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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工|共祝愿祖国好

小万工 小万工
2024-09-08

【作者按】望系列是小万工的时评杂文系列,本文是第十二篇。


配图名 老屋 来自 程远 清华大学教授 以获得授权使用


十年前的二零零八年,我大学毕业后,职业生涯的第一站,是去北京郊区的一个楼盘卖房。


我学的建筑设计,卖房并非我的志向,但因为那年经济危机,整个市场陷入冰封,所有的应届毕业生都被派去一线销售现场轮岗三个月,感受浓浓寒意。


市场冷得比天气快,我所在的那个楼盘,当年大概是年初开盘,开盘的时候万人空巷,据说整个城区的人都挤过来看我们新开的样板间。


8000带精装修的单价,开了两次都被抢光。


但我去的八月,天还热着,售楼处已经门可罗雀。


那时我们公司并没有自销团队,所有现场的销售员都来自代理公司,对我这种甲方派来抢生意的小姑娘多少有些戒备。


我乐得清闲,天天和漂亮小姐姐们聊天,这样她们多少会把自己不愿意接的客户分给我,让我练练自己早已背熟的说辞。


代理公司的很多销售员在首期开盘的时候都买了我们这个楼盘,纯住宅,新区大盘首开,品牌开发商,在她们看来是最佳的投资标的。


当然没多久她们就后悔了,一个姐姐拿着新发的价格单跟我说,你看没半年就降到7000/平了,损失小十万块钱哪。


但她们不能闹,毕竟是自己买自己卖的房子啊。


确实也有知情的客户来闹的,所以明面上我们并不会大规模降价,只是隔三岔五释放出几套特价房的信息。



我每天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给客户打电话。


我的师傅是那年的销冠,一个个头高高,面庞黝黑的大男孩。


他塞给我一张客户清单,说这是他已经死掉的客户,最近放出来4套特价房,60万买89平的两居,合到单价不到7000,不妨再把客户扫一轮。


我算了算,不到7000的单价,对公司来说,扣除税金,净利几乎是零了。


我听话地带上耳机,挨个给高先生、李小姐、王先生打电话。


有的接有的不接。


有的接了没听我说完开头就挂,有的耐下心来听一听,但大部分对话都是这样的。


“您好,我们楼盘有4套特价房,您有没有兴趣来现场看一看?”


“多少钱?“


“60万的89两居,合到单价不到七千呢,很值。”


“哦,降了一点呢,还没到底,打对折45万再给我打电话吧。“


……


一天下来,通常这种对话会重复多次。


给我的后遗症就是以后每次接地产销售的电话都会更耐心一点。


晚上跟师傅总结的时候我会抱歉地说,对不起啊,今天没有约到客户,他们都说还会降。


他就笑笑说,没事,让他们等吧,明天再打。



零零星星也不是没有成交。


大多数是着急结婚的小两口,孩子要上学的小夫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刚需。


我见过一个最理性的客户,是旁边的一个大学教授,他自制了一张看房表格,细致地给自己看过地所有楼盘打分,教育、交通、户型、品牌、价格,最后综合下来我们的楼盘评分最高,他就买了。


他说,这个价格还合适,买了哪怕再跌点,自己也能承受,但房子终究是要住的。


我挺喜欢这种客户的,谨慎但踏实的感觉。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一个北京女人,温州媳妇。


她一来就直接和销售经理谈团购,要买一个单元28套,而且都按首套购买。


她是本地人,叫了七大姑八大姨统共五十多个亲戚朋友一起来认购。


售楼处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


因为人手不够,我也被带着去接待她。


一个干练的女人,短发,皮肤白皙,背着我不太认识但销售员都说很贵的名牌包,拿着计算器在一众亲戚的簇拥间唾沫横飞。


亲戚们问她还会不会降价。


她说,想什么呢?这里是北京。


那时候北京还不限购,首套房首付两成,二套五成,三套七成。


她这二十多套房子都是按首套最低的首付买的,即便这样,还争取了分期付首付,每套房交两万块定金,剩余的首付说是等封顶再付。


就这样,不到五十万,锁定了28套房子。


很多年后我还记得她对于金钱那种熟练的操作和运用,最小的首付,最大的杠杆,在最低点时入市的决心,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又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告诉我,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什么是我想要的生活?


