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耀铭 || 《学术期刊与学术创新》自序(附“目录”与“后记”)
《左传》称“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这也成为中国历代知识分子追求的一种最高理想境界。据说,中国历史上能够做到三不朽的人只有两个半,分别是孔子、王阳明和曾国藩(半个),可见我等一般凡人是望尘莫及的。但作为一个人,来到世上走一遭,决不能是行尸走肉、碌碌无为。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努力的方向和标杆,持之以恒、不断追求,才能在“做人、做事、做文”上有所收获,有所进步,有所乐趣。不负光阴不负自己,不负所爱不负被爱。其实,平常人生也风流。
01名字由来
古槐、老井、窑洞、炊烟、羊群,交口县康城镇克胡村,便是我生命的起点。小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王、张、陈三姓为主,60多口人。这里的人世代为农,距镇偏远,交通不便,即使在康城镇也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穷山沟。10岁时跟着姥姥去镇里舅舅家串门,舅妈快人快语逗我说:“鼻涕搽唇,山沟里又穷,将来恐怕连媳妇都找不到。”说的我压力山大,郁闷了好长时间。掐指算来,离开故乡已经44年了。岁月匆匆,往事如烟,活着活着就老了,仕途浮沉、人世宠辱早已看的云淡风轻。但却怀旧、恋土、乡愁、伤逝,对故乡的生活仍然魂牵梦绕,对故乡的情谊仍然时常惦念。乡愁是故园家国的情怀,风物长宜的胸襟,是乡土、乡音和乡味的牵挂。有故乡的人才有春天。每当大雁飞过老墙,每当明月照在高台,每当秋雨敲打窗棂,都会牵动游子的离愁别绪,都会勾起我对故乡的眷恋。
我原名张计生,是姥姥起的名。她老人家在世时,我也没有问其中的涵义。后来查字典才明白,是让我谋划如何生存活下来的意思。姥姥没有文化,但为人善良,又明事理,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哥哥和我,从小离开山沟住在姥姥家读书,度过了在康城中学求学的时代。哥哥读师范前,儿时长大的几个发小酝酿改了名字,如跃升、跃峰、跃进等,我叫跃铭。高中毕业后,我到交口县广播站做临时工,开始使用张跃铭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伴随我,一路爬山涉水艰难前行,从交口走向上海,走向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到人民出版社工作,办理集体户口时,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把足字旁写成了光字旁,此后只能以错就错,以致一错误终身。2008年春,楚辞专家文怀沙先生为我的书房题名“藏晖阁”。三字篆体,古奥、朴厚、生拙、浑融,其声情款坎镗拓,其势态宽博雍容。在条幅的跋中,先生调侃:“岁在戊子,抚殷墟文,藏晖阁记,老友张公耀铭。耀贵在藏,岂容张扬乎?铭之铭之,燕叟文怀沙。”先生西去,佳作长留,时时提醒我低调做人。所以我微信群的昵称叫“雁过南楼”,悠云白雁过南楼,楼南过雁白云悠,其实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01求学之路
1975年秋,我进入复旦大学历史系学习。我属于“工农兵学员”倒数第二届,入学一年“四人帮”被粉碎,入学两年高考制度恢复。1978年春“77级”的学生入学,与我们在同一个校园学习,同一批历史系老师教学,同一个宿舍楼生活,但两者之间的社会落差与心理落差却是巨大的。这不仅是“77级”学生个体命运的拐点,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拐点。某种程度上说,或许也是我们“工农兵学员”的拐点。历史如同一只“无形的手”, 将这两批学生标上截然不同的标签,赋予了他们不同的底色和内涵,也预示着将有不同的前途与命运。