也要拿钱?难道免费不会鼓励人们懒惰吗?而且里面的数字令人震惊:如果你给每个美国人 24,000 美元,年账单将会高达 8 万亿美元——是联邦财政税收的两倍。然而,Altman 告诉我,「人们对这件事搞错了的是,如果劳动力成本降低为零」——因为机器人已经取代了所有的工作——「那么人们生活所需成本也会急剧下降。如果我们能用上核能,那么电力就是免费的,然后交通成本就会大大降低,然后这种低成本就会迁移到水和食物上。人们现在优质教育上花了很多钱,而如今你可以通过手机就可以在很多事情上成为专家。所以,如果一个美国的四口之家需要 7 万美元才能生活得快乐,这也正是你常听到的数字,那么在未来十到二十年内,这一数目将会出现数量级上的下降,误差因子就在两倍之内。除去住房的支出外,一个家庭只需花费 3,500 到 4,000 美元就能生活得很不错。
最好的情况下,科技带来强有力的改革会使得 Altman 不需要在少数和多数中作出选择。当人工智能重塑经济时,他告诉我:「我们将拥有无止尽的财富,大量工作岗位将被替代。所以基本的收入就能满足生活所需。此外,这个经济上的补贴可以让一百万人中的某一个做出下一个苹果公司来。
在冬季训练营快结束时,YC 的合伙人和团队开展了一个全员会议。负责这个批次的合伙人 Paul Buchheit 讲到了一个对创始人们的调查结果。调查里面有一些对食物(没有足够的选择给不吃茄属食物的人)和咖啡(速溶的)的怨言。而最主要的批评,Buchheit 说,是这一批里有 127 个公司,「YC 感觉太大了。我们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创业者并非是一帮小学生或农场里放牧的动物。他们是下一个 Mark Zuckerberg,他们是同辈。他们对我们的爱,对我们的成功与否是很关键的。」他总结道,「我的目标是下一个批次中只能有 100 个公司。」
后来,Altman 跟我说,完全聚焦于创始人身上是不对的。「当我接管时,」他说,「我统计了公司在 YC 的愉快程度,但其实衡量这个指标是错误的。为了保证我们能够获得并留下最好的投资者,我们现在还衡量合作伙伴的开心程度」——现在是五分制的 4.38——「以及一家最后没有成功的公司是否不开心。」风险投资机构相信他们的回报遵循着的是「幂律法则(power law),也就是回报的 90% 来自于一两个最好的公司。这就意味着他们应该暗地里希望他们投资的其他公司赶快垮掉,而不是像「僵尸」一样半死不活地耗费资源。Altman 指出 YC 公司仅有约 1/5 的失败率,又说:「我们应该更加冒险,这样我们的失败率就可以到达 90%。而如果你的目标是更多回报,你其实应该希望一批里最好的公司拿完所有的钱。他承认,「这样做的话可能对其他公司士气上是一个打击,这么做你是没法建立起一个互帮互助的校友网络的。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一个有着三四个巨大 YC 公司的网络也会很有帮助。」
对于 YC 过多和过快加大规模的担忧现在已经广泛存在。Drew Houston,Dropbox 的创始人之一,告诉我天才创始人的数量并不是无限的。「某种程度上说,到了第 10,001 号公司,你只是在接受你本应该拒绝的项目罢了。」Marc Andreessen 的基金将 15% 的钱投向了 YC 公司。他说:「综合来看,YC 在逐渐扩张的过程中筛选的水平也提高了——同时,由于他们有着越来越强的吸引力,他们也渐渐能开始稳定地获得优质的创始人群体。」但是他又讲到:「争论在于:他们是否将自己的网络延伸到了临界点?天才和疯子被混合在了一起。」
