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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会说一句英语的老兵,一句顶一万句 | 抗美援朝铁在烧029

2016-09-21 萨苏 老萨有发现


上节回顾:美军不断炮击,部队运动速度极难掌握,朱彪命令两个连出发到达出击阵位后再确定攻击发起时间,两线同时打响。入夜,两支部队从种子山脚下的出击阵地开始向前摸进。记入中国人民解放军566团团史的种子山之战就此开始……


前篇

抗美援朝铁在烧 001~028


29



在566团团史中,这一战的描述如下:


“(敌)于6月1日集中了大量坦克和摩托化部队,沿公路疯狂的尾追,向我军展开全面攻击。我团在师防御的正面,于板巨里、地藏洞、新浦洞一线地域防御。种子山是我团四连的防御阵地。


6月2日晨,加拿大二十五旅约两个营的兵力在3个炮群,8辆坦克,6架飞机的掩护下,向我仅有一个连守卫的种子山阵地展开了猛攻,从早晨7点打到11点,我四连的战士们英勇反击敌人,终因敌我兵力悬殊太大,我暂时放弃种子山。


晚10点钟两个突击队轻装出发了。一连突击队约11时摸至敌前沿阵地,排长袁子兰一声令下,战士们向敌人猛扑过去,一阵手榴弹炸得敌人晕头转向。这时,三连突击队也冲上了山顶,三连机枪班长白增奎,一个人就击溃守敌一个班,在坡下帐篷里正睡觉的敌人,慌乱组织向我反扑,排长唐满洋组织突击队奋勇还击,敌人大部就歼,余敌弃阵而去。


此战,毙敌五十余名,获大量枪支弹药。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夺下的种子山,仅控制了不到十二个小时,又回到我军手中。”


这一战,在加拿大官方6月6日和7日两次公布的伤亡名单中,共记录了三十多个名字,丹顿中尉也在其中,看来,加拿大军官在战斗中颇有罗逊准将身先士卒的遗风。


而现场参战的志愿军官兵,对这一战的回忆更加逼近细节。


黑暗中,袁子兰的排首先摸到出发阵位。袁子兰让担任通信员的杨恩起返回前敌指挥所,问展主任何时发起攻击。


杨恩起这样回忆自己当时的经历:


“我们有司号员,但是号都没用上,怕敌人发觉,一般情况下都是用口头传达命令,出发啊、到哪儿啊,都是这样。一吹号,敌人炮弹,远射程炮就过来了。”


“当时的这种联络、号令,其实都是用用通讯员传达。”


“连长给我下指示,让你向团里那个展主任,他叫展化南,他那时候是展主任,回国以后当政委了……打种子山的时候,让我请示主任几点出发,我就通过那个老百姓浇水稻的沟,爬了500多米,那炮弹打我20多发都没打着我,我要站着跑去通讯我就死了。”


“完了主任说,回去告诉你们连长,9点钟正式从种子山山脚下往上冲,我们营到的地方离种子山脚下有500米,有1里地。”


“我爬着去,爬着回来的。”


展化南做出这个决定,因为唐满洋的三连,也已经按时到达了指定阵位。


三连,是顺着那半截战壕向上摸的。


这个动作十分危险,虽然战壕可以帮助攻击部队最大限度地隐蔽自己,但是谁也不知道山上的敌军是否已经发现了这条战壕。如果敌军在这里设下埋伏,那三连就是灭顶之灾。


从后来的情况分析,加拿大人的确发现了这条战壕,但因为它本来就只是半完工的一段,加拿大人未予重视。特别是种子山上“联合国军”兵力不足,所以,加拿大人只是给这条通道布上了雷,而没有派哨兵警戒。


不幸的是,第一个顺着壕沟爬上来的志愿军战士正是姚显儒。





唐满洋和姚显儒的关系,一如朱彪和唐满洋。假如饿肚子的时候唐满洋有一个馍,他不会跟姚显儒平分,肯定告诉他自己弄来了俩馍,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怎么地,剩下一个你替我吃了吧。所谓好到可以换老婆,大概就是这个程度。但是,每到摸哨、侦查、奇袭这类最危险的任务,唐满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显儒。


为何说不幸呢?姚显儒正是后来因为排雷立了二等功的“地雷搬家大王”,他对地雷有一种天然的嗅觉。


杨恩起回忆姚显儒怎么成了“地雷搬家大王”—— “那时候他是在159,我们159高地跟敌人对峙一个阵地,跟敌人当中就间隔一条小河,距离离我们阵地也就有400米吧,他每天晚上和姚显儒带着一个班到159阵地取敌人地雷,取回来以后埋在我们阵地去。”


“完了他起那么多地雷,把159高地敌人的地雷都快起没了,敌人摸上来就碰自己的雷,没想到是他自己的地雷,那雷先进,炸了都不知道怎么炸的,美国人说苏联给中国人送来了新式武器。”


“他把敌人的地雷都起完了以后,我们才打,一下就把敌人阵地给打下来了。最后通过上边批准,定他是二级起雷英雄,姚显儒。”


所以,加拿大人用地雷封锁战壕,碰上姚显儒就算碰上了克星。要放个哨兵呢?恐怕也够呛,照唐满洋的说法:“姚显儒那小刀子玩儿的,用美国话说是歪裂疙瘩(very good)的水平啊。”


封锁的地雷没费劲儿就被姚显儒发现了,并且将其引信拆除,回头让欧阳忠传话问唐满洋,说敌人在战壕里埋雷了,怎么办?