如何评价“工农兵学员”?如何比较他们与“77级”、“78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者有之,不全面不中肯不公正者也有之。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长江学者吴承学这样认为:“一,就世界观与知识结构、长处和缺陷而言,77级、78级与‘工农兵学员’基本一样,他们虽然是不同级,本质是同一代人。二,77级、78级平均的知识水平比‘工农兵学员’要高,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智商,而是因为录取的方式不一样。77级、78级是通过考试的,他们的知识水平基本有一个底线,有一个知识准入制度。而同是‘工农兵学员’之间,知识水平的差异简直是天壤之别。三,在我所敬重的当代优秀学人中,‘工农兵学员’人数甚多,有不少是能在学术史上传世之人。他们的优秀,和77级、78级是一样的,并不是因为文革打下的基础,恰恰是获得‘改革开放’的‘红利’,乘风而起的。”吴承学教授是“77级”,他能够跳出学历背景,客观评述工农兵学员,把遮蔽的存在还原出来,便有了史家态度与思想暖意。作为我们这些“当事人”,也大可不必为昨夜的泪,去弄湿今天的阳光。
我们班同学工人、农民、军人、知青都有,年龄和文化程度相差很大,有高中毕业生,也有极个别小学文化程度的;有带薪的,也有完全靠助学金的。我出生草根,家境贫寒,前途渺茫,所以特别珍惜上大学的机会。那时,许多“禁书”已经开放,我废寝忘食地泡在图书馆和系资料室,阅读了大量的外国名著,如《红与黑》、《安娜卡列尼娜》、《基督山恩仇记》、《战争与和平》、《第三帝国的兴亡》,还有名人传记《基辛格传》、《蓬皮杜》、《庇隆传》等。专业课分为中国现代史、中国近代史、中国古代史、世界史,讲课的老师许多都是名家,如蔡尚思、谭其骧、杨宽、陈旭麓、施一揆、樊树志、徐连达、杨立强、沈渭滨、李华兴、姜义华、庄锡昌、袁传伟、黄瑞章等,虽风格有异,但专业上都有建树。三年的大学生活,由于政治形势的干扰,教育体制的破坏,我们不可能学到系统全面的专业知识,但老师们坚持学术操守的良知,授人以渔的教诲,帮助我们学会了独立思考,掌握了基本的学习研究方法。可以这么说,在时代转型之中,我们这一批人有过个体生命在时代洪流中浮沉不定的境遇,也有面对世俗偏见与生存压力的种种人性挣扎。
在我的求学路上,有三位老师对我的影响颇深。第一位是施一揆先生,他是我大学毕业论文《论郭守敬的历史地位》的指导老师。施老师是著名历史学家、蒙古学家韩儒林先生招收的第一批研究生弟子,与陈得芝、邱树森、丁国范齐名。施老师治学严谨,功底扎实,60年代就已成名,曾在《历史研究》、《复旦学报》、《南京大学学报》等刊物发表《关于元代的驿站》、《元代的军屯制度》、《关于元末昆山腔起源的几个问题》等论文。在指导我期间,施老师既教诲谆谆,又要求严格,从题目确定、文章结构、资料取舍到观点提炼、论证方法、评价分寸都抠得很细,不厌其烦。论文修改了三次,在最终的修订稿上,施老师叮嘱两条:1、千万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随便改变了自己;2、到北京工作后,可以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找白钢,他是我在南京大学教学时的学生,或许能在元史研究上给你一些指点。话虽不多,但字里行间流出暖意,使我对老师的学问与做人产生双重尊敬。第二位是蔡尚思先生。蔡先生从24岁执教开始,先后讲授《中国学术大纲》、《中国史学史》、《中国哲学史》、《中国社会史》、《中国思想史》等。他名气很大,讲课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博通古今,有胆有识,深受学生们的欢迎。他本来是“批孔”的先锋,出版过《孔子哲学之真面目》、《中国传统思想总批判》。但到了文革“批林批孔”时,他反而保持沉默,守住知识分子的大节,守住文化传统的操守。在众人喧哗之际,静者独难,令人敬佩。