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苏连载:最后一个惯匪【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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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钦这一招是旧警察常用的,其实很符合现代心理学的理论。人与人之间都有一个安全距离,贴得太近会让人觉得不安全。同时迅速直击关键问题,会让对方在瞬间无法回避而露出破绽。
这一招在采访中也是常见的。我认识的一位美女记者一向以善于问出真相著称。兄弟曾经很奇怪同样的事情我们怎么问不出来,直到一次一起去采访,才发现其中奥秘。
当时是一个高层出来谈某事,发言稿早已写好,整个内容滴水不漏,你虽然觉得其中有问题但对方老奸巨猾,顾左右而言他,很难问出有用的话来。就在这时,只见美女记者跟火凤凰似的就上去了,手持一根无线麦克风,直接逼近老大。
这是她的优势,哪怕保安人员,对美女也让三分,谁知这美女那么特别呢?
这位上去就把老大的领子抓住了,麦克风跟电警棍似的直杵面门,警卫瞠目结舌,大庭广众的也不能把她往下揪吧?而问题已经连珠炮似的砸下来了:“这次XX的安排是您一个人负责吧?”“XX和XX下个月不会见面,对吗?”“您不回答就是默认?”……
被砸得晕头转向的老爷子点头摇头都不对,一不留神就说了两句真话,说完再想往回收可就来不及了。
事后,她说这叫老虎式采访,除非采访公安部的,否则百发百中。
倪钦肯定不懂什么叫老虎式采访,但他的问题同样迅速而尖锐。
胡家公子两眼左右乱看,满脸流汗。
倪钦马上把他放开了——这还用问吗,肯定是让土匪绑票了。
哈尔滨有土匪吗?这个问题在1946年把“吗”字去掉较好,胡家案发两个月以后,还有几百土匪突袭太平桥看守所,试图营救“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二十七军军长”姜鹏飞呢。不过,这样的土匪属于政治土匪,即和国民党方面相勾结的“中央胡子”,属于关东绿林的异类。而绑架胡老医生这样的案子,才是正牌子黑土地土匪的做派。
经过了解情况,原来胡家报案之后不久,便有人扔了一封信进院子里,言明绑了胡医生,让家人送十五万元东北流通券(当时的一种临时货币)换人,随信还有老先生的一把胡须。
家人当即准备钱——这一笔钱完全可以让一个殷实的医家倾家荡产。同时,胡老夫人亲自出马和对方交涉,要对方交出一份证物来,说明胡老先生确在其手中。她没有让儿子去,认为自己一个老妇人可以让对方打消顾虑,不致伤人性命。
公安人员在胡家坐等,日落时分,胡老夫人回来了。经过短暂的交流,在公安人员接受人质性命第一的前提下,胡老夫人说她和土匪见过面了,是个不认识的“花舌子”,对方的要求降到十万元,要求当夜送钱到大油坊交换肉票。
胡老夫人还带来了一封信,是胡老先生亲笔写的,看来是按照土匪要求抄写的,是一张欠款十万的欠条,除此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胡老夫人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信物”。
什么信物呢?
胡老夫人拿出一块玉佩,说是胡先生平时带在身上的,土匪传来的话说,老先生讲家里钱可能不够,这个玉佩是他在银号提钱的信物,可去多提些钱来。
问题是,胡老夫人知道,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玉佩,根本不是什么信物,胡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倪钦拿过玉佩看了看,问道:“这玉佩以前有瑕疵损伤吗?”
胡老夫人说没有。
倪钦拿起那封信,仔细看了两遍,又拿到灯下,对着灯光透着看了,问:“你们最近有没有和排行第二,或者二层楼,或者其它与二有关系的人打过交道吗?”
胡老夫人颇为茫然,摇头示意没有。但胡少东家忽然灵机一动,问道:“挺进军二纵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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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挺进军二纵队,逻辑上应该算是国民党军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东北这些“挺进军”“光复军”多为收编的胡匪或者伪满军警。他们多半是对共产党没信心,又急于寻找靠山,有些干脆是先投了共产党又反水的。连座山雕都拿过八路的番号。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是共产党打得最直接,也打得最狠的目标。要说光复之后,最“想中央,盼中央”的莫过于这些中央胡子。
对于这些收编部队,国民党的态度十分值得玩味。要说不重视吧,一封就是上将挺进军总司令、某集团军总司令这样的职位,绝对够高;要说重视吧,除了几张委任状,派几个连自己的身份都很成问题的特务去敷衍一下,没有给过这些中央胡子任何像样的支持。所以,尽管胡子和八路在黑土地上打得昏天黑地,但怎么看中央胡子们都像是没娘养的。
说到底,国民党惊天动地的内斗精神应该是主因。这帮人又不是体制内的,又名声不佳,收进来怎么办?——这样想的算是高尚的。更实际的是东北都分成九个省了,想当省主席的还没分配开呢,哪儿能再找一帮添堵的家伙来跟自己争有数的岗位呢?——这是一个竞争上岗的问题。
至于那些“上将”“司令”的头衔倒没什么关系,土匪也不知道国民党里还有一个叫做“铨叙”的部门,连戴笠戴老板,至死也只叙出一个少将来,你凭什么当上将啊?
