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万里丨唐文治《论语大义》探微
虞万里
本文收录于《南菁书院与近世学术》
一、引言
同治四年(1865),蔚芝先生生于太仓镇洋县岳王市陆宅之静观堂,祖父唐学韩为取名文治,字颖侯。后字新民,号蔚芝、儒极,别号茹经。太仓为人文荟萃之地,文化底蕴深厚,唐家本卫所军户,高祖时已入学籍,故先生六岁即从外叔祖读《孝经》,七岁读《论语》,八岁读《孟子》,以启其蒙;九岁始读《诗经》,至十三岁而读毕五经。年十四,为业师王祖畬所器,十五中秀才,十七入王门受业,埋首性理之学,研探作文之法。自后分日读《朱子小学》《近思录》《性理精义》《程氏读书分年日程》等。同年七月,乡试中第二十名举人。研读《二程遗书》《朱子文集》,兼览《周礼》《仪礼》《尔雅》,不废经学。自六岁至二十岁,先生读书之外,心无旁骛,十余年中,已筑成经学、小学与理学之根基。
唐文冶
光绪十一年(1885),赴南菁书院应试,以超等成绩入书院肄业,受学于经学大师黄以周,并为黄视作“高第弟子”,与吴县曹元弼、江阴章际治、阳湖赵椿年、武进刘翰、常熟孙雄等结为至交。其时黄以周《礼书通故》成,先生与陈庆年、孙雄等任参订;王先谦辑刻《皇清经解续编》,复与同学任校阅。在研习性理、参订校阅经学名著之际,得读汉学家惠栋、张惠言、焦循等《易》学著作,始钻研《易》学。黄以周乃汉宋兼采之经师,见其习《易》,谓清代易学未能贯通汉宋,自成一家者,教以读《通志堂经解》中著作。先生乃研读朱震、项安世、吴澄之《易》著,冀作《周易集解疏》而未果,然已成《易》义论说近十篇,此后数十年,始终对《周易》保持研究热忱,七十岁时出版《周易消息大义》,即植基于此。
光绪十八年(1892)成进士,分派户部江西司主事,历任农工商部侍郎并署理尚书,十余年间,兴利除弊,挽颓振靡,不遗余力,践履儒者经世致用之宏愿。1906年,出任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监督,从此献身教育。上任伊始,即调整科目,延聘名师,制定规章,培育英才,短短数年,已奠定交大工科发展方向。1920年校长任上去职,退居无锡,创办国学专修学校,用另一种教育方式,培育出一大批第一流国学人才。上海交大与无锡国专,本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之学校,而蔚芝先生先后执掌两校,能够同收硕果。溯其因果,除一位儒者夕惕若厉,至诚践履而外,更有孔孟弘道育人、程朱格物致知为其动因。而此种弘道精神与思想内涵,更体现在其《论语大义》《孟子大义》及其诸多大义著作和相关篇章中。
二、“大义”书名溯源
蔚芝先生著书多以“大义”名,除《论语大义》外,有《周易消息大义》《周易九卦大义》《尚书大义》《洪范大义》《诗经大义》《礼记大义》《大学大义》《中庸大义》《孝经大义》《论语大义外篇》《孟子大义》《二程子大义》《洛学传授大义》《周子大义》《张子大义》《朱子大义》(《二程子大义》以下五种合为《性理学大义》)《国文大义》《国文阴阳刚柔大义》《国文经纬贯通大义》《古人论文大义》《政治学大义》《论语救国大义第—节——学》等二十余种,足见“大义”一词是其一生著作之中心词。一般认为,“大义”犹言“讲义”,学校讲稿,可称“讲义”,亦可称“大义”。然先生于其他讲稿,不少亦标作“讲义”,[1]如《高等学堂道德讲义》《高等国文讲义》,更有单篇单刊时作《孟子不忍人章讲义》《诗小雅常棣篇讲义》《诗小雅蓼莪篇讲义》《孝经开宗明义章讲义》,刊于《大众》杂志上皆标《孝经讲义》(一)(二)至(十二)等,而最后写定成著后,却一律标作“大义”,此当别有怀抱与寓意。
“大义”首见于《子夏易传》与《六韬》,义为正道、大道理。《庄子·秋水》:“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论万物之理也。”诸家虽多以“大道”解释“大义”,[2]然此词未尝不可作为前文描述宇宙万物终始盈虚之简要概括,故已藴含“道要”之义。汉立五经博士,以传记递相授受,宣元之际,章句之学盛行,一经说至数十上百万言,学者皓首穷经,苦其繁琐,于是有置其琐碎,独探经典要义之人。《汉书·翟方进传》谓其“又受《春秋》,通大义”,后刘歆又“略从咸(尹咸)及丞相翟方进受质问大义”。班固伯祖班伯先从郑宽中、张禹受《尚书》《论语》之“大义”;班固亦“所学无常师,不为章句,举大义而已”。汉光武帝在天凤中“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桓谭“善鼓琴,博学多通,徧习五经,皆训诂大义,不为章句”。“大义”与“章句”相对,是为简略要义之意。凡此两汉君臣,皆不愿穷治章句,而仅领略经典要义,以经世济民。汉代经师著作无以“大义”名者,仅刘向有《五经要义》,义或近之。汉魏之际,学者仍力图摆脱繁琐考证,故有以“说要”名书者,[3]即述说大义、要义之谓。晋代尚清通简约,始以“旨”、“旨通”、“要略”、“要记”名书,[4]意皆论述一书之要旨。历两汉而魏晋,由繁琐而返简约,其论著虽不以“大义”名,而君王、名臣固多鄙薄章句,竞尚经典要义以济世。
南北朝讲疏、义疏之学兴盛,分疏义理,剖发精奥,识记成书,篇幅繁重。读之即使可瞭无余义,研习却不免费时延日,骤然披寻,难得要旨,遂有“大义”之作。梁武帝雄才博学,既有诸多“讲疏”、“义疏”之作,又撮其要旨为“大义”多种,如《周易大义》《尚书大义》《毛诗大义》《礼记大义》。[5]就某种角度论,六朝之“大义”著作,系针对繁富之义疏而将经典要旨作简要概括而另行,目的是使学者能便捷掌握经恉谛义。“大义”因“义疏”之繁重而产生,有明显的实用意义。
清代乾嘉崇尚朴学,考证经义,不避繁琐,儒家经典,多有新疏,然皆崇尚汉学,篇帙浩繁。道咸以还,今文经学崛起,汉宋兼采呼声随之。蔚芝先生少从王祖畬受性理之学,复入南菁书院从黄以周受训诂义理合一之学。虽不废考据,而处风雨鸡鸣之世,慨然以拯救人心、图强中国为己任。他曾大声疾呼欲以人道、人伦、人格、人心救国,[6]舍孔孟之学而无他涂,故其一生于《论》《孟》两书用力最深。既欲以《论》《孟》救世,使世人有理可依,有路可循,必将其精义揭橥方可。且清末民初政局鼎革,中西文化激荡,新旧思想冲突,废经倒孔,精神失所依凭,道德一堕千丈,又一次重演“夫子殁而微言绝,七十子卒而大义乖”新局。此时要想揭示孔孟思想旨要,必须直截了当,不汲汲于辨析细微末节之是非,无容作繁琐异同之考证。于是遥承汉儒经世思想,将自己一系列经学著作径直标举“大义”一名,自有其深远之学术历史意义与深切之社会现实意义。处此蜩螗沸羹、神州晦暝之际,“大义”一词,既有直抉奥义、标举简约之意,复寓醒世惊心、凛然不拔之志。其苦心孤诣、意匠独运,不可不先表揭于此,俾供读先生之书者体味。
三、《论语大义》成书过程
蔚芝先生七岁读《论语》,二十岁前埋首性理之学,于二程与朱子及阳明等书烂熟于胸。可以说,他是真正汲取了传统儒家文化精华作为正能量,落实到自己的立身处世之中,故其出处语默,体现出儒家修齐治平与经世济民水乳交融之人格。然至光绪末年,西风劲煽,社会风气急转,“唯恐经书一日不废”呼声渐高。晚清政府对此深表忧虑,下令“中小学堂宜重读经,以存圣教”。此后读经废经,反复无常,民国肇建,明令初等小学废止读经。时先生正在邮传部上海高等实业学堂任上,将实业学堂改名南洋大学,忙于学校之建制调整和经费之申请落实。偶因经费问题赴京与交通部总长面商,见“京师气象,腐败已极”。[7]回沪之后,有友人来告,谓“近今学校,罢去读经,如向者户诵之《论语》亦无人复读,而朱注尤苦精深,盍加节录,以便初学乎”。友人所以将此事属之先生,是以其于《论语》一书独有心得之故。先生当时无意之中“漫应之”,继而思之,虽节录朱注,未免弇陋,然在废经不读之社会中毕竟可以启蒙传道,于是节取朱注,并附自己所撰《大义》二十篇。此书名“《论语》新读本”,[8]系作为“国学启蒙之一”的读物,然虽云启蒙读物,却是有为为之,其自序云:
世界何为而险巇丕塞至于此极乎?人心何为而欺诈迷缪至于此极乎?四书五经束之高阁而不屑读,旧道德扫除殆尽,而于新道德亦茫乎无所知,为人之道当如何,鲜有能道之者,此淘汰道德之过也。[9]
读此可见先生所以著此读本,主要是废经之后,旧道德被破坏而新道德未能建立,世人立身处世,失所依凭,导致人心欺诈迷缪,社会诚信荡然。作为理学陶冶镕铸之著者,面对江河日下之清季世局,认为“天下之存亡,实士大夫心之存亡为之,亦即士大夫气之存亡为之也”,[10]坚信“《论语》实有可以致太平者”,自会以孔孟精神所支撑、驱使,挺身担当道义,故《新读本》之撰作,确有挽救人心,恢复道德,维系社会的涵义。《读本》正文大字,注文双行小字,天头标注难字直音和声调,其形式脱胎于清代四书五经读本。每篇后所附之《大义》,却是蔚芝先生“贯串群言,发明道要”之心得。至于其注释,大多是取朱熹《论语集注》而“删其繁复,补以古注”,“参以鄙意”的地方不多。此为作者有关《论语》之第一本著作,先由门人沈炳焘在长沙排印,复有上海徐家汇工业专门学校铅印本,其读者应是上海交大前身交通部上海工业专门学校之学生。
1920年,蔚芝先生应施肇曾之请,出长无锡国学专修馆,先仍以此读本教授甲乙班诸生,既而“深病其略,爰复下己意加以润色”,是为修订本,其读者是无锡国专之学生。然自废除读经条例施行起,成立孔教会、打孔家店之声浪波波相续,1919年“五四”之后,《论语》在国民中之影响早已今非昔比。作为笃信孔学,深受理学熏陶之先生,对面道德沦丧,军阀割据之社会,自然在思索救国家、拯人心之良方。而《论语》并非仅如批判者所举“三年之丧”、“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学而优则仕”之类,更有修身蓄德,安邦治国之功用在。故仅就略加润饰旧稿,已不足适应新形势下之教育。遂于1923年新生入学前,取其昔所研习、所崇尚之先儒范本,重加注解。《大义定本序》云:
重绎旧稿,觉朱注与诸家参杂,犹有未安,乃复取汪武曹《四书大全》、陆清献《松阳讲义》、李文贞《论语札记》、黄薇香先生《论语后案》、刘楚桢先生《论语正义》诸书,精以采之,简以达之,鄙意所及,加愚案以申明之。[11]
此次修订,几近于另起炉灶,经此一番重大改动,已与前此读本面目迥异,适值施肇曾请刻十三经读本,《论语》选择朱熹集注,因将《论语大义》附刻于其后。此为第三次修订定本,时在1924年,此后即以《定本》流传学林。
《论语大义定本》
《读本》与《定本》之所同者,是皆有二十篇《大义》附于各篇之后,其不同处在于注释,不仅有繁简之差,甚至有文字完全不同者。
如《颜渊》第一条“克己复礼为仁”,《读本》注文九十余字,《定本》则有二百二十八字,紧接“非礼勿视”一段,《读本》用二百多字加以注释,不可谓不详,而《定本》则用三百八十字诠释,更为详尽。“仲弓问仁”一节,《读本》仅四十六字,而《定本》有一百八十四字。更主要的是内容已颇多改易。如《里仁》第一节:“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读本》在天头标注“处,上声。焉,于虔反。知,去声。”下注云:
里有仁厚之俗为美。择里而不居美地,则失是非之本心,岂得为知。此篇概言心体也。
此注基本是朱熹《集注》文字,只是将朱熹知直音反切移至天头。朱注“择里而不居于是焉”,改“于是焉”为“美地”;朱注“则失其是非之本心”,删去“其”字;朱注“而不得为知矣”,移易为“岂得为知”。末加“此篇概言心体也”总结。此即所谓“删其繁复”,偶有“参以鄙意”之处。至《定本》则大为改观:
里仁有出于本然之美,有出于师儒讲学提倡之功。美者,质朴敦厚之风是也。择不处仁,有因天资昏昧者,有因习俗浮薄者。孟子曰:“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不处仁,则其人贱且危矣。“焉得知”亦有二义,迷缪而不知所择,是因不知而不仁也,不处仁而失其是非之本心,是因不仁而不知也。此篇概言心学,常兼处境而言,而首章尤为人心风俗之本。
分析里仁有本然与人为之美,择不处仁也有先天后天之别。由先天后天之别回归本心而言,则分因不知而不仁与因不仁而不知两类。将人处仁不处仁之主客观因素分析清楚,由个人推之群体,则处仁与否,可以观人心风俗。短短数语,将里仁一章之人心、境地、风俗全盘呈现。
《大义》二十篇本为“俾学者于读经之法,学圣之方”而作,撰成于1913年冬,附于《读本》各篇之后,但在修订过程中,亦不断有所增益修改。如《为政篇大义》,《读本》原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欺之学也”,《定本》改作“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知类之学也。穷理而后能明决”。《八佾篇大义》,《读本》原文“礼乐与人心相为维系者也,人心坏而礼乐衰,礼乐废而人心亡”,《定本》改作“礼乐与人心相为维系者也。人心作礼乐,礼乐感人心,人心正而礼乐兴,人心变而礼乐坏,而世道不可复问矣”。《子路篇大义》,《定本》于篇末“如是而乃为政治中之善人也”句后补:
是故有教而民皆可为兵,无教而民皆被戕于兵,自残自杀,其祸胡所底止。有圣人作,教其民,先教其兵,而后天下可得而治。
时当国力孱弱,频受外侮之形势下,借孔子“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和“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二语而发挥之。蔚芝先生所谓教,是以孝悌忠信为本,以武备为辅。能战者必须先有教,“用不教之民以战,必有败亡之祸”。又《季氏篇大义》之末,《定本》缀一段文字,专考《论语》称“子”和“孔子”之通例,又补充伐颛臾和其他数章之剩义。由此可见,先生于《大义》二十篇文字,一直在不断修订中。
四、《论语大义定本》内容探微
由《论语新读本》到《论语大义定本》,是从节录朱注到取先儒精华自为之注的转变。《定本》所取以汪、陆、李、刘、黄诸家之说为主。汪武曹名份,长洲人,清康熙四十三年进士。其《增订四书集注大全》三十六卷,系康熙刻本。[12]以其增订朱注,可以取用。陆陇其《松阳讲义》和李光地《论语札记》,皆纯正之朱学名著,黄式三为蔚芝先生老师黄以周之父,《论语后案》是继刘宝楠《论语正义》之后的力作。先生十七岁时从王紫翔治性理之学,即受命读汪武曹《四书大全》、陆清献《三鱼堂集》等。[13]朱子《集注》本是理学必读课本,先生撰《读本》时,已有贯通心得。至此更取清以还订补朱注名著和考证力作,融会诸说,结合时局,独抒心得,诚可谓取精而用宏,词切而意深。以下聊就《定本》内容作一归纳。
(一)兼采众说,独抒己见