唐满洋说接着起,你朝前走的时候,拿块白粉把脚踩的地方画个圈,后面的人只许踩圈里不许踩圈外。


直到今天,提起姚显儒来,566团的老兵还很佩服,但也有点儿无奈,说你看看这个姚显儒啊,又会玩刀,打枪又准,摸地雷一摸一麻袋。小理山打得那么狠他连个油皮儿都没碰破,结果呢,转业以后,教民兵摆弄手榴弹楞给弄响了,炸残了一只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


看来,有的人只有在枪林弹雨中才会毫发无伤。


就这样,一连按时摸到战壕尽头,顺利到达出击阵位,并且也派出通讯员和展化南联系。


9点钟,突击部队开始向山上摸进。


志愿军各部动作轻捷,经验丰富,依然惊动了守军。快要摸到山顶时,三连首先被敌军发现。


出发前已经被任命为代理班长的杨恩起依然记得被发现的一瞬间。当时,他手提一支苏联铁把冲锋枪,紧随着袁子兰在三连袭击队列的最前端,眼看已经摸到了那条朱彪所看到战壕的前面,迂回的一个战士却踩断了一根枯枝。


杨恩起这样回忆那一仗:“打种子山,战斗是9点钟开始往上摸,那山也比较陡,爬两步我出溜一步,跑两步我出溜一步,9点钟还是爬,爬到快2点来钟了,下半夜2点来钟了(时间与战史稍有出入),离敌人山头阵地很近了。还得轻轻的,不能刮树叶子,刮树叶子哗啦哗啦响,敌人听见了就完不成任务了,还得慢慢一点一点的。9点钟到2点钟,爬了有5个小时,离敌人山顶还有20来米,就不爬了,绕弯走的那几个战士拿手榴弹准备投,趟在树叶里,敌人发觉了,发觉了以后往那边扔手榴弹,我这鼻子就在那儿被崩的。”


加拿大人虽然修工事不太在行,但哨兵还是尽职的。随着喀吧一声轻响,加拿大哨兵立即在上面大声喊叫起来。


发现已经暴露,连长王胜瑞高声叫道——“冲!”


跟着跃起的杨恩起刚刚直起身来,只见两个黑乎乎的东西迎面飞来,夜色中杨恩起头脑还很清醒——手榴弹!




加拿大哨兵不愧是打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警惕性太高了,一声口令不见回答,立刻投弹。


 “敌人扔两个手榴弹,扔右边一个,炸伤了咱们好几个人,扔左边这个,扔我跟袁子兰前边有五米远,把我鼻子给崩破了,轻伤不下火线,弄个纱布就给我包上了。”


这两枚手榴弹其中一枚落在志愿军夜袭部队的队列中,当即炸死炸伤六名志愿军战士,另一枚慌乱之中没有投远,正扔在杨恩起前面的战壕里,在战壕内部爆炸。这一枚手榴弹的弹片大多被战壕的土壁挡住,只有一小块如同蝉翼大小的弹片迸飞出来,正打在杨恩起的两眼之间。


加拿大哨兵投弹的时候,袁子兰没有躲,他正按照和三连的约定,举起信号枪发信号弹呢。


杨恩起一把将袁子兰拉在了身后。“好悬!”几十年后杨恩起回忆起这次负伤,依然余悸未消。他用手抚摸着两眼正中那块斜斜的伤疤,神情欣慰中还带着一丝后怕。


战场上杨恩起顾不得后怕,当时他的感觉只是鼻梁上被什么拂了一下,连摸一下都顾不得,就地一跪,朝着手榴弹飞出来的方向扣了扳机。一串子弹飞过去。“也不知道打着没,反正唰里扑通的,不知道是让我打着了,还是他们那哨兵躲子弹在地上滚。”


就在这时,看到袁子兰发射的信号弹,唐满洋连在前山方向同时打响,两面遭到袭击的敌军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杨恩起这样形容此后的战斗——“等他一扔完手榴弹,一爆炸,我们排长(即袁子兰)一发信号弹我们就冲上去了,冲上去就把敌人阵地占领了,那个坑道里头死了不少人,死的加拿大的兵,我还摸呢,完了袁子兰排长还问我你摸什么呢?我说我摸看他们死了没有,没死再补一枪。”


事后才知道,杨恩起和袁子兰的关系极好。


杨恩起说:“过临津江的时候,那炮弹打的,把我头埋在弹灰下面,然后袁子兰排长用手把我刨出来,我这两个腿被炮弹崩破了,还好没崩到骨头。”


