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文】我在华为的海外生活 – 东欧
在俄罗斯工作两年之后，新鲜感消失了，工作上也显平淡。“饱暖思淫欲”，我开始琢磨自己的终身大事。眼看三十岁了，还没有女朋友。俄罗斯姑娘虽然漂亮活泼又文艺，奈何尺寸不合；单身中国女同胞就象大熊猫一样是珍稀动物，时刻群狼环伺，也轮不到我这样的后知后觉。思来想去，只有回国才是出路。这个念头一出，就如同蔓藤一样在心里疯长，工作自然也受影响。但想调回国可不容易，尤其是J总管得很严，很多想调回国的都被他拒了。连短期回国办签证的人，都要被他叫到办公室，对着机票和日历说：“北京使馆办理签证要5天时间，你为什么不能第6天回来，而要订第7天的机票？”
我那时年轻无畏，找了个周日直接跑到J总宿舍。进去一看，J总独自住一套巨大的公寓，有好几个房间。我们一般员工都是几个人合住一套宿舍，包括副总裁。当时我很是惊讶，冲口而出，“J总，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J总没吭声，反问我，“找我什么事？”“我想回国。”“为什么？”“在这找不到女朋友，我想回国找女朋友结婚。”“行！”没想到J总一口就答应了。我还向他请教，找女朋友最重要的是什么？J总想了一下，说，“应该是要有共同的爱好吧。”
回到深圳机关，三年一晃过去。找女朋友、结婚、生子、买房，几件大事顺利完成，我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琢磨再出去常驻，寻求职业更好发展。华为全球有16个地区部。要派驻的人，都会悄悄打听：去哪儿比较好？一般都会有自己心仪的地方，但千万不能告诉同事，尤其是决定你去哪的领导。因为公司的人力资源政策之一就是：你想去哪，就一定不让你去哪；你不想去哪，偏要让你去哪。我想初衷可能是要营造一种氛围：一切以工作需要优先，个人需求永远靠后。我给领导T总表露了出去工作的心迹，去哪儿倒真没有偏好，去非洲也是可以的。机会自己上门了。
2005年初，刘帅从国内调到东欧地区部担任固网行销部长。刘帅身高1米9，标准身材，皮肤白皙，留一头飘逸长发，放到如今就象宁泽涛一样，一个能让很多女孩尖叫流口水的小鲜肉。当时的东欧地区部总裁C总，则是一幅标准的军人作派：身材粗壮，头发极短，说话办事干练。刘帅一到地区部，C总就看他不顺眼，各种会议都是批评。没干两个月，就要求公司换人。正好当时独联体地区部的固网行销部长想回国，T总权衡后就来了个挪移：独联体现任部长调回国，刘帅去独联体，我去东欧接刘帅。刘帅躲过一劫，大喜过望，离心似箭，没等我人到波兰交接工作，赶紧奔赴莫斯科上任去了，给我留了一个邮件：“资料都拷贝到一台电脑里了，你来了自己看吧。”
东欧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生活条件不错，华为刚开始市场拓展，职业发展前景也好；而独联体则被认为有光头党人身威胁、社会封闭生活不便，市场开拓多年已经成熟，职业发展前景有限。刘帅自从去了独联体，职业发展高歌猛进，一路做到地区部副总裁（听说他在那里已经不留长发了），如今已是华为市场高管；我到东欧不到半年，公司东欧和西欧两个地区部合并，我从部长变成了副部长。老子曰：祸福相倚。果不其然。
希腊
希腊在华为的区域划分里属于东欧地区部，2004年11月我曾在那里做市场支持一个多月，和地区部副总裁S总两人同住雅典的一套宿舍。S总95年比我稍早进公司，最初都在交换机网管研究部。他为人沉稳有心计，做事勤快，工作兢兢业业。但很少表露自己真实的心迹，喜怒不形于色，在公司上升很快，不久就从坐在我旁边的同事变成了我的直接上司。后来我去了市场部，他在研发做到副总裁。2004年他从研发副总裁调任东欧地区部副总裁，第二次成了我的直接上司。09年我回机关，他第二年从欧洲调回，第三次成了我上司。说来我和他在华为真是有缘。我们相处一直还可以，他对我也挺照顾。
希腊使用欧元，物价跟西欧一样高。每天我和S总都早早起床，轮流做早餐，然后一起坐地铁去办公室上班。听S总说，任总在上个月刚来过希腊出差。当时任总每到一处，讲话的主题就是“非洲好”、“非洲风景优美”、“去非洲工作钱多”。他在希腊，对S总说，“非洲市场利润是你们东欧的N倍，艰苦程度也是你们这里的N倍，你们自己算算，非洲的奖金应该是你们的多少倍？”
任总住希尔顿酒店，有一天要洗衣服，特意叮嘱S总，不要在希尔顿酒店洗，太贵。结果代表处的人对周围生活设施也不熟，没找到洗衣店，只好还是在希尔顿酒店洗。把衣服还给任总时，特意把酒店洗衣的标签撕掉，以免他发现。
任总在希腊时正好过六十岁生日，大家就在S总的宿舍里，买菜一起做了一顿饭，给他祝寿。同行的J总亲自做了一碗长寿面，让人力资源部的小姑娘端给任总。那个小姑娘后来对我说，她当时太紧张了，把面端到任总跟前时，手一松，一碗长寿面全部掉到地上。大家都觉得太不吉利了！任总很豁达，只说了一句，“你们谁把自己的寿命给我五年，那才是真的对我好！”
