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游：张扣扣的《狗镇》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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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游：当你心怀仇恨时，你已经输了！

案件介绍：

2月15日12时20分许，南郑区新集镇王坪村14组发生一起杀人案，致2人当场死亡、1人重伤抢救无效死亡。2月17日7时45分，犯罪嫌疑人张扣扣投案自首。据报道，张扣扣的母亲22年前在和被害人一家发生冲突时被杀。

文 / 北游

01

《狗镇》里发生了什么？

电影《狗镇》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黑帮头目的女儿Grace因为不愿意接触父亲的家业，独自逃到了一个偏僻小镇。在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和一条狗的小镇上，Grace最初感受到的是狗镇居民的淳朴和善良，好山、好水、好人和好孩子，狗镇上的一切似乎都符合Grace对于天堂的定义。

但当居民们知道她是被警察通缉的逃犯时，一切都变了。

小镇居民自私狭隘的本性开始逐步显露。他们都希望在给Grace提供的庇护中得到更多的好处，而在Grace的不断妥协退让中，居民的加害变本加厉，最后每个狗镇的男人都占有了懦弱的Grace，上至老人，下至孩童都以欺凌她为乐，给她带上狗链，肆意侮辱......直到她的父亲找到了狗镇。

对于虔诚的基督徒Grace来说，父亲依靠暴力和权力来决定他人生死的黑帮生活是他拼了命也要逃离的。

不论断、不审判他人，对罪恶的绝对宽容是她的信条。然而，面对自己的善良和宽容，狗镇的居民却没有被感化并及时收手，反而呈现出更为恶劣的行径，人性的邪恶如此没有底线，让受尽折磨的Grace彻底的失望了。

在影片的最后，面对她可以随意裁决的狗镇居民，是复仇还是宽恕？摆在Grace面前的无疑是个巨大的道德困境。

而同样的困境，张扣扣也在面对。

答案我们都看到了，他们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前者。张扣扣手起刀落，手刃杀母仇人；而Grace则让她黑帮父亲的手下杀光了狗镇的居民。不同的是，张扣扣似乎更有侠士之风，刻意避开妇孺，而Grace却甚至连小孩都不放过，仅仅放过了那条叫摩西的狗。

02

 张扣扣的现实困境

张扣扣要面对的困境是现实的牢笼。

杀害自己母亲的一家人二十多年来，一直安然无恙的住在隔壁。我不是当事人，我自然无法真正了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随时勾起的那个残酷的瞬间，会如何影响他；我也无从知晓，一个人到底是隐忍了二十多年，刻意选择了今时动手？还是因为自己生活的不如意，见到杀害自己母亲之人，一时激愤之举？

我只知道，任何人面对这样的现实处境，做出哪种选择都是个巨大的困难。以我浅薄的小人之心来揣度，我认为大多数人的行为模式都是受控而怯懦的，千万别被网上汹涌澎湃的好勇斗狠之语所迷惑。

因为无数的历史和现实都明确无误的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安全的时候才勇敢。

当一个人做出一个超出常人的行为模式时，就意味着他失控了。

张扣扣无疑是失控了。

我不知道什么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付出怎么样的法律代价。这个主动权在他举起刀时，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无论他是否已经想清楚这个代价的付出是否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

中国人对于上山练功，下山报仇的故事总是分外的痴迷。

杀人偿命，同态复仇，这样朴素的正义观，让中国人理解起来不但毫无难处，而且在中国文化的解读里，毫无意外，甚至还有股侠肝义胆。

即使是在西方文化中，古希腊古罗马为代表的古典文化也是有着显著的善恶报应的朴素正义观。

唯一的意外出现在基督教，自从基督教进入西方文化的母体中，绝对宽恕的观念得以孕育并呈现出异样的可能。

03

她为什么宽恕杀子仇人？

2000年4月1日深夜，四条黑影潜入南京一栋别墅行窃，被发现后，他们持刀杀害了屋主德国人普方（时任中德合资扬州亚星——奔驰公司外方副总经理）及其妻子、儿子和女儿。案发后，这四名来自江苏北部沭阳县的20岁左右的失业青年被捕，后被法院判处死刑。

然而，一个让大多数中国人陌生的故事后续发生了：

普方先生的母亲从德国赶到南京，在了解了案情之后，这位德国老人作出了一个让人大呼意外的决定——她写信给地方法院，表示不希望判4个年轻人死刑。而在当时中国外交部的新闻发布会上，也有德国记者转达了普方家属希望宽恕被告的愿望。