1982年秋,我与马学新同学合写的《蔡尚思教授走过的道路》(插页选用了蔡先生十多张照片),在《社会科学战线》发表。杂志社除了稿费外,还支付了一笔三百多元的图片费。我给蔡先生打电话,要把图片费转给他,结果先生一口拒绝:君子有所取有所不取。照片不是我拍的,这个钱不能收。那时候大家的工资很低,这笔钱算不菲收入了,可我不能据为己有。纠结再三,我把图片费又退回杂志社。先生以道德文章立身,对后学如我之影响更在潜移默化。三十多年过去,我与《社会科学战线》的继任主编聊起这件事,依然特别感慨,叹老师的真,笑学生的愚。尽管先生已逝,且已行远,而思想的感召又让人感到他似乎不曾远去。第三位是袁传伟先生。袁老师中等身材,带副眼镜,文质彬彬,英文极好。他1959年毕业于吉林大学并留校任教,后调入复旦大学历史系教世界史,译著有《西欧中世纪史》、《外国历史大事年表》、《外国历史之谜》等。其实,大学读书期间除了听袁老师的课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交往。然而,我分配到人民出版社工作不久,袁老师便给他吉大毕业的学生苑兴华、胡文彬写信,请他们帮助、提携我这个后辈,颇令人感动。苑兴华、胡文彬那时分别在人民出版社政治编辑室、新华文摘编辑室工作,从此我与他们成为同事,并结下了不解之缘。
01编辑生涯
1978年8月,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人民出版社工作。人民出版社始建于1921年9月1日,重建于1950年12月1日,是党和国家政治读物出版社,也是我国第一家著名的哲学社会科学综合性出版社,社名由毛泽东同志亲笔题写。建国后,胡绳、王子野、曾彦修、张惠卿、薛德震、李长征、黄书元等人相继为社领导,出版社人才荟萃名家辈出,有杂文家严秀、谢云,出版家范用、戴文葆、张惠卿、吴道弘,翻译家王以铸、林穗芳,哲学家薛德震、金春峰、李连科,历史学家邓蜀生、张作耀,图书装帧设计家马少展、宁成春、钱月华。中共“一大”代表刘仁静,开国大将谭政的秘书,叶籁士、藏克家、廖盖龙、王子野的夫人,川军起义高级将领刘文辉的长子,大画家陆俨少的儿子,都曾在人民出版社工作。我很庆幸能到这样的文化单位工作,耳濡目染,接受熏陶,穿越视见,看出辽阔。
我们这届分配来的6个“工农兵学员”,都被安排到校对科工作。科里安排施明珠老师带我,从最基础的出版知识、校对符号、校对方法、查工具书手把手地教起,她还引荐我认识历史编辑室的江平老师请教论文修改,这是让我至今想起仍会感念的经历。1978年底看到《辽宁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创刊的消息,便斗胆投稿,1979年第2期我的大学毕业论文《论郭守敬的历史地位》全文发表。这对初出茅庐的我,无疑是一种极大的鼓励。周日,我出入于图书馆查文献读资料;晚上,则泡在办公室写论文。这年底,我又在《北方论丛》发表论文《清代文字狱简论》。生活、工作基本安定后,便去拜访施一揆先生的高足白钢。白老师那时四十出头,知人论世,得失之辩,有超时空的味道。但他并非正襟危坐,谈笑之间不乏幽默风趣。他建议我先研究郝经,继而拓展至元初的整个汉族士大夫。在白老师的指点下,那几年我先后在《江淮论坛》、《内蒙古社会科学》、《学习与探索》、《北方论丛》等学术期刊发表了《〈马可波罗游记〉在中国的翻译与研究》、《略论郝经》、《李自成在北京史实考察》、《试论士大夫在元初政权建设中的作用》、《论曾国藩的人材观》等论文,在单位的“工农兵学员”中崭露头角。大学时的班主任沈渭滨先生来信给予勉励:“盖在校时,你在班级中科研颇勤,文采亦富,基础较好。你自离校后,用功研究,文章数见,诚可喜可贺之事。望能继续努力,谨慎从事,选定专业方向,痛下苦功,则成材之日不远也矣。”
