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游泳、写剧本、讲英文脱口秀,喜欢做饭和熨衣服 「鲸鱼会客厅」
夜色中,穿一件深红色套头衫、看不清是仔裤还是滑板裤,以及一双彩色系带滑板鞋,他正笑着拿一只脚颠足球。身后跟着他的同伴。这张照片像素不大,可能是由手机拍摄。地点在一个看上去空旷的广场,背景是模糊隐约的一排绿树,零星的灯光。
在钟道然发来的几张照片里,不知为何,这一张给我们留下了深的印象。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照片中此时的他处于一种“无脑”状态、“从创作中抽离出来,集中精力干没什么意义的事”。
图为本期受访人 @钟道然
初识钟道然是数年前在英国,交往并不频繁,记忆最深是一次三四人一起,跑到一家小众电影院,彻夜观看理查德·林克莱特(Richard Linklater)执导的《爱在……》三部曲回放。当时电影院回播完第二部已是深夜,朋友们太困都走了。钟道然说他打算把第三部看完。不知最终是否坚持到了影片结束。
有限的几次生活接触中,钟道然流露出善解人意,和他不乏智慧的幽默感。后来机缘巧合成为了鲸鱼读诗的撰稿人,几乎是至今最“元老”的撰稿人之一了,常在文章中表达他一些生活中或许少于表达、对现存普遍现象和观点的质疑或辩驳。文章中的他有点儿好辩。很难说哪一面的钟道然更接近他的本真。当然也可以说,所有的这些“钟道然”合起来,正构成了一个真实、立体的钟道然。
既解人意又显笨拙、既融入又努力保持自己的个性,这大概是最近一次在北京见到他时最新的印象了。目前钟道然在筹拍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上述一部分来自西楠记忆)希望他梦想成真,平和而快乐。下面是鲸鱼读诗近日与钟道然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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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道然,平时写写东西,出过一本书《我不原谅》,目前正在创作电影作品中,业余英文脱口秀演员。曾做过纪录片摄影师、奶茶店店长。北京人,中国人民大学肄业生,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毕业生。喜欢看足球、做饭、熨衣服。
“我现在在筹划拍摄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之前在网络公司做视频,业余时间讲讲英文脱口秀。做得一手好饭,弹得一手烂吉他,最喜欢的运动是游泳和熨衣服。” —— @钟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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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请描述一下你目前一天的日常。
钟道然:早上八点起床,吃个早饭,同时想想中午、晚上吃什么。如果一天都写剧本的话,大概上午和下午各写两个小时,其他时间做做饭,收拾一下屋子。以前会每天游泳,最近搬家了,找不到游泳的地方,真是个难题啊。如果某天要讲脱口秀的话,大概会用一周里的一天写笑话,平时晚上出去讲讲,顺便喝喝酒。总看足球,需要这样无脑的、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让精神放松。
鲸鱼:能否谈一谈你的教育和成长经历,以及你认为,这些经历和目前你的生活 / 工作状态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
钟道然: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在体制内工作,虽然不像企业家那样富有,但也不会为吃饭发愁。在家旁边上了个普通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北京好的中学,考上人民大学读经济。后来觉得这样的教育成长没意义,写了本书批判教育,后来还不让出版了,然后就退学了。于是想出国。学什么好呢?以后想做什么呢?想做 comedian(喜剧演员),于是就到英国学了戏剧影视。
以前从没想过写剧本、做电影,只是喜欢西方的喜剧。不过中国文化不一样,那样的喜剧行不通。所以,既然有机会,不如做电影吧。大概就是这样。
鲸鱼:你的成长经历挺酷!有没有后悔过当时从大学里退学?你现在会如何看待你当时所写的《我不原谅》一书?
钟道然:没后悔过。我觉得,那本书是一部特别直接纯粹的个人表达,充满了二十岁应该有的粗糙稚气和理想主义。当时被 * 禁很不爽,现在还挺开心被 * 禁了的。现在跟别人说我写过一本书,别人不太会理你,说写过一本禁 * 书,别人立刻肃然起敬。真是个习惯了给人贴标签的浮躁的社会啊。我觉得,那本书从社会的角度有积极的意义吧,虽然这不应该让我评判。
钟道然在北京 Joe's Bar 讲脱口秀,2018 夏天
鲸鱼:刚才你说喜欢西方的喜剧,有哪些地方吸引你?为什么感到它在中国的文化氛围里行不通,你认为主要是因为什么?
钟道然:我喜欢西方的 stand-up comedy(脱口秀)和英国的喜剧电视剧。前者因为它创造出一个现场,在这里一切都打了 “引号”,演员可以谈论一切,观众可以因一切发笑,有绝对自由的一股能量。它可以有很多种风格,就想英国的喜剧演员Stewart Lee(斯图尔特·李)说的:一个人,一个麦克风,有无限的可能。喜欢它作为文化的存在,在酒吧里看很廉价的stand-up,会想:哇,这个世界竟然有这种事情,一个醉鬼拼命让一堆醉鬼发笑!真是神奇。
后者是因为它传播得更广泛,更挑战大众对幽默的理解。看 stand-up 要去现场,看电视剧则可能随便换台时偶然看到,然后被它吓傻。因为是电视节目,它也包含了更多的喜剧元素,既可以是 “憨豆” 那样很肢体的,也可以通过场景道具等引人发笑。
在中国文化氛围里行不通,主要因为是那是西方文化的果实,好比从泰国拿来一个榴莲的种子,到哈尔滨去种,能种出来那才见鬼了呢。
鲸鱼:你在鲸鱼读诗做撰稿人的时间不短了,大家读过你的许多文章,从中能感到你的阅读量较大。你平时选择书籍,是目标性较强,还是更随机一些?
