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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的乡村秩序,靠这两大势力维持

我是北游 北游独立评论
2024-08-29

北游独立评论 思辨 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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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法乡绅和民间帮会


01

 

皇帝希望“天高皇帝近”,普天之下的臣民都能雨露均沾,直接享受“皇恩浩荡”。所以中国古代的皇帝们极力打击中间商——豪族门阀,并终于在唐宋之交得偿所愿,把中间商彻底干趴下了。

 

然而,由于缺乏“数目字管理”(黄仁宇语)的技术支撑,和养育庞大官僚集团的财政资源,近代之前的中国基层社会其实长期处于“天高皇帝远”的局面,官府管制的触角往往延申到县一级,就再也无力维系了。

 

皇权鞭长莫及,但政治秩序是不可能长期处于真空状态的,总会有势力自动填补。

 

显而易见的结论是,中国古代的基层政治秩序的组织者并非官府,也不是已经被干掉的豪族,而是另有其人。

 

社会学家廖泰初在1947年发表的一篇文章里估计,民国时期的四川成年男性中,有70%以上都是当地的帮会——袍哥会的成员,这还是相当保守的估计。


按照一位著名袍哥领袖范绍增(川人亲热称其“范哈尔”)的说法,全川至少9成男性都加入了袍哥会。

 

为什么会出现“全民入帮会”的现象呢?

 

原因正是我之前提到的,“政治秩序不可能长期处于真空状态,总会有势力自动填补”,民国时期四川军阀混战,传统基层社会组织处于瘫痪状态,而拥有武力和组织能力的袍哥会便填补上来,成为了维持四川基层政治秩序的不二人选。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古代中国的基层政治秩序,我会说:


治世靠乡绅,乱世凭帮会。


四川乡绅

 

前者源自儒家宗法,后者依托游民文化。


而帮会,正是游民阶层的组织形式。


(关于游民文化,可以先看我之前的文章《水浒传》里藏着中国文化的真实底色

 

以后文章我会讲到宗法乡绅,今天先讲民间帮会。


袍哥

 

02

 

很多人可能会奇怪,“帮会”在大家的印象里面,不就是一群扰乱社会秩序的强盗土匪吗?他们怎么可能,怎么情愿来维持政治秩序和社会秩序呢?


吴思曾经讲过一个故事。



出自四川著名的袍哥大爷侯少煊写的《广汉匪世界时期的军军匪匪》,他在书中写道:

 

“广汉(成都北20公里)位居川陕大道,商旅往来,素极频繁。但1913年以后,时通时阻,1917年以后,几乎经常不通。不但商旅通过,需要绕道或托有力量的袍哥土匪头子出名片信件交涉,即小部军队通过也要派人沿途先办交涉,否则就要挨打被吃。”

 

抢匪猖獗的结果是什么呢?

 

道路无人通行,土匪也慢慢没得抢了。

 

匪头们也不傻,一看这样下去可不行,这不等于自绝财源吗?

 

于是他们“彼此商定一个办法,由他们分段各收保险费,让行人持他们的路票通行。例如一挑盐收保险费五角,一个徒手或包袱客收一元。布贩、丝帮看货议费,多者百元,少者几元、几十元不等…….”

 

就这样,土匪们不但放弃了抢劫,同时还严禁重复收费,保护行人的安全。慢慢的,这条财路重新恢复。

 

尝到甜头的土匪们,于是开始在各自的地盘推广“先进经验”,改普遍抢劫为收取保险费:

 

“每乡每保每月与当地大匪头共缴保险费若干元,即由这个匪头负责保护,如有劫案发生,由他们清追惩办。外地匪来抢劫,由他们派匪去打匪。保险费的筹收办法,各乡不一。北区六场和东区连山、金鱼等场,是规定农民有耕牛一只,月缴五角;养猪一只,月缴三角;种稻一亩,秋收后缴谷一斗;地主运租谷进城,每石缴银五角......如此等等。这样一来,有些乡镇农民又部分地开始从事生产,逃亡开始减少,匪徒们坐享收益,没有抢劫的麻烦,多少也有点好处。”

 

在吴思看来,广汉土匪制定的5%——10%的税率,颇有什一而税的儒家风范,同时,从功能上说,土匪收费之后,承担了维持治安、抗击外匪的责任,类似于提供公共产品的官府。

 

通过收取公共税收,继而提供公共产品,土匪摇身一变,俨然成为官府,替代了平日里官府的职责和功能。

 

吴思还据此解释李自成起义前后行为和心态的变化。

 

他说,李自成在“流寇主义”的初期,一路烧杀抢掠,“志乐狗盗,所至焚荡屠夷”(《明史纪事本末》)。

 

然而,在连打了几个大胜仗之后,他的心态发生了颠覆性的转变,“侈然以为天下莫与争”,把江山看成自己的地盘,同样经历了“匪变官”的心态转变,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甚至放言“杀一人者如杀我父,淫一人者如淫我母”。

 