作者一生服膺朱注,《定本》又从《读本》脱胎而出,故笺注多引朱熹《集注》,恒称“朱注”,其他则标“程子曰”、“叶氏曰”、“胡氏(安国)曰”、“胡氏(炳文)曰”、“蔡氏曰”、“陆氏曰”、“李氏曰”、“黄氏曰”、“刘氏曰”等,以资区别。其中程子、胡安国转引于《朱注》,叶氏转引于胡炳文《四书通》,胡炳文有《四书通》,蔡清有《四书蒙引》,皆自序开列外之书,可见其兼采众说之一斑。汪、陆、李之书,羽翼朱学,为理学正统,是其重要征引者,就中尤以陆氏为多。若刘宝楠《正义》,乃汉学家言,蔚芝本师黄以周对刘书不无微词。同门孙雄尝作《论语郑注集释》,与黄先生讨论而论及刘书。黄云:“刘楚桢作《论语正义》,采辑古说,不拾唐以后之人言,此自命为汉学者也,于义理之精微罕有所得,即训诂考据亦多疏失”,因而告诫孙雄,“今作《郑注集释》,幸慎择之,不为刘氏书所汩也”。[14]然《定本》中仍多采辑刘书以为笺释,《子罕》“子欲居九夷”一章,引刘宝楠说为“君子居之”之君子指箕子而非孔子自称,谓“其说极新”,可见先生崇师说而又不为师说所囿。相反,即使是太老师说,也不一定遵从。《子罕》之“罕”,黄式三《论语后案》借为轩,训为显豁。[15]先生早年曾信其说,[16]至此则谓“说似迂曲”,引《史记》文而曰“罕字自当训少为是”。该书在引述众说之后,往往加“愚案”申述己意,或肯定,或否定,或补充,或发挥,期使将经典原意表而出之。其中不乏独抒己见者。如《子罕》“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句,既高且坚,忽前忽后,究为何物,诸家皆未有说。先生独出新意作解云:“盖道不过中庸而已。颜子初学时,觉中庸之道难能,致知力行,总觉未能适合,故有此叹。非恍惚之象也。”[17]初学中庸,难以把握,如此作解,新颖贴切。至于前儒经说之是非,书中亦多有判别,尤其是旧注或成说已产生一定影响,有必要肃清,则于笺注之后予以指正。《八佾》:“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注云:“征,证也。……夫子学二代礼乐,欲斟酌损益删定之,以为后世法,而文献不足,虽能言之,究无征验,故不得以其说著之于篇。”文意明晰。后云“旧注训征为成,谓杞、宋无贤君,故不足以成礼,与本经语意未合”。按,所谓旧注即包咸说,何晏集解引包说云:“征,成也。……杞、宋之君不足以成也。”与经义扞格不合。《学而》:“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先生引汪武曹说后又云:“先儒谓改父之道,所行虽善,亦不得为孝,恐失经旨。”按此所谓先儒,实则朱熹以下如赵顺孙等皆有此意,不便明指,遂统称“先儒”而正之于后。又如《子张》:“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自来多将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四者并列,皆不解释“仁在其中”一句,即为何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会包涵其中?蔚芝先生云:
仁,人心也。博学而笃志,则所学反于约,而能课诸心矣。切问而近思,所问求之近,而不舍其心矣。诚能如此,则心不外驰,而所存者渐熟,是求放心之基也,故曰仁在其中。进乎此,则心不违仁矣。[18]
学、志、问、思皆离不开人之心,博学仍需返约,思问都必须切近自身人心,不作汗漫之想,河汉之言,就是收其放心,亦即将心收在腔子内,乃能近仁而不违仁。
(二)用心入微,贯通首尾
《论语》自朱熹之后,历经理学家之穷究精微,各自立说,要想提出贴切新意,已不容易。先生沉潜覃思,贯通经典,明于势,审于理,往往能于众说之中更进一层。如《雍也》:“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先生先总结前人于此有浅言、深言二说:浅言之者谓知者不惑于祸福,仁者不计较功利也;深言之者谓知以所知言,故不惑而达于天人之理;仁以所存言,故无所为而为,而合乎天地之心。他认为“二说皆是而未协于中”,于是申说云:“窃谓务民之义者行而宜之,穷理之学也;敬鬼神而远之,所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也。先难者,克己之学,夫子以克伐怨欲不行为难,《易传》:损先难而后易,谓惩忿窒欲之难也;后获者,复礼之效,视听言动悉合乎礼,喜怒哀乐皆得其中也。”[19]以经解经,圆融无碍,非深于思、熟于经者所不能也。先儒各自立说,有时互相扞格矛盾,至有误解孔子本意者,此则须立足于仁而审于文理,方能得其确解。《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寥寥十字,解者纷纭。先生从文法切入,先设三问:“所谓由之、知之者何?使由之、使知之者何?所以可使由、不可使知之者何?”层次分明。而后释云:“盖由之、知之者,道也。使由之、使知之者,上也。所以不可使知之者,非特道也,即事理之始终本末,苟知其偏而不知其全,则徒滋议论而政治为之掣肘矣。”将由之、知之、不可使知之三个递进层次作出明白解释。至于有人诋讥此句是愚民政策,他举《尚书·盘庚》“不匿厥指”、《诗·小雅·节南山》“俾民不迷”谓据,反诘云:“圣人岂不欲使民知哉?其不能使知之者,理也、势也。”分析夫子语言之层次,审度社会民众之层次,使两者获得较为一致而合理的解释。在深切体味经义前提下,更将《论语》前后贯穿作解。《学而》末章“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先生谓此章与首章末节及《尧曰》篇末节均相应,意尤重在末句。首章末节乃“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尧曰》篇末节为“不知言,无以知人也”。皆论知人与不为人所知之事。先生从政治与学术两方面分析:就政治而言,“盖知人为穷理之学,若为政而不知人,则无以辨善恶邪正之分,而好恶流于乖僻,是政治中之患”。就学术而言,“若为学而不知人,则无以辨诐淫邪遁之失,而趋向入于歧途,是学术中之患”。从而总结出,“故知人之学,为圣门先务之急”。最后又引《曲礼》知人者当“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作结,意味深长。
《十三经读本》吴江施肇曾醒园刻本
(三)天道人事,消息相通
蔚芝先生二十一岁入南菁书院,即师从黄以周学《易》,明年,作《易丰配主夷主义》,此后二年,多写《易》义论文。1909年执掌上海高等实业学堂,取程《传》等授诸生。1924年,讲《易》于无锡国专,时正著《定本》,他认为,“人生天地间,要必维持当世之德行功业,俾不至于消灭,此孔子传天易、地易、人易、鬼易之义也”,[20]故《定本》中多援《易》义作解。《子罕》“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先生谓“《诗》《书》、礼为夫子所雅言,利、命、仁为夫子所罕言。三者皆《易》之精藴也。利者,义之和,如所谓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利居贞是也。命者,穷理尽性之学,如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顺性命之理’等是也。仁者,长人之本,如所谓‘仁以行之’、‘何以守位曰仁’、‘立人之道曰仁与义’等皆是也。《易》义精微,故其言不可得而闻。”[21]同篇“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先生解曰:“日往月来,月往日来,寒往暑来,暑往寒来,此天体之不息也。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同归殊途,一致百虑,此心体之不息也。四时行,百物生,人生呼吸与天地之阖辟相应,此道体之不息也。”不言《易》而皆用卦爻辞及《易传》语解。孔子确实是面对川流而叹息,诸家也多泥于川流而解,唯朱熹拈出道体本然一辞,而先生更进而析出心体、天体,合为道体,立意高超,譬喻明晰。心体所以可与天体合,是至诚可以配天,而一旦人欲间之,则不免有息。孟子承孔子之意而发挥说:“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先生补充云:“无本则涸,涸为息之大者,此初学者之大患也。”复引《易·坎象传》“君子以常德行”而云“观水者取之,学道者取之”,是观水取鉴,非仅修业,直至进德学道,所包甚大。