现在回忆起来,销售案场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以至于哪怕过去了十年,我仍然对待在那的三个月中很多的细节记忆犹新,并将那里当作我职业生涯的第一站。


我记得案场的代理公司销售经理,给我看她在北京三环里新装修的大房子的照片,她的眼神里闪着光,说:“你是清华学建筑的吧,你来看看我这房子装修得怎么样,我在客厅贴的都是纯金。”


我笑而不答,被屏幕闪花了眼。


我记得案场我的师傅,精明到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客户是看房的还是看热闹的。


因为是销冠,客户最多,他总是忙的脚不点地,顾不上吃饭。没过多久病倒,查出来就是胃癌晚期,一个月之内去世。


其他销售员都在那感叹,他挣那么多钱买那么多房子有什么用哦。


我记得那个拿着密密麻麻分析表格的大学教授,记得电话那头那些等房价降到头的客户,记得那个挥金如土的精明的温州炒房客。


三个月,我在销售案场一套房子都没有卖出去。


当然我想所有我接过我电话的客户后来都后悔了。


十年后,那个楼盘的二手房卖到5万/平,涨了8倍。



转眼我从业第十年了。


十年间我设计建造了数以万套计的房子,从三千万的别墅到月租金的公租房,看着市场数次潮起潮落。


我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正常的市场,这个市场上的客户也远非理性的客户。


许多人要不就是在恐慌地抢房,要不就是在翘首观望等待抄底。


在这一点上,身家上亿的别墅客户通常和买小两居的客户,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且即便我是一个建筑设计师,我被提问最多的问题,通常都与建筑无关,而是“房价还会涨吗?”或者“房价还会降么?”。


我的答案没有变过,如果你在一线和二线核心城市,无论是首套还是改善,只要确实需要,借到一切你能借到的钱,尽快入手。这是普通人分享国家发展红利的门槛最低的机会。


但大多数人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们总觉得我是业内人士,应该帮助他们成为抄底的温州炒房客。只是很多时候,他们最后都是那个挂掉我电话的高先生。


其实我自己都做不到,那年我在案场卖房时,我的父母来京看我,见我一套房子都没卖出去,问我要不要帮我买一套。我说离公司太远了,我也不太可能自己住,算了吧。


真的不太想花父母的钱。


以至于一直到2010年,房价已经翻倍,我才花了翻倍的价格在离公司更远的郊区买了自己的第一个两居,花了父母更多的钱。


许多年过去了,我卖了两居换了四居,始终都只买自己确实需要住的房产。


我后悔,但也并不后悔。


过时的机会不属于当时的你,而且其实明天如何,你们并不知道。



地产这个行业,口碑并不好,现在许多公司都在去地产化。


可我从来都不以自己是一个地产建筑师为耻。


因为我深信自己的工作在中国的城市化浪潮中有独特的价值,这种价值并不仅仅限于好的设计在牛市的时候会更快的被抢光,在熊市的时候手里拿着密密麻麻打分表的客户也还能看的中。


而是建筑一旦建成就将数十年之久地矗立在城市中,影响其中居住和生活的人。


这些人都向往更美好的生活。


去年我因为从北京公司调到武汉公司,为了和同事们告别,写了一篇记述自己在北京数次搬家的文章《房子不是最重要的,爱才是》,被微信朋友圈疯传,以至于上了人民日报。


我收到了许多批评,而最令我惊讶的,是在物质生活已经十分丰富的当代中国,很多人竟然会觉得房子比爱更加珍贵,更加难以获得。


当然我也因此结识了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人甚至来武汉都专程来看我。


有一次和一个已经定居美国的师姐一起吃饭。


她说她每次回国都觉得苦闷,国内的朋友实在是太忙了,中国变化快,生活当中就有太多追逐的目标,大家东奔西忙,想讨论信仰的话题大家都没有兴趣。


是啊,在一个许多人都觉得房子比爱更难以获得的国度,哪有时间谈论信仰。


可是我总觉得中国不会一直这样的,记得知乎上有篇文章,标题是,有很多房子的拆迁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说某国家奇缺大米,以至于从那个国家来的同学炫耀自己家屯了好多大米,他们都觉得好好笑。若干年之后,炫耀自己屯了许多房子的人,也许就像屯大米的人一样好笑吧。


大米是生活必需品,房子也是,但多了吃不完,也住不了。


只要中国越来越好,大家总会发现房子不过是诸多商品当中比较重要的一个,远远算不上生活的全部意义。


那时候人们生活节奏也许不会这么快,对于拿命换钱津津乐道;那时候人们会更多地欣赏好的设计,不会以在客厅里贴满黄金为美;那时候人们希望成为的也许不再是低点入市高点抛售的炒房客,而是那些在生活中安于简朴生活同时追逐自己内心呼唤的人。


而这些,显然不是仅仅通过发展经济能做到的。


我有一个朋友,他总是在自己文章的末尾写,愿上帝祝福中国。后来他不能写了,也常常鼓励我。


所以今时今日,我唯愿行业越来越健康,也祝愿祖国越来越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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