1978年在思想解放的推动下,中国的报刊呈现一派繁荣复苏景象。1979年人民出版社先将《新华月报》分为“文献版”和“文摘版”,增加篇幅,更好地适应读者的需求。两年后,《新华月报•文摘版》正式改名为《新华文摘》。1980年人民出版社创办新刊《人物》杂志,以发表名人传记和当代高端人物报道为主。苑兴华是《人物》杂志的主要策划者之一,他虽然不是负责人,但却殚精竭虑付出了艰辛的努力。1981年《人物》扩充编辑实力,在苑兴华的推荐下,我很荣幸进入编辑部门工作。那时候的我,有理想有情怀,但缺乏工作经验。苑兴华便耐心指导说,编辑要有狗一样的鼻子,敏锐地嗅到好信息、好题材;编辑要有鹰一样的眼睛,准确地发现好稿件、好作者;编辑要有牛一样的情怀,无私地提供好建议、好服务。这些比喻虽然有些另类,但入木三分令人至今难忘。他带我拜访了艾青、廖沐沙、舒群、杨宪益、吴晓玲等文化名人,也约请不少名家为刊物撰写稿件,并鼓励我自己动笔采写稿件。那是我编辑生涯的起步阶段,在苑兴华老师的提携下少走好多弯路。从此,苑兴华与我亦师亦友,以文论道,交流心得,声气相同。
1985年初苑兴华离开《人物》编辑室,调到三联编辑部编图书。1987年初胡文彬要调离新华文摘编辑室,到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搞研究。胡文彬原先负责编辑的历史学、人物与回忆两个栏目,急需找一个合适的人接替工作。苑兴华便向新华文摘编辑室主任李连科推荐我,理由有三:一是学历史出身,二是编过人物杂志,三是还能写点文章。经过考察、谈话,最终我被调入新华文摘工作,这年我33岁。在我们那届“工农兵学员”中,我是较早从校对科调入编辑部门工作的。此后的8年时间,我编辑转载了陈铁键《论西路军》、欧阳哲生《重评胡适》、程中原等《张闻天与西安事变》、王学典《“阶级观点”再认识》、苏绍智《对布哈林的再评价》、刘泽华《论帝王尊号的政治文化意义》、董汉河《西路军失败原因综论》、黎澍《李大钊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郑惠《对“文化大革命”几个问题的认识》等有分量的文章。不少长期被遮蔽或被边缘化的题材,以及一些看来是处在禁区或“雷区”的问题得以在更大的平台上传播,从而在史学界产生了一定影响,当然也时有批评之声。不过于干、李连科勇于担当,对我依然爱护有加、鞭策奇重。那些年,十分荣幸收到了赵俪生、刘泽华、胡厚宣、韩国磐、庞朴、丁守和、唐振常、罗荣渠、罗哲文、姜义华、刘梦溪、瞿林东等先生的书札给予肯定和鼓励。因编结缘,我与王学典、欧阳哲生、张艳国等年轻学者成为一生挚友。在编辑“人物与回忆”稿件的同时,我坚持利用节假日采访写作,出版了描写侯宝林、常宝华、马季、姜昆等著名相声演员的报告文学集《中国十二笑星》,并先后在《新观察》、《报告文学》、《炎黄子孙》、《纵横》、《喜剧世界》、《人民教育》、《科学家》、《光明日报》、《北京晚报》等报刊发表《毛泽东的亲家张文秋》、《人生坎坷铸神奇——记青年画家常宝立》、《易培基与“故宫盗宝案”》、《八十求索——记全国政协常委谭惕吾》、《学者的恋爱史》、《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关于焦裕禄的新思考》(与李林合作)、《人道与天道——“弃婴现象”的社会学透视》、《灵魂在炼狱中涅槃——记著名画家韩美林》等文学作品。沈渭滨老师看我不务正业,便来信告诫:“真要命,东瓜全部缠到茄子那儿去了。不固守一城,研究兴趣广泛,无可厚非。但史门后学,却偏偏去文学领域里再插上一脚,颇有些个‘花脸’硬去演‘小旦’的嫌疑。”我怅然放下信笺,很久回不过神来,只好回信自嘲:“乖乖隆嘀咚,干脆韭菜炒大葱。”那个时候太年轻见识短浅,在学术上没有深挖一口井,以致后来一事无成,愧对老师。
1992年我被评为副编审,1995年起任《新华文摘》副主编、执行主编。在这期间,与丁守和、陈有进先生合编《中国历代奏议大典》(共4册,930余万字),由谷牧、周谷城、程思远、萧克、宋健题词,1994年12月由哈尔滨出版社出版。主编《第二次世界大战通鉴》,由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迟浩田上将作序,李德生、廖汉生、王诚汉、孙毅将军题词,1995年7月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1996年获中宣部第5届“五个一工程”优秀图书奖。1998年9月到2000年9月,作为新闻出版总署培养的“跨世纪人才”,我在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读在职研究生。2003年任《新华文摘》总编辑,与梁彬同志策划、责编的《中国航天员飞天纪实》,由人民出版社出版。2004年评为编审,《中国航天员飞天纪实》这年获第14届中国图书奖。2012年评为二级编审,同年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2015年增补为国家社科基金学科评审组专家,并被聘为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报刊司专家咨询委员会专家委员。