其所以每每以《易》为解,是以“《易》之为书,天道之显,性命之藏,圣功之钥,阴阳动静幽明之故,礼乐之精微,鬼神之屈伸,仁义之大用,治乱吉凶生死之数,莫不悉备”,[22]而《论语》之为书,有“穷天德圣功之奥,修己治人之原”,[23]虽皆散化万形,而终极则相通相辅,故以互见圣功之奥。
(四)道德人心,攸关政治
“政治”一词出于《尚书·毕命》,义为政事得以治理,而“政治学”则专指研究以国家为中心的各种政治现象和政治关系。先生无论从政与办学,皆以兴国强国为终生追求之目标,故往往借夫子之言或师弟对答之语抒发其政治主张。《为政》第一章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先生谓“此政治统一之说也”,即“统一国民心理,宗旨在思无邪,所以正民心也”。[24]此所谓“德”,即《皋陶谟》之“九德”,《洪范》之“三德”,举《大学》“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而云:“盖政治之统一,不徒统一乎土地,要在统一乎人心。德者,统一人心之具也。”政治与道德密不可分,“合则治,分则乱,治则盛,乱则衰,治则存,乱则亡。”[25]其释“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为王道也,“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为霸术也。王霸之分,即在导德齐礼与导政齐刑之别。王霸之政,虽形式上仍能统治民众,而民心则已分为有耻与无耻两类,循此而往,结果可想而知。于是紧接而言“故欲治民之心理者,必先治己之心理”,治心进德,其于统治者而言,即为政以德。天地之大德,散化为各种德目,然其最高境界即是中庸之德。《雍也》:“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此孔子叹中庸至德之语,先生将之与世道人性及政治相联系而言曰:“世衰道微,人之性情皆有所偏,或失之柔弱,或过于激烈,道不明而国不治,故夫子叹之。然曰民鲜久矣,则正欲反于中庸之教,陶淑民德而归之大道也。”[26]《颜渊》“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子以忠。”先生首先将从政治事与人之心行相联系,“无倦者,心之贞也,恒固之精神也。以忠,行之实也,有实心而后行实政也”。唯人之贞固,可以行政之实事。他强调“在上者必使政治与心理息息相依,久之则至诚而无息矣”。[27]为政者自身之心理道德与政之治乱密切相关。晚清鼎革之后,内忧外患,尤其武昌起义后,南北分裂,在上者不守官箴,无关民瘼,故民生日蹙,许多学校纷纷停课散学。而即就当时上海高等工业实业学校之经济而言,迫使身为校长的先生上章教育部缕陈艰窘,[28]甚至因学校经费困难而自请支半薪,[29]以维持学校生存。缘此,其在《颜渊》“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下引《盐铁论》“民乱反之政,政乱反之身,身正而天下定”来印证夫子之说,并针对现实而引伸曰:“然则身者,所以帅民之准,而家国天下之主宰也。此义盖晦于后世久矣!”[30]现实时政无限弊端,寄于一声感叹之中,使人怅惘,使人沉思。十六年后,先生在交通大学演讲,犹念念于此篇,云:“《颜渊篇》注重在仁,而仲弓问仁,古本做问政,以下历记子贡、子张、齐景公问政。而尤痛切者,季康子问政三章,所以警告执政者至矣。”[31]身正,而后天下正,乃千古不移之政治箴言。
(五)修齐治平,终极关怀
作为一位经理学熏陶、从晚清走出来的士大夫,渴望改变积弱积贫之国家,挽回道德瓦解之时局,其心情可以想见。然修齐治平,起始于修,修身之要,无过于“克己”。故其在《颜渊》“克己复礼为仁”一章下有精湛之阐释。此章前人所解多有不同。前一“己”字,朱熹谓“身之私欲也”,本书推阐之云:“克己‘己’字,与下文‘己’字不同,克己者,克有我之私。”礼,朱熹谓“天理之节文也”,本书云:“礼字是浑言之礼,与孟子偏言恭俭辞让不同,盖本于天叙天秩,如《诗》所谓物则是也。”此二字解释从朱熹而更简捷明了。“天下归仁”,朱熹云是“天下之人皆与其仁,极言其效之甚速而至大也”。本书则谓:“天下归仁,仍(引按,应为“乃”)言其功,非言其效,谓天下之仁皆归之也。”朱熹云“与其仁”即许其仁,而先生谓此乃言其功,言天下之仁皆归之,其胸襟更大,修齐治平之为政涵义更加凸显。此种解释,根源于先生对人类私欲难克与时局复水难收之深刻认识。多年以后,他在《克己为治平之本论》中进一步发挥了此一思想:“‘己’之害极深,‘己’之祸最烈。伏于无形之中,刻于骨髓之内,鲜有知其受病之繇者。”他赞同朱熹、焦循对“克己复礼”之解释,但以为所释“于己之害、己之祸,克己之学与治平之道所以息息相通者,犹未能畅发而无遗也”。提出克己与治平相通之观念,即是克己、复礼、归仁,亦即修齐治平之同义异辞。他进而阐发:
自古生人之大患,在乎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堕于血气心知之偏,于是乎尊己而卑人,益己而损人,利己而害人,专己而杀人。至于害人杀人,人心由是不平,而天下棼然大乱而不可遏矣。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予者,己也。纣之言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我者,己也。呜呼,己之害岂不深,己之祸岂不烈哉!圣人知治平之本,端在仁恕,是以立毋我之训,严克己之欲。善则归人,过则归己;利则归人,害则归己;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责人之心责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先人而后己,不先己而后人。平一心以平天下人之心,而天下于焉大治。[32]
修身内容原不止克己一项,而在与治平相连之直线上,克去私欲就显得尤为重要。克己复礼,就是克去私心,遏制私欲,回归到事物本然之理,即回归到公理,升华到公心,才有治平可言。私心与公心,不仅是修身齐家之权舆,更是治国平天下之权舆。“盖心之公私,判于隐微而不系乎形迹。出其公心以为政,虽专制而天下亦服,挟其私心以为政,虽共和而天下益乱。人人怀私心,则人人皆专制也;人人皆专制,何如一人之专制也”。[33]先生从倡议立宪,到期待共和,一再失望之后,沉思其弊,洞察心之公私是其关键,故于克去私欲,复归公理,亦即克己复礼归仁之为政因果有深刻认识。抑不仅此,其于《子路》篇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下云:“《春秋左氏传》晏子论和同之义,谓五味五声,唯不同而后能和,若小人则如以水济水,无是非可否,则终之于不和而已。后世党见分歧,人心之乖戾益深,风俗之嚣张日甚,安得圣人一正之。”无论立宪、共和、政党,都是形式,其本要还是归结为人心。于《宪问》“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下云:“士君子处末世,岂可以尚才力乎?曰称其德,见用人者当以德为提倡也。”德才亦为政之所关键,然在德才不可兼备之前提下,仍当以德为先,因为德近仁而才远仁。仁统贯于修齐治平,也就是克己复礼归仁。人到治平阶段,仁就是爱人,亦即爱民。爱民之道,首在于长民者之节用,他认为:“惟节用而后能爱人,否则滥费搜括,日以害人为事,岂能爱人?”处外敌入侵,国事日非之年代,犹大声疾呼:“居今之世,民力竭矣,民情怨矣,民心离叛矣,长民者亦动其恻隐之心乎?”[34]此时先生虽退居讲学,于修齐治平,犹念兹在兹,显示出一种忧国忧民的儒者本色。