Altman 承认了 YC 网络中的缺陷。比如,数百个初创的公司都希望能够和 Stripe 公司的 Patrick Collison 说上话。他注意到 Stripe 刚刚指派了一名专门联系人来和 YC 系的公司对接,于是希望 YC 的其他的招牌公司也能够照着做。他们最好尽快。从这个冬天开始,YC Fellowship 这个项目将转变为「创业学校」(Startup School)项目,一个为所有想要来参与的公司提供免费、线上的 10 周课程的地方。他们不会拿到任何资金,但可以学到和入选公司相同的东西。Altman 会亲自监督这个项目,他相信这是能够在一年里最快、最简单地把成千上万个创业者带入 YC 网络中的方法。他说:「如果我们把规模扩大,然后将好的创业公司的数量提升 10 倍,尽管我们并不拥有它们的股权,但这也一定是对 YC 有益的,尽管我还不能预测具体会是什么。」与此同时,这个夏季批次,包括 Fellowship 项目在内共计 170 个公司,超过了冬季批次的数量。在这个冬天,YC 将把从每周一晚的活动增加到两晚,以跟上更快的增长步伐。Altman 计划明年进军中国,并将 YC 印度纳入考虑。他说:「总有一天,YC 会比我现在接手时还要大上百倍甚至更多。」尽管会犯错误,他知道,「但我看不见谁能阻止我们这么做。」
Altman 的掌权让一些人怀念 YC 早年时候那种如家庭般的友好氛围。一位 YC 的忠实拥趸告诉我:「Sam 把荣耀看得太重——他将他的个人品牌放在了最前面。在 P.G. 的管理下,我们有家一样的感觉,但现在我们变得机构化又疏远。Sam 总是在向上管理,但作为一个组织的领导者,他应该向下看。」当我告诉 Altman 这样的批评后,他说:「我确实应该在管理上做得更好——这正是我在 Loopt 时最大的缺点,而且我仍然对此有一些习得性无助(注:一个心理学词汇,指因为反复失败,认为自己的行为无法改变结果,于是就放弃努力了)。我不喜欢每周的一对一时间,或者那种类似『咱们聊聊你的职业生涯发展吧』的谈话。但我觉得只要大决定的方向是正确的,管理中有一些小的混乱还算 ok。毕竟大的决策才是决定我们回报率的东西。」更概括性地,他观察到,「我的脑中缺乏的那条回路,那条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的回路,是一个真正的上天赐予的天赋。大多数人都希望被他人接受,于是他们不会冒险去做那些让他们看起来很疯狂的事——而这样做实际上是最大的风险。」
最近,YC 开始测试自己建立一个实验性城市的可能性来。它会位于美国,也可能在国外,会围绕科技做最优化的设计:比如,只允许无人驾驶汽车在道路上通行。「它就像在 YC 之外建立的一所大学城,一所未来的大学,」Altman 说。「十万英亩的土地,五到十万的居民。我们众筹基础设施,建立一些新的可负担的类似于『不允许人们从房地产上面赚钱』的概念。」他强调这仅仅还是一个想法,但他已经开始找寻潜在的合适的地点了。
你可以想象这个都市可能成为后人类城市的典范,建立在人工智能的基础之上——一个 21 世纪的雅典——或者是为精英服务的带着围栏的社区,一个隔绝外界混乱的堡垒。对 Altman 来说,去探知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创造一个未来。他在 OpenAI 做的头几件事之一就是把 Hyman Rickover 上将的话印在会议室的墙上。「人生的伟大目标不在于知而在于行。」Rickover 如是说,「我认为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如同整个世界的命运就寄托在自己身上那样去行动…...我们必须为未来而活,而不是为自己的舒适或者成功。」Altman 细数了 Rickover 为了建造美国核海军所克服的困难。「不可思议!」他评价道。但在片刻的思考后,他又补充说:「在他生命的尾声,当他年长一些之后,他也确实说过该把他创造的这一切沉入海底。我想这里面有一些值得思考的东西。」
题图来源:TechCrunch
注:
1. http://paulgraham.com/5founders.html
2. http://www.paulgraham.com/venturecapital.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