我在《新华文摘》坚守27年,承上启下,经历了这本刊物的风雨兼程、跌宕起伏,有幸成为重要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八十年代的《新华文摘》,于干、刘元彦先生先后任主编,兼收并蓄,广采博收,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转载了许多理论、学术、文艺方面的讨论文章以及某些有争议的作品,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也成为思想解放的晴雨表。九十年代初,张作耀先生受命于危难之际,以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身份兼任《新华文摘》主编,殚精竭虑,稳中求变,使刊物终于走上新的征途。自1994年开始,《新华文摘》改铅排铅印为激光照排胶版印刷,并对栏目做出微调,减少文学栏目的篇幅,增设“国内外大事记”、“世界文化之窗”、“台港澳学术”等栏目,注重现实主义、注重宏观视角、注重权威报刊,逐渐形成庄重稳定、彰显主旋律的选刊趋向。20世纪末的《新华文摘》,由于体制与出版产业的发展不相适应,观念保守与传播先进文化的要求不相适应,出版周期与读者的阅读需求不相适应,自2001年开始刊物的销量、影响力大幅度下降。如何破除发展困境、提升品牌效益,成为新世纪初《新华文摘》的迫切任务。2003年在黄书元社长的领导下,人民出版社对《新华文摘》的运营机制进行了改革,成立杂志社,任命李椒元为社长、张耀铭为总编辑,实行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运营机制的改革使《新华文摘》迎来了科学发展的春天,拥有了更多的办刊自主权,能够以崭新的办刊理念和积极态度应对入世后的激烈竞争。
文脉相继,追求卓越。任总编辑八年,我主要做了四件事:一是主持《新华文摘》2004年半月刊的内容改版。名刊改版风险极大,需慎之又慎。读者调查、学者资讯、专家论证、领导会审,改版方案几经推敲才最终确定。考虑到入世后的读者,更关注学术的品质、价值的判断、思想的传递、意义的解读,更愿意以全球的眼光考量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把握中国的发展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我们大幅度调整了刊物栏目,增设了“法学”、“社会学”、“管理学”、“国外社会科学”等栏目,开辟了新的研究领域。与时俱进将“读书与出版”栏目改为“读书与传媒”,增加本栏目对新兴传媒领域的关注,扩大了选编稿件的视野范围。特别是“新华观察”栏目,更多地展示了中国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交叉学科、跨学科研究的成果;“国外社会科学”栏目,及时翻译、介绍、转载了国外的新兴学科、学术动态与前沿研究成果。改变原来相对粗放的编辑加工,转变为有整体的编辑主体意识,加强专题研究与笔谈,提高编辑含量与策划力度,特别强调问题意识、国际视野、论文质量、“相关链接”、“回溯文章”。“相关链接”是专题研究的重要补充,能够使所讨论问题的历史背景、发展脉络、争论焦点更加清晰地展现给读者。“回溯文章”是对过去权威作者代表性观点的“旧文新摘”,以此与当下的专题讨论形成动态比较,体现学术研究的连续性、纵深性、前瞻性。总之,《新华文摘》改为半月刊,加快了传播速度,提升了前沿性;加大了承载容量,增强了学术性;加强了精选精编,体现了权威性。