五、《大义》对《论语》谛义之抉发
二十篇《大义》仿秦汉传记形式,于每篇章节之内容,或撮其要,或发其隐,或引其义,或畅其旨,立足于读书涵养,修身立品,处事为人,从政治国等,予以高屋建瓴,提要钩玄之阐释。其在《学而篇大义》中率先揭示读《论语》之方法,谓“凡读《论语》之法,有苦思力索而始得之者,有浅近而易晓者,至于平易近人,亲切有味,则《学而》一篇尤宜三复也”。何以《学而》一篇须三复,因为“圣人教人最要之宗旨,读书与立品宜合为一,故先儒谓读《论语》,每读一篇,人品宜高一格,若书自书,我自我,终其身与书隔阂,犹之不读书矣。今学者玩时习之教,其亦知反诸身而体诸于心乎”。[35]是读《论语》须从时习始,而后反诸身,体诸心,人品自会不断提高。若身书两隔,如临渊羡鱼,隔岸观火,则永无进德之阶。
《论语大义定本》
《大义》二十篇,对《论语》之体式、隐义多有阐发,兹就其独特之见者略述如下:
(一)揭示章节前后排列之内在脉络
先生认为,《论语》各篇章节,看似独立,而其义藴则脉络连贯,若补出其背景,则衔接通畅,一气而下。如《八佾》一篇二十六节,朱熹曾说“通前篇末两章,皆论礼乐之事”,[36]先生推阐朱说云:“礼乐与人心相为维系者也,人心作礼乐,礼乐感人心,人心正而礼乐兴,人心变而礼乐坏,而世道不可复问矣。”以此观之,二十六节所说无一非礼。《论语》为七十子后学纂集夫子言论,汇辑而成,各章之联系,少有论者。先生持此观点,人必有异见,遂乃于《季氏篇大义》中先设问云:“子言《论语》每章篇次皆有意义,如贯索然,今如《季氏》篇诸章多不伦,则又何说?”先生先引司马迁作《六国表》言陪臣执政引起国乱世变,总结出“春秋之变为战国,陪臣执政者阶之厉也”,认为“《季氏》一篇,痛鲁之所以弱也,记者之意盖深远矣。孔子发明‘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终之曰:‘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痛乎其言也”。立足于此,则益者三友,损者三友等章皆与垂戒鲁国世家弟子有关。乃至最后“学《诗》学礼”和“邦君之妻称谓”二章,看似无关,先生解前章云:“虽孔子之家训,亦隐为卿大夫家而发,盖搢绅子弟不学《诗》,无以言,而鄙陋空疏之习生矣;不学礼无以立,而傲慢僿野之习生矣。是故《诗》与礼二者,万世搢绅士之家教也。”鲁国世家弟子当鉴。解后章云:“春秋之世,彝伦渎乱,不独晋骊姬、卫南子之属为国之玷,即如鲁之文姜、穆姜,实皆败家弱国之基。曰夫人,曰君夫人,尊之之辞也。曰小童、曰寡小君,自谦之辞也。阳为大而阴为小,正其名,所以定其分也。夫妇为人伦之始,内政废而家国衰矣。”夫子提倡正名,名正而后分定,而后文姜、穆姜之作为、行径与鲁国盛衰之关系由之凸显,否则在《论语》中插入一节仪礼性称谓,殊觉无为。先生对此发明颇为自信,曾云“若拙编《大义》,则发明连章以类排比之义,颇多精思而得之者,令学者如游名山,如览大川,又如游五都之市,珍宝毕陈,应接不暇,窃望后之人勿以轻心、躁心读之也”。[37]若覃研精思,深切领会其意旨,则可得《论语》前后脉络而悟七十子后学纂辑之意。
(二)揭明篇次意义与篇章旨要
《论语》二十篇,篇与篇相次意义,皇侃曾有所探究,[38]后邢昺于每篇篇题下皆牵合前后相连之意义,[39]有些未必有必然联系。先生于此不甚强调,或偶一承旧说,而诠释更为精到。《为政》所以在《学而》之后,《大义》引子产之说:“吾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也。”先生云:“故有学问而后有政治,若不学而从政,譬犹操刀而使割,其自伤以伤民也多矣。是故《学而》之后,次以《为政》。”然其重点在于各篇之篇旨。如《公冶长》一篇,皇侃谓“此篇明时无明君,贤人获罪者也”,就公冶长被系缧绁而言,似亦无违。蔚芝先生则观照整篇前后,认为此篇即是群弟子之传赞。司马迁在列传之后系以数语,以论断其人或善或否,或贤或不肖之行实,班固特撰《古今人表》,品题群伦,分判高下,皆为后世宗法,视为创作,实则其体例即仿自《公冶长》一篇。经此点破,群弟子之形象毕露,“赐之为瑚琏也,雍之仁而不佞也,开之未敢自信也,由之无所取材也,由、求、赤之不知其仁也,赐之何敢望回也,宰予之言不副行也,申枨之未得为刚也”,等等。而《雍也》文字,亦“承《公冶长》一篇,故又历记诸弟子之事”。前后相连,犹如弟子年表。又《里仁》一篇,自皇侃在“吾道一以贯之”章下注“门人”为曾子弟子,遂有《里仁》后半篇为曾子弟子所记之说。先生谓“不独后半篇为然,要皆出于曾子弟子之手”。为此而设三证,以《大学》及《大戴礼记》中《曾子》十篇文字互勘,使人信然不疑。从而括其要云:“前半篇为求仁之要,后半篇为学道之基”,一篇旨要,八字该摄。
(三)借《论语》以寄感慨、明心志
蔚芝先生光绪十八年进士及第,步入仕途,正值欧风东渐,清廷飘摇。已而鼎革动荡,官场混乱,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作为一位深受传统思想熏习、历经程朱理学陶铸,满怀经世济民理想的士大夫而言,所视所感与所思所求差异太大,其内心之迷茫与痛苦本可想见,于是借《大义》而抒愤慲,挞小人,明心志,寓理想。《微子篇大义》云:“呜呼,士大夫生当世,何为降其志而辱其身乎?言中伦,行中虑,养我气以全我节,犹之可也。若夫言不中伦,行不中虑,斯已而已矣,岂不悲哉!”处众人皆醉,举世浑浊之世,希冀养气全节,不免降志辱身。但对小人,须时时提防,“《阳货》一篇,痛人心风俗之迁流也。世路艰难,人心日险,君子欲无忤于小人,而又不失为君子,惟有以浑然漠然不知不识者处之,而后能免于祸。孔子之待阳货,可谓万世法者也”。[40]无忤于小人,是为通畅顺利地施展抱负,实现理想。但理想之实现,抱负之施展,并非容易。伟如孔子,犹有“大道之行,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之叹。于是慨然而云:“孔子之叹,盖叹鲁也。乃叹鲁而不能兴鲁,思周公而不能兴周公之礼乐,神游于唐虞之朝,梦见乎大同之治,独抱无可无不可之志以终,后之人读其书,悲其世,及行迷之未远,独穷困乎此时。”[41]处纷乱浊世,不能兴鲁兴礼乐,古圣今贤,遭际相同。而追怀向往,无时或已,“人心衰,世风薄,圣人则以忠厚笃实之道教人,并以笃实之学教人。三代之时,人心无私而无所诈伪,无欺而无所计较,浑浑穆穆,何其盛也。吾读《泰伯》一篇而深有味焉。”[42]三代世风敦厚纯朴,是孔子以后儒家意识中之理想社会,而追怀之意图,自然在揭露、鞭挞世风薄、人心衰,荆棘诈伪丛生之现实。现实固可揭露、鞭挞,更需要改变,所以感叹“耕田凿井之风,既渺不可追矣,惟望后来者上而君相,下而儒生,皆无忘忠厚笃实之至意,其犹可挽回世运哉!其犹可挽回世运哉”。如果仅就字面理解,谓其怀想耕田凿井之三代,未免迂腐,然其自谓“吾学孔子而不可得,乃所愿如古之柳下惠,殆可取则焉”。[43]柳下惠三黜,降志辱身,但言行必中伦虑。先生出仕任职,多遭掣肘,然仍百折不回,竭力经营。其时正出长高等实业学校,上任伊始,即擘画宏图,整顿旧规,建置电机、航海新兴学科,实现育英才、强弱国之梦。既而退掌无锡国专,仍孜孜于继道统,正人心,树道德,接学脉为务,虽双目失明,犹身体力行,未肯稍息。由此足可体味其希望上至君相,下至儒生,共同来挽回世运之真与诚。