这种“匪变官”的神奇反应,很好的解释了,四川的袍哥会为何会心甘情愿开始维持基层社会秩序。

 

03

 

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光是民间帮会有意愿和利益驱动来维持基层秩序,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底层百姓并不心甘情愿、心悦诚服,四川当地不会有如此高比例的人自愿加入袍哥会。

 

作为中国城市微观史研究的先行者,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历史学博士,王迪教授是成都人,他在自己的著作《袍哥》中详细介绍了“袍哥会”在四川的影响力。

 

他介绍说,在清朝稳定发展的袍哥会,在民国时期得到了急剧扩张。

 

主要原因就是治世时期的宗法乡绅集团在军阀混战和城市化进程中,开始脱离对广大农村的管理和控制,而提供公共服务和调节社会纠纷的职责,迅速被袍哥会取代。

 

在金堂县,有一个叫贺松的袍哥大爷,就利用自己和官府的关系,把以前由乡坤代理的收税的活给包了,他在赚到差价后,除了用于养活自己手下的兄弟,还捐建学校,支援当地的教育事业,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人人都知道四川茶馆多,但很多人不知道茶馆在当时还有个重要功能,就是调节社会纠纷。

 

人们之间有了矛盾冲突,大多数情况下并不告官,而是到茶馆找人评理,这叫“茶馆讲理”


 

而这个评理的中间人是谁呢?

 

没错,就是袍哥。

 

袍哥在当时的四川民间形象如何呢?

 

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这句话在四川耳熟能详,叫“袍哥人家认黄认教,绝不拉稀摆带”。

 

什么意思呢?

 

这里的“黄”,意指信用和约定,“认黄”,就是说袍哥重信用、守约定;

 

而“教”,就是规矩的意思,“认教”也就是当地人说的“落教”,懂得按袍哥的规矩办事。

 

“绝不拉稀摆带”就是形容袍哥为人耿直,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这句话在四川地区流传甚广,可以从侧面证明袍哥在民间的正面形象。

 

所以,当地百姓有了纠纷,首先想到的不是去找官府评理,而是找袍哥来个“茶馆评理”。他们甚至觉得袍哥讲“道义”,做事比官府更公平,袍哥由组织和武力,说话比陷入半瘫痪的官府还管用。

 

久而久之,袍哥会就作为四川基层的新权威树立了起来。

 

而民国时期,四川的9成男性都加入袍哥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一个人的所有的社会事务可能都需要仰仗一个组织才能实现时,你自然而然会成为这个组织的一员;


当你身处乱世,人身和财产安全随时不保时,加入一个可以保护你,给你安全感的组织就是最佳选择,况且这个组织还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那更会让你死心塌地。

 

游民阶层及其文化,在多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国的历史进程,我们可以借此一斑窥豹。

 

说回袍哥,在民国时期的四川,袍哥领袖的声望有多高呢?


 

王迪说,1947年,国民党政府为了稳定政治局势,曾进行了国民代表大会选举,而四川地区的选举基本都被袍哥大爷垄断,光在重庆一地,参选者90%以上都是袍哥。

 

说句玩笑话,如果真正进行民选,你猜最后在四川当选的地方行政官,会是一水儿的袍哥大爷吗?

 

答案不言而喻。

 

04

 

这里要说明一点,千万不要以为9成的四川男性都是袍哥,就意味着乱世中,底层人民都是不务正业的游民了。

 

古代中国是延续了两千年的农耕社会,底层社会的主体和主业,一直都是农民。

 

中国古代独特的大一统政治结构以及儒家宗法制度,长期把农民阶层牢牢的控制在土地之上,形成了懦弱、狡黠、依附性强的性格特质。

 

在和平时期,农民阶层还可以依靠儒家提供的宗法制度,依靠乡坤集团来组织生产和生活,他们的精神世界完全被乡坤集团洗脑把控。一旦身处乱世,强制解除,他们就成为漫无目的、毫无是非观念的一团散沙。

 

一旦治世和乱世开始转换,农民阶层的两面性就开始充分暴露。

 

一方面,他们懦弱、保守、愚昧,平日里是逆来顺受的良民,对皇权毫无反抗精神;

 

另一方面,他们在乱世中为了生存下去,往往会盲目加入造反的队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在治世,他们是皇权和乡绅集团的盲目追随者;在乱世,他们又会变成游民领袖的盲目追随者。

 

总之,“有奶便是娘”,他们是绝对权力的崇拜者,从来没有独立的人格与思考。

 

在儒家宗法和游民文化的双重塑造下,缺乏教育的古代中国农民阶层有着深入骨髓的“乡土意识”。

 

聚族而居,封闭保守,血缘就是地缘,他们的视野很难超出血缘和地缘对他们的限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是他们的理解力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

 

稍微超越性的思考,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下一篇文章,我将会讲到造成这一结果的重要势力,也是组织古代中国基层秩序的另一个主要力量——乡绅集团,以及他们背后的宗法制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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