改版扼住了质量、销售量下滑的颓势,令人耳目一新,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可。这不仅提升了刊物的学术公信力和社会影响力,而且成为《新华文摘》发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由此确立了《新华文摘》此后的编辑思想、学科导向、栏目框架与内容结构。二是着力建设高素质专业化编辑团队。在我任总编辑期间,先后引进四位博士(哲学、社会学、法学、传播学),同时支持三位同志在职攻读并获得政治学、文学、教育学博士。我年轻时候写文章,被某些领导批评为“不务正业”,备受压制。我当总编辑后,便鼓励青年编辑多参加学术会议,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可以做学术研究并著书立说。年轻同事们也特别努力,有的拿到社科项目,有的出版著作,有的发表学术论文,从而使新华文摘杂志社形成了一支高素质、能编会写、能打硬仗的优秀团队。三是策划组织了“纪念新华文摘创刊30周年座谈会”和“全国学术期刊发展论坛”。2009年是《新华文摘》创刊30周年,30年风云激荡,30年春华秋实,值得总结、反思,值得纪念、前瞻,所以我们做了三件事。(1)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办了“《新华文摘》创刊30周年座谈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长春同志发来贺信,肯定《新华文摘》创刊30年来,“始终坚持正确办刊方向,关注实际问题,突出理论特色,荟萃时代精品,凝聚历史精华,已经成为国内集政治性、思想性、权威性于一身的大型理论学术期刊,在宣传科学理论、促进思想解放、繁荣学术研究、弘扬民族文化等方面作出了积极贡献。”刘云山、陈至立、蒋正华、王选、路甬祥、孙家正、范敬宜、徐冠华、柳斌杰、王梦奎、王晨、于友先、张锲、梁衡、杨牧之、李东东、闫晓宏等领导同志,于光远、厉以宁、吴敬琏、铁凝、郑欣淼、杨宪宜、方汉奇、叶秀山、顾明远、潘懋元、郑航生、唐凯麟、刘梦溪、贾平凹、雷达等文化界、学术界的著名专家,题词给予勉励。(2)纪念活动期间,召开“全国学术期刊发展论坛”。近百家知名学术期刊的主编出席了“全国学术期刊发展论坛”,围绕学术评价、学术期刊专业化转型与集约化、数字化发展展开了热烈讨论。举行这么大的学术研讨会,彰显了《新华文摘》的责任和担当,加强了与学术期刊的对话交流,进而确立在学术史上的地位。(3)为纪念《新华文摘》创刊30周年,策划出版《新华文摘》(2000—2008)精华本。精华本共10卷,分为政治学卷、新华观察卷、哲学卷、经济学卷、历史卷、文艺评论卷、文化卷、教育卷、散文卷、人物与回忆卷。精华本500余万字,装帧大气,印刷精美,正如吴敬琏先生题词所说,“博采学苑精华,荟萃百科奇葩”。四是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获得双突破。2010年新华文摘杂志创利近千万元,并获得“第二届中国出版政府奖期刊奖”。
01学术追求
无论什么时代,学术期刊的真正核心竞争力,不外乎内容、特色和品牌价值,而创造这些价值归根结底的是人:你所拥有人才的质量和数量。古人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本优秀的学术期刊,总是投映着主编的胆识魄力、学术理念、人文精神、胸怀气度、操守格调,以及对学术公信力、权威性的追求和处理复杂问题的政治智慧。即使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我们至少也应该像著名经济学家西蒙所要求的那样:“让世界不要比没有我们时更糟。”这是一种底线。学术期刊的价值,在其独立风格、思想力量和学术创新。什么样的人办什么样的刊物,华岗办《文史哲》、巴金办《收获》、黎澍办《历史研究》、宋振庭办《社会科学战线》、范用办《读书》、《新华文摘》,都是很好的范例,也是我仰慕的目标。可惜人生际遇即鬼使神差,努力沽取,却未必得到。