六、《论语大义》文章学方法与实践
乾嘉道咸虽重经史学术考证,而桐城古文义法仍如教外别传,不绝如缕。至曾国藩而下,张裕钊、吴汝纶皆精于此道。蔚芝先生年十五中秀才,十六入州学,学作古文辞,意气张狂。以古文十首呈请乃师王紫翔,王为分析人品与文章之关系,谓“凡文之博大昌明者,必其人之光明磊落者也;文之精深坚卓者,必其人之忠厚笃实者也;至尖新险巧,则人必刻薄;违戾怪僻,则人必傲很”,由此得出,“文虽艺术,而人品学问皆寓其中”。并勉励蔚芝学为文先从立品始,然后涵泳四子、六经,出入《史》《汉》及诸子百家,果能如此,“不患不为天下第一等人,亦不患不为天下第一等文”。[44]王氏此番教导,蔚芝先生终身服膺而践履之。
上海高等实业学校
数十年后,蔚芝出长上海高等实业学校,编《古文大义》《古人论文大义》《国文阴阳刚柔大义》三书,以为“国文关系国粹,而人品学问皆括其中”,[45]仍以王氏文章、人品为衡鉴。而对《论语》之篇章结构之揭橥,对吾人研习《论语》深有启发。如谓“《论语》《孟子》中亦多情至之文,如‘回也视予犹父’一节,‘长沮桀溺’一章,孟子‘去齐尹士语人’一章是也”。[46]又云:“经书中之至简者,以《论语》为独一无二,而《孝哉闵子骞》一章尤为《论语》中之独一无二。近世之学批牍电稿者,宜从此入手。”在列举之篇目中,将《论语》“子路问政章”与之并列。[47]时正编著《论语读本》前后。及退掌无锡国专,编《国文经纬贯通大义》一书,适重新笺注《论语》,对《论语》有更深之认识与体味,故云:“《论语》二十篇,都凡数百章,篇法章法无一同者,经纬之变化也。”[48]又云:“先儒谓《史记》文线索难寻,文治谓《论语》线索更为难寻,若求而得之,则怡然理顺矣。”[49]先生虽未一一剖析,而高悬锦囊,开示来学。后之学者,分析《论语》略记之法,有略记对语、问语、答语,略记事实、言论,及记言、记事或相配合,或有侧重,展示出《论语》章法之变化。[50]
最能显示先生在《论语》文章学上精进独到者,当推二十篇《论语大义》。先生二十岁肆力古文辞,已卓有所成,而立之后又问学于桐城吴汝纶,饫闻湘乡曾国藩《古文四象》之阴阳刚柔说,一洗理学之气,[51]为文更臻妙境。又十年,作《大义》二十篇,就中数篇,足以侔拟古人,为乃师王紫翔击节赞赏,谓《乡党、微子大义》两篇“情见乎词,殆所谓伤心人别有怀抱”也。[52]后先生编《国文经纬贯通大义》,并收录《大义》数篇而从古文辞文法视角予以评述。兹转录其文而论之于下:
乡党篇大义
嘻吁,世皆机也。机杀惰而生少也,物就生以避杀,而人常就杀以避生者,物能见有形之网,而人不能见无形之网也。子曰:凤鸟不至。有子曰:凤凰之于飞鸟,接舆歌曰:凤兮凤兮。孔子,凤也,何为乎言雉哉?我知之矣。《卫风》之诗曰:“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泄泄,舒缓貌。)”《王风》之诗曰:“有兔爰爰,雉离于罗。(爰爰,缓意。离,罹也。罗,网也。)”雉易入网罗者也。而山梁之雌雉,能不陷于杀机,何也?审于机而善自藏也。孔子赞之曰:“时哉时哉。”此非孔子自赞,记者更无庸赞一辞也,而不得谓非赞辞也。《乡党篇》记孔子之居乡居朝、为摈出使,衣服饮食以逮辞受取与、居常处变、造次颠沛,无一不合于中道,而不入春秋时之网罗者,圣人之善韬晦也,故不言凤而言雉,不独言雉而言雌雉,且不独言雌雉而先引起之曰“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喻圣人之审于机也。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豁(引按,乃“溪”字之误)”忍而默之,露斯为灭矣。噫吁,德辉莫下,(《楚辞》:“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吾安适矣;羽毛既丰,行自惜矣。凤兮凤兮,不可谏而犹可追矣;雉兮雉兮,吾见其举而不见其集矣。
熟读《乡党》一篇,复再雒诵此文,恍然穿越时空,亲随夫子饮食起居、颠沛流离。揭示世乱之际,杀机四伏,人但见有形之网,而不能见无形之网,慨然有感于夫子处春秋乱世,善自韬晦,竟能不罹罗网。最后借“色斯举矣,翔而后集”一章,感叹“雉兮雉兮,吾见其举而不见其集矣”,既有寓于不见夫子下集拯救民瘼,亦感圣人之远去而无法接闻,更慨身处世乱而不能安邦定国。意益于情,情见乎辞,情辞交融,浑然无今古彼此。蔚芝先生认为,“凡论人宜即学其人之文。如论荀宜学荀子之文,论庄屈宜学庄子、屈子之文”,而自评此文云:“《乡党篇》是化工文字,此篇亦是化工文字。遥情胜慨,均入于静敛,莫之为而为,方足当一神字。”[53]故将此文归入“练气归神法”。以化工之神,三复其文,乃可得其三昧。
先生又将《雍也篇大义》归入“一唱三叹法”,《微子篇大义》归入“奇峰突起法”,并将警句施以圈点,兹摘录数段如下:
呜呼,道之不行也,吾知之矣,道之不明也,吾知之矣。中庸之为德也,民鲜久矣,然而圣人救世之心愈不容已也。……君子不能行其道而小人乃得行其道也。孔子不得行博施济众之道,而人乃借博施济众之说以行其道也。呜呼,道也道也,既难免于今之世,乃独慕乎古之人,读《雍也》一篇,而徒伤心于道也道也,何传道之竟鲜其人,何莫由斯道也。(《雍也篇大义》)
此以“道”为中心之词,以君子不能行其道而小人乃得行其道,反复称说,非唯一唱三叹,抑亦一转再折,感叹无穷,寄意亦无穷。先生自评云:“此文虽不敢比拟古人,而一唱三叹之致,或有契乎圣心。至于操纵离合之法,回环往复之神,务望学者熟读而深思之。”[54]又如: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独不得与太师、少师击磬诸人鼓琴于高山流水、别有天地之闲,其知音益复寡矣。回忆周家初造,忠厚开基,人才鳞萃,菁莪造士,四方为纲,呜呼,何其盛也。昔者孔子与于蜡宾出游于观上,喟然叹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孔子之叹,盖叹鲁也。乃叹鲁而不能兴鲁,思周公而不能兴周公之礼乐,神游于唐虞之朝,梦见乎大同之治,独抱无可无不可之志以终,后之人读其书,悲其世,及行迷之未远,独穷困乎此时。以为天下皆浊,何必与之清,众人皆醉,何必与之醒。吾学孔子而不可得,乃所愿如古之柳下惠,殆可取则焉。君子曰:惜哉,降其志,辱其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
文意上是对《微子》各章作提要钩玄之解,而文字则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了无转折顿挫之感。先生自评云:“《微子》一篇,本有烟波无尽之概。此文以‘天风浪浪’一段作‘奇峰突起法’,旋接以‘昔者孔子与于蜡宾’推开,另作一峰,结处神回气合,俯仰身世,无限痛泪。自‘天风浪浪’以下十数行,一笔挥洒,其气不断。”[55]
