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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鹳:在争议中存在的日本弃婴岛

2016-02-13 萨苏 老萨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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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初夏的一天,一名在东京池袋地铁站巡逻的警察忽然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哭声。见惯不怪的警察立即叫来车站的工作人员,沿着成排的投币储物箱一个个凝神谛听。他们果然在其中之一找到了哭声的来源——在投币储物箱中遗弃婴儿,几乎成了那个时代日本未婚先孕母亲一种有规律的做法。


日本的女性,一向在世界上享有温柔体贴的好名声。然而,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实是,这个国度每年却会发生约三十起杀婴事件,其中大部分是亲生母亲所为。被母亲遗弃的婴儿数字还要高上许多。


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源自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日本的高速发展期运动,这个被称作“昭和的元禄”的时代,带给日本繁荣和发展,也带来轻视传统的性解放、性自由等社会异化现象。被遗弃甚至杀害的婴儿多是这般不伦之恋结下的果实,抑或其双亲尚未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便将其带到了人世。在社会责任感普遍淡薄的情况下,悲剧便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对外界环境适应能力很差的新生儿,被丢弃在投币储物箱,乃至垃圾堆、厕所里,很难熬过饥渴寒暑的折磨。


现在,这些可能悄然逝去的小生命有了一个庇护所。2007年,在熊本县熊本市的慈惠医院,日本第一个弃婴岛——“鹳之摇篮”被批准成立。这个名字来自西方传说,在安徒生童话里,有一个水池,里面睡着许多婴儿。他们需要等待鹳鸟飞来把他们送到父母那儿去。



建立这个机构的倡议出自该院理事长莲田太二。莲田在2004年受邀访问德国,参观了当地设置的弃婴岛,对其作用深为肯定。2005年,慈惠医院所在的熊本市连续发生三次恶性弃婴事件,在当地社会引起强烈反响。于是,慈惠医院在2006年提出申请,要求在本院建立弃婴岛性质的机构。面对医院方面的申请,熊本市政府表示了支持态度,当时的市长幸山政史在200745日批准了该机构的运营,并承诺向收养的婴儿提供每日1,800日元的补贴。接收到的弃婴将由市长为其起名,并在户籍登记方面提供便利。与此同时,慈惠医院亦被要求每年提供详尽的报告,说明婴儿收养情况和相应社会公益费用的支出情况。


慈惠医院院长站在弃婴窗口边


这个弃婴岛的正式名称是“新生儿咨询室”,设有专门的医务人员接待来访的父母和准父母们,为他们回答各种关于婴幼儿保育和福利的问题,并承担为新生儿进行身体检查的工作。


它的独特之处是其室内一侧设有一个特殊的保育箱。


这个始终保持36摄氏度恒温的保育箱可以容纳一个婴儿,却有两个开口,一个常规启闭窗口在室内,允许医务人员将婴儿从中取出,另一个开口则连通室外,高45厘米,宽65厘米,只要拉动其侧面的金属把手就可以打开。它白色的外壁上绘有两只鹳叼着一个襁褓飞行的图案,上部是一个带有彩色玻璃的拱形窗口,旁边,还有一幅母与子温馨相依的绘图,似乎在最后一次提醒着母亲的责任。


这个特殊的保育箱,可以允许无法养活自己婴儿的父母将婴儿从室外匿名将孩子放进其中。发现婴儿之后,慈惠医院的工作人员便会将其取出进行身体检查和初步保育。两周之后,如果婴儿情况良好,医院会把孩子转到具有哺乳喂养能力的“乳儿院”,等孩子长得再大,即被送往孤儿院并接受收养。这个过程中,接收弃婴的相应机关和个人,都会得到政府方面提供的部分补贴。


医院的工作人员正在照顾育婴房里的弃婴


其实,弃婴在日本并不是一个全新的话题,古代日本是一个男权社会,女性的社会地位低下而且缺乏谋生手段。得不到男方支持的单身母亲几乎不可能独立完成养育孩子的任务,于是弃婴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怎样处理这一问题,也一直是令日本各届政府头痛的课题。


早在江户幕府时期,执掌日本国政的幕府将军德川冈吉便曾在《生灵怜悯令》中提出严禁弃婴。但现实问题不是一纸命令可以解决的,根据历史文献《大奥之奥》记载,连将军居住的官府内厕所中都发现过被遗弃的婴儿,可见这一问题之严重。


