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这是德国神学家迪特里希·朋霍费尔在上个世纪40年代说的名言。因为直接参与了计划刺杀希特勒的活动,朋霍费尔于1943年3月被拘捕。在被囚禁了2年多后,与1945年4月9日被处以绞刑。
他的好友埃伯哈特•贝特格在他遇难后,出版了《狱中书简》,书中整理并收录了朋霍费尔在狱中写给亲友的书信、诗歌和杂感断简。所以,我在这里必须一字不差的完全引用朋霍费尔的文字:对于善来说,愚蠢是比恶意更加危险的敌人。你可以抵抗恶意,你可以揭下它的面具,或者凭借力量来防止它。
恶意总是包含着它自身毁灭的种子,因为它总是使人不舒服,假如不是更糟的话。然而面对愚蠢,根本无法防卫。要反对愚蠢,抵抗和力量都无济于事,愚蠢根本不服从理性。
假如事实与一己的偏见相左,那就不必相信事实,假如那些事实无法否认,那就可以把它们干脆作为例外推开不理。所以同恶棍相比,蠢人总是自鸣得意。而且他很容易变成危险,因为要使他挥拳出击,那是易如反掌的。所以,比起恶意来,愚蠢需要加倍小心地对付。我们不要再三努力同蠢人论理,因为那既无用又危险。
十分肯定的是,愚蠢是一种道德上的缺陷,而不是一种理智上的缺陷。有些人智力高超,但却是蠢人,还有些人智力低下,但绝非蠢人,作为某些特定环境的产物,我们惊讶地发现了这种情况。
我们得到的印象是:愚蠢是养成的,而不是天生的;愚蠢是在这样一些环境下养成的,在这种环境下,人们把自己养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我们还进一步注意到,比起不善交际或孤寂独处的人来,在倾向于或注定要群居或交往的个人或团体当中,愚蠢要普遍得多。
由此看来,愚蠢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而不是一个心理学问题。它是历史环境对人的作用的一种特殊形式,是特定的外部因素的一种心理副产品。
引述完朋霍费尔的原文,可能很多人还是一头雾水,依然觉得不好理解。大多数人仅凭直觉都会认为,愚蠢不过是个智商问题,说明这个人不够聪明而已。一个人智力超群,但也可能愚蠢无比;一个人智商不高,但并不妨碍其拥有高人一等的智慧。比如,眼前有一碗饭,你和张三都饿坏了,你是准备一个人吃,还是和张三两个人分享,这两种选择,你选哪一样,就决定了你的道德水准。再比如,你出国旅游,有个团友随地吐痰,你明明知道随地吐痰不对,但是因为大家都是中国人,所以,你选择支持他,这种选择就是道德问题了。你明明可以做一个聪明人,一个智慧的人,可你却偏偏要去做一个愚蠢的人,这种违背智力的低劣选择,就是道德问题了。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或者社交媒体上讨论问题时,往往会发现这种低劣的选择倾向。在这些讨论中,愚蠢的人并不是在动用自己的智商,而是在放弃自己的智商。他们很容易被外界的、不当的社会因素所干扰。在这种干扰下,他们甚至连“1+1=2”这样的答案都给不出,他们很容易就会“指鹿为马”,只是因为他习惯不用脑,喜欢用屁股决定脑袋而已。“指鹿为马”的历史故事,我想大家耳熟能详,就不用我重复讲述了。我借这个故事想说明的是,历史上的“指鹿为马”,是因为大臣们害怕赵高的权势,被威逼而已。而这里所说的那些“指鹿为马”的蠢人,可不是被威逼的。他们之所以愚蠢,是因为他们自甘愚蠢。用朋霍费尔的原话,就是蠢人是“自己把自己养成蠢人,或者允许别人把自己弄成蠢人”。“蠢人”明明有正常的智商,却无法正常运用,明明有做出正确选择的能力,却刻意主动放弃,这不是道德问题,又是什么问题呢?他说愚昧的人并非“缺乏理性”,而是他们“在无人指导之下就缺乏决心和勇气来运用理性”。朋霍费尔说蠢人是自甘愚蠢,康德也同样洞见到,愚昧的人,其实也是自甘愚昧。康德还进一步解释了,愚昧的人之所以无法自我摆脱愚昧,有两个主要的内因:他说,一个懒惰的人会觉得“处于愚昧状态是那么的安逸,自会有人替我操办一切,根本无需去思想。”而一个人之所以怯懦,是因为“对新事物(未知事物)的恐惧”。如同《疯狂原始人》里那些认为洞穴外面满是危险的穴居人一样,他们拒绝新事物,恐惧未知世界,从而固步自封,不敢跨出洞穴一步。“如果有一本书代替他理解,一个精神导师指导他的良知,一个医生评判他的饮食......他们就不需要做任何努力。
只要金钱能够解决的,他们就不需要思想;因为其他人很快就能替他们做这些累人的工作。”