二十篇《论语大义》本是对《论语》二十篇四五百章内容依次作解,连贯成文。各章文字本自独立,虽偶有联系,却多不连续。要将多不连续之章节内容连贯成文,本属难能。而今读其华章,不仅无滞涩断续之感,而有说书者将首尾完具故事娓娓道来之音,此非才大气盛笔粗者所不能。先生在《论文之气》中有养气、练气、运气之说,[56]可见其于此用功之深。抑不仅此,上引章节文字,岂仅寻常叙述文字?一唱三叹,辗转曲折,忽而奇峰突起,已而行云流水,此又非精于桐城义法和深得古文辞三昧者所能驱遣表达。抑不仅此,作为一名饱读《诗》《书》礼义,怀抱经世济民,希冀拯救社会、人心之士大夫,有感于夫子之道不行于时,而救世之心愈不容已,面对废经之后,道德沦丧,人心不古,世风浇薄,情动于衷肠,声发之肺腑,宣之于口,则为中正之言,笔之于纸,即成至情之文。复养以浩然之气,充以正直之志,所以成千古不朽奇文。
七、结语
《论语》一书,字不过一万有余,而人生修齐治平无所不包。自东汉熹平镌之于石,何晏总孔安国以下数家撰《集解》之后,为上自卿相、下至士大夫必读之书;迨及朱熹《集注》悬为科举功令,更为士庶学子所诵习,历七八百年而不衰。民国肇兴,科举制度罢而废经之令下,一时间《论语》成为文人嘲弄对象。蔚芝先生出于正人心、挽世风、固道德、匡社稷之至意,先节取《朱注》以成《论语新读本》,继又荟萃汪武曹、陆陇其、李光地、刘宝楠及黄式三注家之精义,著成《论语大义定本》二十卷。在努力正确理解孔子及七十子后学原义之基础上,重在揭示《论语》中修齐治平之谛义。面对当时人心昏昧、世局纷乱,更孜孜于求治求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寓志于文字,寄意于言外,拳拳心意,历百年而犹可心领神会。尤其《大义》二十篇,更是绍继桐城古文余绪,发挥经义,再铸宏辞,与本注互相发明。二十世纪上半叶,蔚芝先生与马一浮先生所著两种《论语大义》,从不同的形式,对《论语》一书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注释:
[1] 蔚芝先生于《论语讲义式》云:“‘讲义’昉于宋代,朱子《玉山讲义》、陆子《白鹿洞讲义》是也。近代著名者,陆清献公《松阳讲义》为最。今则法式荡然。”见《唐蔚芝先生演讲录》第六集上卷,第147页,上海私立南洋大学出版处1942年。
[2] 参见褚伯秀,《庄子义海纂微》卷五十三,第547-550页,华东师大出版社2014年。钟泰云:“曰‘大义’,犹曰大理大道也。”《庄子发微》卷三,第37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
[3] 《隋志》有《春秋说要》十卷,魏乐平太守糜信撰,《释文叙录》谓其东海人,字南山。姚振宗谓乃糜竺、糜芳之同族,见《三国艺文志》,《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九卷,第127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
[4] 《晋书·李充传》载充有《周易旨》六篇,《通志艺文略》有李颙《周易卦象数旨》六卷,《隋志》有王述之《春秋旨通》十卷,《两唐志》有李颙《尚书要略》二卷,环济《丧服要略》一卷,《七录》载刘逵《丧服要记》二卷,贺循《丧服要记》十卷。
[5] 牟润孙谓梁武帝“《尚书大义》《毛诗大义》《礼记大义》疑即三书讲疏之约本”。见牟润孙,《论儒释两家之讲经与义疏》,第139页,中华书局2009年。
[6] 参唐文治,《废孔为亡国之兆论》,《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一,第1页,《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7] 唐文治,《茹经先生自定义年谱正续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三编》第九十册,第67页。
[8] 按,《茹经先生自定义年谱正续编》将此事系于民国二年(1913),记云:“冬,编‘论语大义’成。采用朱注,别下己意为小注,取简单以便初学。又探先圣经义作大义二十篇(此后删改数次乃成定本)。”《近代史史料丛刊三编》第九十册,第69页。
[9] 唐文治,《论语新读本序》,按,“国学启蒙”本出版年月不详,另有上海徐家汇工业专门学校铅印本,为1915年出版。
[10] 唐文治,《重印文文山先生集序》,《茹经堂文集初编》卷四,第15页a,《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四册。按此文作于1909年,适值民元前夜。
[11] 唐文治,《论语大义定本跋》,《十三经读本·论语读本》后附。先生之所以参考汪、陆、李、黄诸书,其在《十三经提纲·论语·授受》中有说,云:“学者须知朱注最得圣人之意,精深广大,无义不赅。至此外之发明义理者,以汪武曹《论语大全》为最,次则陆清献《松阳讲义》,切于修身,至有关系。其贯串训诂者,如近儒潘氏《论语古注集笺》、刘氏《论语正义》,多采用马郑古注,而《正义》尤为闳博。先太夫子黄薇香先生《论语后案》,折衷汉宋,精义坚深,读《论语》者皆当参考也。”此处无李光地《札记》而提及潘维城《集笺》,要其相去不远,皆蔚芝先生以为所当参考者。
[12] 汪书见,《江苏艺文志·苏州卷》第一册,第767页,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是书流传不多。
[13] 唐文治,《王紫翔先生文评手迹跋》,《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五,第25页a,《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14] 黄以周,《儆季文钞》卷三《与孙君培书》,《清代诗文集汇编》,第七〇八册,第492-49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
[15] 黄式三,《论语后案》卷九,见《续修四库全书》经部第一五五册,第503页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16] 唐文治,《南菁书院日记》乙酉年三月初五日记“罕”训为显豁云云,皆《论语后案》之说,盖当时读其书以为新颖而记之也。见《唐文治文选》,第5页,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5年。
[17] 按,陆陇其在《松阳讲义》卷二“天下国家可均也章”谈及颜子忽焉前后系引中庸之难能,先生将之坐实此章。
[18] 唐文治,《论语大义》卷十九,《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955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19] 唐文治,《论语大义》卷六,《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42页上,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20] 唐文治著、高峰点校,《周易消息大义》,第7页,华东师大出版社2012年。
[21] 唐文治,《论语大义》卷九,《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63页上,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22] 唐文治著、高峰点校,《周易消息大义自叙附记》,《周易消息大义》,第3页。