杨老至今双腿上各有一个大疤,走路颇为艰难。“咱们入朝救治包都是上海资本家生产的,都是烂棉花,包上以后伤口都感染了。”“最后毛主席知道了,把这些资本家的头头都给枪毙了,1952年的时候都给枪毙了。”杨恩起说。


类似的情节,周而复在《上海的早晨》中曾经提到,但在“谁是最可爱的人”那个时代,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看到实证。


这也是真实的历史。


我曾经问杨恩起,是不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战友之情让他在面对手榴弹的时候把袁子兰拉在了身后。杨老迷惘地看了看我,想想才说:“也没……那么想,他是排长啊,排长要给炸死了,我们这仗还怎么打啊?”


看来,这就是真正的士兵和纸上谈兵之间的区别了。





唐满洋三连方向发动的攻击更为凶猛,因为三连的机枪手白增奎硬是顺着战壕把一挺郭留诺夫重机枪拖到了进攻阵地上,战斗一开始白增奎就打掉了加军的值班机枪,周围一个班的加拿大兵非死即逃。五次战役中,白增奎先后立大功两次,是566团唯一的“双大功功臣”。


与此同时,带着“死剩一个也要冲进去”的念头,唐满洋和欧阳忠率队以最快速度直插山顶加拿大军的核心阵地。不料,预期敌军有四挺重机枪扼守的核心阵地却只有零星的子弹打出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三连就攻占了种子山的制高点。


冲进核心阵地的欧阳忠看到射击口那里有一个黑影,仿佛是一挺机枪,连忙飞起一脚,想把它踢开,免得有敌军夺过来阻击后续部队,却被这东西撞得后退一步。


紧跟在后面的唐满洋问:“是机枪么?”


欧阳忠看了看,摇摇头,那东西又短又粗,后面连根电线,连个枪管都没有,什么玩意儿?


天亮了才明白,原来是一具大功率探照灯,整个核心工事里没有机枪,只有四具探照灯。566团攻击之前,朱彪就是把这个东西当成了重机枪。


事后推测,“联合国军”方面根本就没有想到艰难后退中的志愿军还能杀一个回马枪,所以种子山的防御极为松懈。倒是这个阵地正好可以处于铁原-涟川公路的大转弯处,所以美军想在这里建立一个探照灯阵地,用来控制公路,避免志愿军或者游击队对其后勤运输的骚扰。不料,探照灯刚运上来,就送给了志愿军。


战斗中还发生了有趣的事情——唐满洋连攻占核心工事以后,发现制高点下面有一片帐篷,黑乎乎的一群敌人正从帐篷里跑出来朝制高点爬,大多赤手空拳,看来完全是被打懵了。


三连一排手榴弹过去,下面的帐篷顿时燃烧起来。这些敌人马上掉头就跑,却正迎着一连冲击的方向而来。


一连发起攻击时,一排手榴弹就打垮了加拿大军的警戒阵地,有两个敌兵扛着一门无后座力炮,正要对进攻的志愿军开火,不知道是有人的子弹打进炮膛引爆了炮弹,还是有人把手榴弹刚巧扔进了炮膛,那门炮忽然在敌兵的肩头爆炸了。扫清障碍的一连正撞上那群如同绵羊一样被三连赶过来的敌人。


杨恩起回忆当时的情景:“完了那边剩下的小兵,一个连大部分被歼灭了,往那个我们这左边跑,跑着还喊呢,往这边跑,往这边跑。——说的是中国话,有蒋介石的兵。”


“完了袁子兰排长还问你们是不是三连的?我说什么三连的,敌人!快打吧。袁子兰就把一排子弹打光了,往那儿跑的几个人可能也都打死了。”


这一仗566团没有抓到俘虏,杨恩起缴了一支“大巴力”枪。所谓“大巴力”,就是美国步兵的标准武器M1式7.62mm半自动步枪。


“那个枪我拿起来以后我还拆卸了,开始不会拆,连个螺丝都没有,就把那个扳机后边那地方一挑开,哗啦哗啦都开了,等擦完枪以后你上完了,把这个地方一摁,又成原形了。”杨恩起回忆起那支枪来,依然觉得挺新鲜。


事后查明,被打倒的这批敌军,并不是“蒋介石的兵”,而是接防的南朝鲜第九师部队,南朝鲜军队中有很多军官曾在伪满洲国受过训,中国话都说得倍儿溜。


也曾问过杨恩起老人是否懂得朝鲜话。老人张口就来,说完还很骄傲地说,我还会说英国话呢。


您还会说英语?在场的人都很惊讶。


老人同样张口就来,十分流利——


“Give up your arms, you won't be killed”


“缴枪不杀!”老人说,“英语我就会这么一句。”


* 选自萨苏《铁在烧:中国人民志愿军铁原大战实录》,本书将于2017年再版上市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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