陆放翁有诗云;“四海交情残梦里,一生心事断编中”。60年人生岁月,经历了不少风雨;36年编辑生涯,留存了多少心事?期待有合适时机再细说是非成败、青山夕阳。时代不同了,编辑不能再简单将自己定位“为他人做嫁衣”,而应该提出更高的目标。我以为,现代学术期刊编辑应该具备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合格的文字编辑。要具备四种基本功能:一是鉴审能力。从政治与学术两个维度认知稿件,做出基本判断。二是编辑加工能力。对文字不通、句子歧义和逻辑混乱等进行加工处理。三是编辑规范运用能力。体例要统一,引文要核查,学术要规范。四是校对能力。校对是编辑工作的延续,是对编辑工作的重要补充,不能眼高手低或不屑一顾。第二重境界是策划编辑。以往多数学术期刊更重视编辑的文字功底,在主管部门的期刊质量评审中,强调更多的是政治导向、出版规范、编校质量等,而对策划能力注重较少。在媒介融合与信息海量的变革年代,期刊之间的竞争实质上是选题策划与优质稿件的竞争。一流的学术期刊,需要一流的策划编辑和优质稿件。一个策划型的编辑,应当是学术前沿的跟踪者,应当是“走出去”的约稿者,应当是各种资源的整合者 ,应当是重大选题的参与者,应当是重要成果的推广者。第三重境界是学者型编辑。学者型编辑是指既精通编辑业务又学有专长的编辑。学者型编辑的能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编辑业务精,改稿功力深,能够去皮剔骨,削繁为简,洗尽铅华,提升学术论文的内容质量。二是在策划选题时有问题意识,更懂得深度挖掘,能够给作者提出建设性的修改建议令人折服。三是术有专攻,对某领域的学术有研究、有著作、有创新,可以与学者进行对话和交流。
“流光已逝情怀在,静看浮云杂水声”,借罗宗强先生诗句浇自己心中块垒。浮云过眼,流水不回,做个学者型编辑已成梦想,不过“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从总编辑岗位退居二线再到退休,虽不能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不想干什么可以不干什么。一段老路的尽头是新路的开始,转身之后又回到了文人的老本行——写文章,正如亨里克•诺德布兰德在《莱芙卡斯岛》所写:“我要一张床,而你给了我一条路”。退休5年,书房挑灯,雨夜温炉,雪天遛狗,读书,交友,写文章,一直在路上。虽无法眼穿云后的透辟,却也常说些真话、实话,批评的锐气总是有的。从精神意义讲,心底无私,身无挂累,坦荡胸怀总自由。
有人说三春醉里三秋别后,是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三春醉里”我误在红尘大半生,想想挺不容易,总算干了点事儿。“三秋别后”期待能闲云野鹤,少发牢骚,学会优雅。路还长,天地也大,好在还年轻,赶路要紧,山野有歌声。
2019年10月16日于京城藏晖阁
这本文集分上、中、下三编,共收录35篇文章,绝大多数是近10年来(2011—2020)发表的学术研究成果。虽无抉隐索微、剀切敷陈,但也雪泥鸿爪、点点印痕。编这本文集,给了我一个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自己这几年走过的路的机会,是总结,更是自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会苟且,继续前行。心若年轻,则岁月不老。
上编学术期刊收录10篇论文,围绕学术期刊存在问题、使命职责、媒体融合、发展对策等做了比较深入的思考和研究。《中国学术期刊的发展现状与需要解决的问题》,发表在《清华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之所以收录这篇早期的文章,有三层含义:其一,这是我研究人文社科学术期刊的发轫之作,有纪念意义;其二,那两年我黄杨厄闰、如履薄冰,这篇文章是仲伟民主编逼出来的,有朋友情谊;其三,这篇文章已下载1700多次,被引近130次,引起学术期刊同行们的高度关注,令人欣慰。