[23] 唐文治,《论语大义定本跋》,《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966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24] 唐文治,《论语分类大纲》,《唐蔚芝先生演讲录初集》,第五页a,上海交通大学出版处1939年。
[25] 唐文治,《政治道德论》,《茹经堂文集六编》卷一,第6页。
[26] 唐文治,《论语大义》卷六,《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43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27] 唐文治,《论语大义》卷十二,《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94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28] 唐文治,《致教育部总次长函缕陈经费艰窘》《缕折本校之中小学不应停办》,见西安交通大学档案,《唐文治教育文选》,第97-104页,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1995年。
[29] 唐文治,《因经费困难请续支半薪函》,见西安交通大学档案,《唐文治教育文选》,第106-107页,西安交通大学出版社1995年。
[30] 唐文治,《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94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31] 唐文治,《论语分类大纲》,《唐蔚芝先生演讲录初集》,第五页a,上海交通大学出版处1939年。
[32] 唐文治,《克己为治平之本论》,《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一,第3页b,《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33] 唐文治,《政本审气论》,《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二,第3页a,《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34] 唐文治,《论语分类大纲·本政篇摘要》,《唐蔚芝先生演讲录初集》,第5页b。
[35] 唐文治,《学而篇大义》,见《论语大义》卷一,《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08页上,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36] 朱熹,《论语集注》卷二,《四书章句集注》,第61页,中华书局1983年。
[37] 唐文治,《十三经提纲·论语》,民国施氏醒园刊本,第2页b。
[38] 皇侃在《论语义疏》于《八佾》篇题下云:“所以次前者,言政之所裁,裁于斯滥,故《八佾》次《为政》”,《公冶长》篇题下云“所以次前者,言公冶虽在枉滥缧绁,而为圣师证明。若不近仁则曲直难辨,故《公冶》次《里仁》也”。皇侃著、 高尚榘点校,《论语义疏》,第47页、第97页,中华书局2013年。
[39] 邢昺,《论语正义》卷三《八佾》篇题下云:“前篇论为政,为政之善,莫善礼乐。……故此篇论礼乐得失也”。他卷篇题下皆有类此之解。
[40] 见《阳货篇大义》,《论语大义》卷十七,《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947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41] 见《微子篇大义》,《论语大义》卷十八,《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954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42] 见《泰伯篇大义》,《论语大义》卷八,《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61页上,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43] 见《微子篇大义》,《论语大义》卷十八,《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954页下,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0年。
[44] 唐文治,《王紫翔先生文评手迹跋》,《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五,第25页a,《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45] 唐文治,《国文大义·论文之根源》,王水照主编《历代文话》,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九册,第8195页。
[46] 唐文治,《国文大义·论文之情》,《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198页。
[47] 唐文治,《国文大义·论文之繁简》,《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207页。
[48] 唐文治,《国文经纬贯通大义序》,《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241页。
[49] 唐文治,《论语述而篇大义》,《论语大义》卷七,《十三经读本》,第五册,第2854页下。
[50] 参见周厚埙,《论语略记法》,台湾振台出版社1975年。
[51] 唐文治《桐城吴挚甫先生文评手迹跋》一文载吴氏谓先生之文“理学气太重”,先生心折气教。《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五,第24页b,《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52] 唐文治,《王紫翔先生文评手迹跋》,《茹经堂文集三编》卷五,第25页b,《民国丛书》第五编第九十五册。
[53] 唐文治,《国文经纬贯通大义》卷八,《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368页。
[54] 唐文治,《国文经纬贯通大义》卷二,《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272页。
[55] 唐文治,《国文经纬贯通大义》卷一,《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262页。
[56] 唐文治,《论文之气》,见《国文大义》卷上,《历代文话》第九册,第8197页。
编辑:伊莉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