没这么忽悠人的。
最后的结果是没给养、没后援的中央胡子被共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而国民党的名声,也被这些习惯于打家劫舍、毫无军纪概念的家伙们败得一塌糊涂,这也是黑土地民心转向“中央来了更遭殃”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纵队就属于这样一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谁见谁打的“中央胡子”,确切地说,这是一支根本就没能建立的部队。1945年8月日本投降,在哈尔滨马上冒出来了一批“建军先锋”,或曰司令,或曰军长,反正一个比一个来头大,乱世枪是草头王,都在试图建立自己的武装。
挺进军第二纵队是一个姓杨的建立起来的,此人身份始终是个谜团,按照其自己说法,居然是胡宗南长官派到东北的特派员,奉命建军。
天地良心,俺老胡从来没打过东北大妈的主意啊
这个第二纵队所谓的建军十分有时代感,杨司令叫人拿了大饼在,来了就算兵,很快建立了一个纵队。
一个纵队在土八路这边算是军级单位,而这个第二纵队总兵力也就五百。即便这五百,还大多是跟郭京那六丁六甲神军一样的城市流氓,要他们打仗那可算是要命了。于是,设法动员土匪加入,就成了他们的首要工作——土匪,毕竟有战斗经验,熟悉武器,对二纵队来说属于最好的兵源。其结果就是第二纵队的军纪败坏得一塌糊涂,被哈尔滨人视若蛇蝎。
靠他们打仗肯定是没戏的,1945年10月,该部拉出哈尔滨,准备进黎母山整编,途中遭到八路军系统的一支自卫军部队迎头痛击,当即被打散,要饭的还回傅家甸要饭,土匪还上山打劫,一个纵队烟消云散。
就在他们离去之前,二纵队二支队的支队长荣东山曾经带人来胡家药铺,要柜上拿出钱来,支持“光复建军”。在枪口下胡家不敢不从,乖乖交出了一大笔钱免灾。当时跟随荣支队长来的几个所谓干部,看来恶形恶状,对胡家显示出很贪婪的样子,让胡家少东家印象深刻。
但,倪警官怎么会问到这条线索呢?他对胡家少爷说,我们需要单独谈一谈。
两人找了个屋子坐下,倪钦委婉地对胡家少爷传达了一个不幸的信息——胡老先生恐怕已经遭到了不幸。
“这是为什么?”胡家少爷十分吃惊。
倪钦说以前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你看这块玉佩,主人曾将其摔击过,已经损坏了,而且并无老先生说的作用。因此,很可能胡老先生是借此传出一个信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莫非胡老先生已经自知必死,暗示家人不必赎自己?还是秉性刚烈,不肯屈服?最初倪钦的看法是一半一半。听说老先生家曾经被勒索过,也曾破财免灾,他认为第一种可能更大了。
那么,老先生为何认为自己必死呢?必死的人会不会利用机会送出有用的信息呢?带着这种想法他仔细检查了老先生写的那封信。或许出于监视之下,老先生的信写得很规矩。但当把信纸对向灯光,干警很快发现了这张信纸上有多处指甲掐痕,仔细看起来似乎是几个“二”字。
因此,他才问了那句话,并认为这个第二纵队很有嫌疑。荣东山本人已经在黎母山战斗中被击毙,前来绑票的会不会是他的残部?
胡家少爷死活不相信父亲会死,一定要筹钱救人,倪钦决定对此听之任之。他返回单位,立即提审了在监狱中关押的几名二纵队二支队匪徒。
他的审问单刀直入:“你们在大油坊一带那个据点在什么地方?”
审问到第六个俘虏,此人立功心切,供认在大油坊的一个铁工厂,正是二纵队残匪的一个联络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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