发布会上，外交部回应道“中国的司法机关是根据中国的有关法律来审理此案的”。最终，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了4名被告的上诉，维持死刑的判决。

故事到此还没有结束。

在普方遇害的同年11月，在南京居住的一些德国人及其他外国侨民设立了纪念普方一家的协会，致力于改变江苏贫困地区儿童的生活状况。

协会用募集到的捐款为苏北贫困家庭的孩子支付学费，希望他们能完成中国法律规定的9年制义务教育，为他们走上“自主而充实”的人生道路创造机会。这一举动默默延续的最初9年中，超过500名的中国贫困学生因此圆了求学梦。

• 是什么让普方的母亲在面对丧失亲人的痛苦中也能表现出对杀子仇人的宽容？

• 是什么让这些德国人和外国侨民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国籍，为了凶手所在的国家的国民伸出援助之手？

《狗镇》里的Grace也许能够告诉你答案。

因为Grace也试图宽恕加害于她的狗镇人，她是虔诚的基督徒，她的宗教信仰告诉她应该这么做。

04

从绝对宽恕到绝对杀戮

如果说张扣扣的困境是世俗的、具象的；

那么《狗镇》里Grace困境就是宗教的、理论的。

Grace要面对的不是人性的巨大反差，这个问题在基督教文化的土壤里已经无需再论，人人有罪这是基督教的基本设定。Grace真正要面对的是基督教自身所带来的令人炫目的思维深渊和巨大张力。

整部电影要面对的核心词是arrogant（傲慢）。

作为基督教里最为严重的罪行，傲慢自然是每一个基督教文化里浸润的人不愿意轻易自领的。Grace不愿意，她父亲也不愿意。这在影片最后，父女的对话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达。从这段对话里，我甚至能看到导演拉斯·冯·提尔那狡黠的笑容。

先来说Grace的逻辑。

她善良、宽容，是个绝对虔诚的基督徒。如同《圣经》里所说：“不要论断人，免得你被人论断”，一个合格的基督徒，首先要做到的心理建设就是不要有任何高人一等的姿态。

在上帝面前，人人都是有罪之人，唯一有资格审判他人的，只有上帝，而任何试图审判他人的人，都是一种对上帝的僭越，都犯了最污秽的的罪行——傲慢。

因此，她不断的宽容伤害她的狗镇人，不断的压低自爱之情去迎合狗镇人，她按照经书的要求不断去妥协退让，避免让自己陷入傲慢之罪。然而，这样宽容和退让，却让狗镇人的人性之恶彻底释放，客观上却成了狗镇人罪恶行径的帮凶。

正如她父亲所说，Grace试图宽容一切，恰恰才是最大的傲慢。

因为如果我们承认每个人都是有罪的，只有上帝才是完美的，那么如果你试图宽容一切，恰恰是说明你在试图行上帝之事，这难道不是一种僭越，一种傲慢之罪吗？这是个无法回避的逻辑悖论。

Grace无法面对这样的反诘，这就是她面对的困境。

而她最后的反应和普方的母亲完全不同。普方的母亲选择宽恕谅解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甚至还要伸出援手，如同初到狗镇时的Grace；而被救出的Grace却如同旧约里的上帝之火将罪恶之城索多玛毁灭殆尽一样，杀光了所有加害于她的狗镇人。

从绝对的宽恕到绝对的杀戮，这样巨大的反差在一部电影中得到了完整的体现，我看到了导演的野心。他试图在一部电影里呈现出基督教理论内在的深刻矛盾，我们必须承认，他做到了。

05

 要安排，不要仇恨

如果说，基督教内在的矛盾是近代世界诸多现实冲突的肇事者，那么，我们还需要勇敢的承认这么一个事实：这些内在矛盾也同时孕育了现代社会的雏形，并在当代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

如同耶稣所说：“让凯撒的归凯撒，让上帝的归上帝”。

我们也许永远没有资格在灵魂上审判他人，但我们必须要在法律上惩罚罪恶。只有这样，邪恶才不会因人性之懦弱而乘虚而入。

对于张扣扣来说，无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自己还是社会，他都需要面对法律的审判；对于狗镇人来说，无论是邪恶的撒旦还是善良的Grace导致了他们人性悲劣的呈现，他们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也许最好的结果是，Grace在杀掉狗镇人时，她的内心没有仇恨，她仅仅是在安排而没有傲慢的灵魂审判。如同，可能让张扣扣付出代价的法律，只有冷冰冰的判词，而没有虚假的所谓善意。

因为我们慢慢会发现，人类自己创造的很多美好词汇都不过是欺骗自己的假象。

对此，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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