在他们看来,愚昧是安全的,思考是危险的,熟悉意味着安全,未知意味着危险。除了自身心理上的懒惰和怯懦,来自社会的、历史环境的、他人的外部因素也会导致人们自甘愚蠢。康德说,那些“以保护人自居”人,会采用一种恐吓的策略,告诉这些愚昧的人,自立行走很危险,但其实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危险实际上并不那么大,因为他们一定会在摔过几次跟头之后最终学会走路。而无数事实告诉我们,愚昧的力量很强大,他们往往被这些明显很弱智的“恐吓理论”吓住,而不敢越雷池一步。《疯狂原始人》里的咕噜一家,除了外出寻食,其他时间都老老实实在洞穴里待着,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们在洞穴里唯一的消遣,就是听老爸“瓜哥”不断讲述洞穴外的世界多么可怕。对未知事物的恐惧让穴居人对几乎忘记了探索世界的本能。他们严格执行刻在岩壁上的规矩:“新的是坏的,好奇是坏的,晚上出门是坏的,一句话,好玩的都是坏的”,如果不是世界即将毁灭,他们一辈子也不会有离开洞穴的想法。久而久之,穴居人习惯了洞穴,如同蠢人习惯了愚蠢,智慧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不安全的负担。启蒙不是别人对你的启蒙,而是你自己对自己的启蒙。首要就要有自己运用自己智力的勇气,不要懒惰,也不要怯懦,也不要被吓住。对于一个有脑子的人来说,思考,从来就没那么可怕,放弃思考、自甘愚蠢才可怕。格茨·阿利在《希特勒的受益人》提出了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他认为德国普通民众配合和协助纳粹,自愿并积极与纳粹合作,是因为这么做对他们自己有益,能给他们带来实惠。而并非如通常的看法,是纳粹德国的逼迫或希特勒的个人魅力。对这些德国民众来说,拥护希特勒带来的安全感,配合纳粹带来的好处和实惠,才是他们忠诚于纳粹的真正原因。
阿利在《受益人》一书里以翔实的历史资料证明,纳粹政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掠夺了欧洲其他地区,让普通德国民众得到了很大的物质利益。对于德国民众来说,纳粹政权可以给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和荣耀,这么爽,自己还要脑子干什么?既危险又没用,交给希特勒不是更好?从某种程度上说,德国普通民众和纳粹政权是这场肮脏抢劫的合伙人,而并非受害者。如同愚蠢是自甘愚蠢,很多时候,一个人所处的外部环境直接支配了他的心理模式,因为放弃思考的心理习惯可以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安全感。而在这种“纳粹狂热”的氛围中,能够保持清醒的,只是少数,朋霍费尔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员。置身陶醉于“强大的第三帝国”的民众中,朋霍费尔敏锐的观察到:“一方的力量,需要另一方的愚蠢。
这并不是人天生的智力,遭到了阻碍或破坏。正相反,是力量的高涨已变得如此可怕,它剥夺了人的独立判断,人们放弃了自己评价事物的努力。”
他发现“蠢人常常十分顽固”,尤其不能展开正常的对话,因为这些蠢人的话往往是“一连串标语口号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跟我们大多数人的感受是一样的,跟愚蠢的人对话,就犹如面对一台机器。他们仿佛已经被某种力量控制,面对一切复杂的问题都只知道重复一些套话、大话和空话。他们似乎交出了自己的意志,对是非对错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应该拥有的判断力。朋霍费尔说,我们意识到,蠢人即不能靠教育来拯救,也别指望用理性论证去说服,那不会有丝毫作用,他们除了需要救赎,别无他法。对于蠢人来说,治疗都多余,那反而会加重他们的病情,让好心人反受其害。我们唯一明智的做法,就是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如郭德纲所说,你要正眼瞧他们一眼,都算你输。
临走时,最好潇洒的给他们点个赞,祝他们继续愚蠢下去,因为蠢人已经听不懂理性的话,他们只有尽早掉到现实的坑里,才有可能幡然醒悟,尽快止损。而你任何企图拯救的行为,都会推迟这个过程,削弱善良的力量,增加愚蠢的资本。
法国向激进伊斯兰主义宣战?可能已经晚了!
多数人理解的“法治”,其实都是“人治”
没有“第三者”,人就会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