中编学术创新收录11篇论文,涉及学术创新、学术评价、青年发展、人工智能与数字人文等多个新兴领域。撰写这些文章,最初并没有什么系统规划,有的属于兴之所至,如《学术创新的几个问题》《学术评价存在的问题、成因及其治理》《人工智能驱动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转型》;有的属于机缘巧合,如《中国崛起与“中国学”的本土化》《数字人文的价值与悖论》和《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成果、风险与对策》;有的属于误打误撞,如《互联网驱动的青年与社会变革》《新媒体时代青年发展面临的机遇与挑战》《人工智能:人类命运的天使抑或魔鬼——兼论新技术与青年发展》。《中巴经济走廊建设成果、风险与对策》是应邀为深圳大学“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发展研究院与巴基斯坦方面举办的国际学术会议而撰写的,论文如期完成,但会议却因安全风险而取消,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2016年6月底,应邀出席上海青年研究中心《青年学报》编辑部主办的“青年研究:新视野、新问题和新方法”研讨会。会议期间,一不留神答应写篇青年问题研究的文章。回京之后颇为后悔,叹自己还是太年轻,不知深浅。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能在书与论文中寻找力量,熬过漫漫长夜。不过青年问题、互联网、新媒体这些内容,对于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就跟午觉做的半截子梦似的,不明不白。无奈只好求助于从事新闻工作的“80后”儿子,反哺新知识,讨论新方法,研究新问题,这才有了爷俩合作的第一篇论文《互联网驱动的青年与社会变革》。好在这篇文章发表之后,人大书报资料中心的《青少年导刊》全文转载,上海交大出版社出版的《青年研究:新视野、新问题和新方法》全文收录,河北团省委邀请我去做了一场讲座,引起了一些关注,取得了一些反响。此后,我们又合作撰写了《新媒体时代青年发展面临的机遇与挑战》与《人工智能:人类命运的天使抑或魔鬼——兼论新技术与青年发展》。文集收录的这三篇文章第二作者是张路曦,他在论文资料收集、青年现象分析与新媒体研究方面做出了诸多努力,特此说明。
下编学术随笔共收录14篇短文,为序言、书评、随笔、评论等形式的短文,透过这扇窗口可以感悟时代的变迁与期刊的改革,也客观反映了我的关注热点、人文情怀与书生本色。不都是软软的无奈,也有寄托的潜流。我很喜欢学术随笔这类体裁,灵活多样,不拘一格,或评述研究成果,或发表学术观点,或嘲讽浮躁学风,或批评学术平庸,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既要思想,又讲文采,还要穿越视见,看出辽阔,这很难。然短文式微,长文泛滥,而疑思四起,乃必然之事。都说是学术评价惹的祸,恐不全面。
文集中的多数文章属于跨界研究,初衷在于关注学术前沿,把脉时代脉动,突出问题意识,探索求解途径。然我才疏学浅,又没见过世面,所以做学问依然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欲望依稀尚存,烦忧依旧满地。好在还有一帮三观一致、酒风相似朋友的关爱,看书、听雨,抑或是晒晒太阳,都是一种享受!感谢刘泽生、仲伟民、朱剑、原祖杰、王刘纯、张前进、余三定、武卫华、姚申、高自龙、赵有光、周晓燕、卫玲、李孝弟、陶一桃、刘学东、刘宏森、戴婕、张莉、陈志雄、桑海等各位朋友的约稿、催稿与长期支持。感谢杨玉圣、刘泽生教授的动员与鼓励,才使我有底气将散落的文章编辑成册。见字如面,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拙作出版之际,向各位致以崇高的敬意!
张耀铭
写于2021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