以色列
华为把以色列划入东欧地区部而不是中东地区部，主要考虑的是对阿拉伯国家市场的影响。拓展东欧市场的C总当时豪情万丈，每个空白市场都亲自开拓，以色列也是重点之一。竞争对手Alcatel, Ericsson等在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生意都做得风声水起，我们觉得我们也可以。C总在以色列亲自发展了代理，代理也很给力，告诉我们说，只要华为愿意做，以色列全网都可以拿下，将来巴勒斯坦市场也是华为的。到了最后投标阶段，J总（当时已调回公司任市场主管）叫停了，理由是会影响阿拉伯国家的市场。C总和S总不信邪，认为公司领导不了解实际情况，一遍又一遍反复申请，直到最后J总放出一句话，“你们如果再提这个事，就是侮辱公司领导的智商。”
我有幸去了几次以色列。在香港机场乘坐以色列航空的班机，安检人员一看我护照上的伊朗签证，盘问得格外仔细。问我去以色列做什么，我说去卖交换机，她立马给我一张纸一只笔，让我现场画出交换机原理图。我边画边想：这你看得懂吗？她还当场给以色列我们的代理打电话，用希伯来语确认我的行程。行李检查是我见到过最严格的检查，我身上每一处、行李箱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检查到了。整个过程耗时近2小时。到了以色列我发现，安检无处不在。每个餐厅、剧院等，进门都要安检（现在我国新疆也这样）。当地的以色列人，对于他们在安全上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觉得很无奈。
当时负责以色列市场就一个人：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小伙子小磊。小磊年轻聪明，对历史、宗教非常感兴趣，在以色列这个三大宗教圣地他真是如鱼得水，把各种宗教典故摸得门清。我们去耶路撒冷、死海去玩，一路上他就是免费讲解员。他说前段时间，董事长女士在C总陪同下，刚来过以色列。那天下午董事长要见客户，中午突然说要把衣服先烫一下。小磊一个单身男，哪里烫过衣服，宿舍里根本就没有相关设备。C总不管这些，说，“一小时内，我要见到熨斗和烫衣板”。小磊不会开车，和另一个会开车的小伙子，一起开车转了半个特拉维夫，最后才把东西买到。董事长临走前去一个珠宝店购物，小磊悄悄问同行的一个领导，说这个店东西很贵，董事长的信用卡会不会不够刷？领导告诉他不用担心，董事长可以把这个店全部刷走。
波兰
波兰华沙是华为东欧地区部的总部所在地，我在华沙和小林同住一套宿舍。小林在独联体就管后勤和食堂，后来他调回国，觉得机关工作太无趣，跟C总一说，又来到东欧，还是负责后勤和食堂。跟他同住一屋，我可以经常有好吃的。他很快就把华沙的食堂搞了起来，大家伙食都改善了。中国人的饮食习惯特殊，到哪都难改变。吃不好，干活就没力气。任总深喑此点，所以一直鼓励各国都把食堂办起来。据说他在公司创业初期亲自面试人时，录用的一个重要标准就是要能吃（跟过去地主招长工是一个道理）。小林食堂搞得好，又组织大家在食堂搞乒乓球赛、卡拉ok，让大家的业务生活丰富不少。凡事搞过头，就会出问题。中国人多，一起活动时大呼小叫、咋咋唬唬，影响到邻居，招来邻居扔鸡蛋，才有所收敛。
小林长期在海外工作，他的苦恼就是他的女儿。他告诉我，他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深圳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他儿子很乖，成绩很好，一点不让人担心。反倒是他的女儿，小学五年级就被学校给开除了。他非常吃惊，因为女儿在家也很乖，一点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他到学校去理论，老师告诉他，他女儿在学校打架、斗殴、偷东西、逃课，无论到哪个学校都会被开除。他想把女儿送回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我劝他，如果爸妈都管不住，爷爷奶奶更不行。在海外工作的很多同事，都是以牺牲了家庭生活为代价，我自己也是如此。我在华为海外总共工作八年，其间太太和两个女儿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深圳生活，和我不在一起。这种损失，无法弥补。
华沙的肖邦公园是我很难忘的地方。草地剪得整整齐齐，到处种着鲜花，鸭子在湖中随意游动。夏天的每个周日，还有免费的钢琴演奏。蓝天白云，凉风习习，躺在草地上，听几首肖邦钢琴曲，真是一种享受。
水文在波兰