到了德川幕府后期,日本政府对弃婴问题开始建立较为成熟的处理程序。按照保留至今的历史档案《冷泉町文书》记载,一旦发现弃婴,作为政府机构的町奉行所并不承担直接的救助工作,而是在本区域出面募集愿意领养孩子,充当养父母的候选人。在确立领养关系的同时,政府会提供一定的补助,包括资金和衣物等。这种领养过程相当正规,政府(町奉行所)要负责审查养父母的领养动机和德行,并要求对方签订领养条款,其中包括“不得将养子(女)送入游廓(即日本古代的妓院)”等条件。


这种颇为人性化的政策在幕府灭亡之后变得名存实亡,明治维新以后的日本渐渐走上军国主义道路,各种慈善机构和社会福利机关几乎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怎样抚养战争遗孤这样“事关国体”的事情上,弃婴问题很长时间里没有受到足够重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才走入正轨。应该说“鹳之摇篮”的建立是日本处理弃婴问题上的一大革新。


不过,和那些命运坎坷的弃婴一样,这个“鹳之摇篮”从一开始设置,便遭遇到撕裂的舆论。一方面,社会普遍观感认为继德国、奥地利等国后设立弃婴岛,使因种种原因准备抛弃孩子的父母多了一个人道的选择机会,是日本的一大进步,体现了对于生命的尊重;另一方面,也不乏与之完全对立的观点。当时的议员,现任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就对弃婴岛的设立颇不以为然,一部分议员和社会学家与其持同样看法。他们认为弃婴岛的设立固然有利于保护被抛弃的婴儿,但也会导致对弃婴行为的鼓励。部分日本法律专家甚至认为弃婴岛的设立会与现行法律形成悖论。


这是因为,在日本不正当的堕胎和擅自弃婴都是违反法律的行为。根据日本《刑法》,如果有保护责任的人遗弃被保护者(包括老幼病残和未成年人),或不向他们提供生存所必需的保护,那么保护责任人可被处以三个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日本社会和舆论对于遗弃婴儿的行为一贯较为严厉。1988年发生在东京的“巢鸭遗弃儿童事件”中,因不负责任导致四名子女营养不良,缺乏教育甚至导致其中一名死亡的母亲,被以“遗弃致死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而“鹳之摇篮”从建立开始便承诺仅仅关注婴儿的生命,而无意协助追究遗弃者的罪责。为了最大限度地表达善意,在保温箱内设置的蜂鸣提示器带有延时功能,在婴儿被放入数分钟后才会发出铃声,召唤医务人员前来处理。为了确认婴儿状况,恒温箱内设有摄像机,但其安装角度被要求确保不会拍摄到遗弃者的面部。


这一切,固然有助于使更多弃婴被救,但难免被视为对法律和传统的轻视。在对“鹳之摇篮”第一次评估中,担任评估委员的议员弟子丸元纪便提出“给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弃婴岛)让抛弃孩子似乎成为一种轻松的决定。孩子应该有知道自己出身的天然权利,这种权利应该得到最高的尊重。”


针对这样的议论,慈惠医院采取了各种措施来弥补最初的缺陷。比如,在“鹳之摇篮”外侧,立起了“强烈建议先交谈一下再作决定”的标牌;政府与医院联手,为因生活困难考虑弃婴的父母提供从就业到介护的种种便利;在恒温箱的旁边,标示了相应的热线电话,弃婴的父母可以通过与之联络,得到一次反悔的机会。


尽管备受争议,对于慈惠医院的工作人员来说,可能最让他们觉得欣慰的是“鹳之摇篮”在几年的时间里,的确挽救了大量弃婴的生命。到2012年为止,“鹳之摇篮”共接纳了81名弃婴,其中男孩40名,女孩41名。这里面,刚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新生儿占了大部分,共计64人,一岁以内幼儿11人,一岁以上幼儿6人。这个数字在2013年增长到96人,这中间只有六个孩子,是来自熊本本县的,其余的来自日本各个不同地区。


“其实,我们与百分之八十的弃婴父母最终取得了联系,其中13人最终取回了自己的孩子。”医院的工作人员如是说。


不过,拯救生命的背后也有一丝迷茫。即便是工作人员,也对自己的机构是否被滥用感到担忧。他们提到在接受弃婴中遇到了一些难以评价的例子,比如,有的母亲因为自己要去留学或者工作,便轻易地把孩子送到了弃婴岛;有的孤儿本来被交给其亲属抚养,却被凉薄的长辈抛弃,以免将来遇到继承权的争议……


怎样让弃婴岛真的如成立时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一个单纯的生命港湾,人们在期待“鹳之摇篮”顽强坚持之外,也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思索。


至今,这样的弃婴岛,在日本也只有这一座,这只鹳,实在有一点孤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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