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的宽容是驯服

中国文化讲究宽容。明代冯梦龙说“能容小人，方成君子”，宋代有一位道人写了一首诗说“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这都是叫人宽容；儒家说“宽以待人，严以律己”，“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也都是叫人宽容；道家说“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也都是叫人宽容；佛家说“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也是叫人宽容。

历史上记载的最早的具有宽容美德的人是舜。据《史记》记载，舜的瞎了眼的爸爸与舜的后妈生的弟弟多次合谋，想杀舜于无形，都被舜侥幸逃脱。舜不仅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复事瞽叟爱弟弥谨“。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奇怪的氛围：当两个人在那里谋划着如何下手谋杀舜的时候，舜在旁边殷勤地端茶递水，说不定他们还请舜帮他们出出主意也未可知。舜的宽容最终双赢：舜以宽容的美德俘获了尧那不芳的心，得了天下；而他的爸爸和弟弟，虽属犯罪未遂，但也逃过了惩罚，后来还跟着舜一起享受了荣华富贵。

当然这只能算是传说，虽然白纸黑字写在《史记》里。但也足见对宽容的推崇，已经到了何等地步。可是，舜这真的能叫宽容吗？我觉得不一定。在那个时代，父杀子是无罪的，子杀父是不能的，因此，舜的父亲要杀他，本来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杀，舜没有任何反抗的理由。如果他反抗，可能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舜对他父亲的宽容，不能算宽容，只能算委曲求全，苟且偷生，因而也算不得是什么美德。

我们经常会有这种误解。我们本来只是被别人捏住了喉咙，害怕别人一使劲自己便没了性命。但我们偏要说是自己宽容，乐意让别人捏住自己的喉咙。我们通过这种方式，获得道德上的优越感，以阿Q式的精神上的胜利，弥补被人欺凌的人格上的侮辱。但无论如何，这与宽容扯不上任何关系。

宽容是需要力量的。一只羊谈不上对老虎宽容，一个奴隶谈不上对奴隶主宽容。他们的性命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宽容是唯一选择。这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驯服，是任人宰割。把驯服装扮成宽容，有利于获得道德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是自欺欺人的。宽容是强者的美德，不是弱者的美德。弱者谈不上对谁宽容，弱者只能等待别人对他宽容。

但有一种弱者，通过依附强者，借得强者的力量，狐假虎威起来。一般这种弱者，都不会具备宽容的美德。他们唯一表现出来的宽容，是对主子的宽容。主子无论做出什么事来，无论犯下多大的罪，他都可以找出极好的理由为其开脱。他把自己为主子开脱罪责的行为视为宽容。这样做不仅有利于他获得主子的亲睐，还有利于获得与主子精神上平等的幻觉。这种幻觉会带来极大的满足感。除此之外，他们敌视整个世界，对其他所有人都坚持善恶分明，有仇必报的原则。尤其对与他们一样的其他弱者，他们必定亮出自己的獠牙，时刻准备着撕咬。

这种弱者，也包括很多强者，还有一种伎俩。他在为所欲为的同时，会要求其他弱者对他宽容。他不认为自己的为所欲为是一种罪恶。即使他认为是罪恶，也要求别人宽容他这种罪恶。他会以“人都会犯错”作为应该宽容的理由，但他从不宽容别人的错误。如果他认为别人犯了错误，会立即理直气壮地置其于死地。正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氛围，恶人肆无忌惮，善人无法反击。如果善人对他们进行指责，他们会蜂拥而起，理直气壮地吼叫“你为什么不能宽容我？难道你不犯错误的吗？”。他把宽容当作对他人进行道德绑架的手段，当作自己作恶的理由。

因此可以说，作为弱者，宽容就是伪善。弱者需要的是保护自己，而不是宽容。即使宽容，也只能宽容比自己更弱小的弱者。强者不需要弱者的宽容。弱者需要的是在强者面前争取自己权利的勇气。比自己弱小的人无法伤害自己，就像婴儿无法伤害别人一样。能伤害弱者的只有强者，因此，对强者的警惕，应该是弱者的本能，就像对狮子的警惕，应该是角马的本能一样。

你如果见到那些鼓吹宽容的人，恶狠狠地对你咒骂，恨不得灭你而后快，你就知道，他们所谓的宽容，其实是一种罪恶。他们只是要你对他宽容，而你指望他们宽容你，没有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