波兰是一个旅游的好地方，其中一个著名景点是港口城市格但斯克。在海外工作的一个好处就是节假日可以约上几个同事去旅游。到波兰几个月后，终于有个假期，我和其他几个同事相约去格但斯克。另一个同事小泉喜欢自驾游，他从代表处借到一辆车。我们想约他一起去，这样可以乘他的车。但小泉说他去过格但斯克，不想再去，而是想去南面的一个大湖（格但斯克在北面）。虽然我们都不太想去那什么所谓的大湖，但车在人家手里，我们都没车，只好同意跟他去大湖。
小泉是来东欧最早的一批人，干事非常迅速果断，说干就干。他的最大特点就是说话速度极快。曾经有一次开电话会议，他说了半天，别人说没听清楚，他说会议传输效果不好，要重说一遍，别人赶忙纠正他说，传输效果很好，他只需慢一点说就好了。小泉开车就象他说话一样，速度也极快，坐他的车人经常被吓得魂飞魄散。我们坐上他的车出城一路飞奔，大家路上聊天也不觉得无聊。开了几个小时到一个小镇停下，我们下去休息问路。一个拄着拐棍的老人看我们几个外国人在看路牌，主动上来提供帮助。他的英语很结巴，加上手势比方，最后终于搞清楚了：我们压根就走错了方向！去大湖要往南走，结果我们一直在往北走。现在离大湖很远，格但斯克却就在眼前了！小泉懊恼无比，因为是他开车带路。现在只好将错就错，带我们去格但斯克了。
水文（左一）和同事在格但斯克
东欧国家数量多，每个国家规模不大。象我这样的地区部主管，需要常年到各国出差支持工作。曾经有一个月，我报销了14张机票，平均2-3天飞一个国家，出差非常频繁。那时东欧国家还没有加入欧盟及申根，各国都需要办理签证。我们一般都是手持两本护照，一本手上用，一本放在罗马尼亚签证中心办理各国签证，然后轮流使用。罗马尼亚本地员工真是非常敬业，服务态度也非常好。我只需在邮件里告诉他们我下个月要去哪几个国家，他们就会把需要的签证全部办好。如果你知道一个中国人申请一个欧洲国家签证需要准备多少材料、填多少表格，就会了解这其中的工作量。东欧其他国家，如保加利亚、塞尔维亚等，本地员工都非常敬业，工作态度很好，工资却并不高。后来我到西欧工作，和德国、法国、意大利等本地员工一对比，就明白差距有多大。
匈牙利
匈牙利华为办公室楼下就是中国银行，说来还有个典故。C总很信风水，东欧每个国家的办公室选址他都要亲自看过才能确定。他说风水好才能招财进宝。曾经希腊代表把办公室选在雅典最热闹的大街，对面就是一所医院，被C总骂个狗血淋头，勒令立刻重新选址。知道C总这个脾气，匈牙利代表在选办公场所时，一定要等C总来亲自看过才签合同。碰巧那段时间C总很忙，一直没空来匈牙利，而物业又催着签合同。在一次电话里给C总汇报工作时，偶尔提到楼下就是中国银行，C总马上说，“那我不用来看了，可以签合同了。中国银行选的地方，风水肯定好。”
我去过几次李斯特音乐学院听古典音乐会，票价不贵水平很高，听众素质也很高。还去听过一次Sting的演唱会。Sting整场演唱会除了唱歌，总共就说了两句话，“Hello, Budapest !”，“See you next time!”
东欧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货币。对于我这种经常在各国出差的人，汇率差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举例来说，我到匈牙利出差一次，用我的招行信用卡消费，然后回到常驻地波兰报销，最后我拿到的钱是波兰货币兹罗提，而其中要经过匈牙利福林 –》美元 –》人民币 –》波兰兹罗提三道转换，每道转换的损失都得自己承担。后来公司考虑到这种情况，允许员工在报销时，多填上2%的汇率差补贴。匈牙利福林硬币，是我见过的最沉重的硬币，个头巨大、分量沉重，几个硬币装在口袋里，那就是一大摞沉甸甸的铁块。我觉得这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匈牙利这个国家的特点：陈腐、老旧、顽固不化。
说匈牙利顽固、守旧，布达佩斯却又被称为欧洲的“性都”，非常开放。我住了半年，怎么也没体会到，直到有一次去看了成人展会。那是一次对公众开放的展会，在一个体育馆举行。进到那个偌大的展馆里，顿时感觉到整个空气都是燥热的。在展馆的高处，挂满了大屏幕，每个屏幕都在播放着“爱情动作片”，不，应该叫“毛片”，因为全都是赤裸裸、没有马赛克的XXOO动作，耳朵里充满了大喇叭放出的呻吟、浪叫声。大大小小的展台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成人用品，很多以前从来就没见过。还有一些高台，一丝不挂的模特在上面做出各种姿势，随便观众拍照。有些模特就光着身子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时跟观众合影留念。观众有男有女，大家都尽量摆出很自然的表情。后来了解到，匈牙利的电视台在晚上12点以后有很多免费的色情频道，据说目的是鼓励人们生育（匈牙利人口出生率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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