钟道然:最近在看Greil Marcus(格赖尔·马库斯)写的《神秘列车》。《神秘列车》是猫王的歌,这首歌启发了作者写书。而因为这本书,又引发了Jim Jarmusch(吉姆·贾木许)的同名电影。我自己想做计划中的电影也是因为喜欢这部片子,所以要受这本书熏陶一番。
平时嘛,看书都是讲缘分的,去书店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好了。这一段非常喜欢村上春树的作品,就去书店,看到有哪本就买哪本,反正他的书这么多。前两天去书店看到他的《再袭面包店》就买了,有趣的名字。我小时候也想过,夜里闯进无人看守的面包店,把面包全部抢走,撬开门闯进去,装好面包,再砸破璃窗逃走(如果先砸破玻璃窗,店里的面包上就会落下玻璃渣),那么很长一段时间醒来都不用担心没有早餐,多么美好。
鲸鱼:刚才你提到,导演贾木许的电影作品《神秘列车》是因作家马库斯的同名作品激发的灵感,马库斯则是受到猫王的同名歌曲所激发;而你自己目前又受到上述电影影响,正在创作计划中自己的电影作品。我们也基本认同:创作者 / 艺术家之间在创作上的相互碰撞和影响。
近期中国画家叶永青被指 “持续抄袭(比利时画家 Chiristian Silvain / 克里斯蒂安·希尔文) 30 年” 事件,在网络上沸沸扬扬,你怎样看待这件事?你认为 “抄袭” 与文学 / 艺术创作中的 “借鉴” 和相互影响 / 激发灵感,它们之间的区别或界限应当在哪里?
钟道然:现在信息这么发达,版权保护也这么严,抄袭别人作品不就是断自己前途吗?我猜在动机吧,比如我如果抄外国电视剧剧本,从艺术上可能让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但在商业上能卖得很好,也没人告我侵权。不过昆汀(Quentin Tarantino)总抄,但他自己会说,我就是在抄啊。不过他是玩电影类型的人,他通过 “抄” 融合各种类型,创造了观众喜欢的 “新东西”。再比如美国导演Gus Van Sant(格斯·范·桑特)一板一眼地复制了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的《惊魂记》,每一场、每个镜头、每一句台词都一样。他觉得这可以是电影的发展方向之一。但我绝对不会抄《神秘列车》,因为很多观众看那部电影都睡着了。
在北京三里屯,2018 春天
鲸鱼:你是否同意,激发每个人独属于自己的创造力、回归个体,是解决或减轻 “抄袭/模仿” 的好办法之一?碰撞、影响,实际也需要建立在彼此具有独立创造能力的基础上。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钟道然:我觉得创造力就好比排泄,不能把这个事情单独拿出来看。
我排泄因为我吃了东西,有消化系统,有全身器官运作。如果我便秘了,蹲在马桶上憋是不行的,要从整体上改善饮食、调理消化系统;比如一个人怎样理解他 / 她所从事的艺术行业,理解创作行为的个人和社会意义,理解这个艺术的历史、流派,理解人何以存活于世上等等。总之,我们和艺术,分别从哪里来、是什么、向哪里去?二者在何处交汇?把这些想明白了,自然就有了创作的路径。
之前给鲸鱼读诗写过布考斯基一首诗的延伸阅读。布考斯基就曾经这样谈到创作:不要尝试,等待就行,创作就像是打苍蝇,坐在那里等它飞过来。
鲸鱼:曾就读于中国最好的高等学府之一,后退学,前往英国留学,接受了西方的文化艺术与教育的影响,再次回到中国成为一名创作者;你对自己将来的创作有怎样的期许或者说计划吗?
钟道然:我觉得一定要做扎根于中国的作品,虽然这样说很老套,但这是我在国外上学、生活最大的感受。我们在这条很深很长的文化河流中游泳,同时也要在主干道上开辟支流,在支流里养鱼,希望这条支流能越来越宽,里面的鱼能流向主河道,流向大海,为那里带来更多的生命力。
鲸鱼:再谈谈西方的喜剧吧。你前面说,觉得它不适合目前中国的文化氛围,因为它是 “西方文化的果实”,以及现在想做 “扎根于中国的作品”;可否更具体地阐释一下?同时你认为,又如何避免守旧、或陷入现在广泛已有的艺术模式?
钟道然:“幽默” 这个词就是对英文的音译。
举例比如,中国有相声。我们听相声是去像茶楼一样的场所,亲戚朋友坐在一桌,一边喝茶聊天一边听,所以相声的笑点不易太过密集。相声像是胶水,把家人、朋友、甚至整个社区文化通过两个人讲述的社会现象,凝聚在一起。中文比较有诗意,相声很多时间花在叙述事件上。大家来到这里,听这个语言描绘社会事件,感觉像用一条线把所有人穿在了一起。
而英文本身更有节奏感,更搞笑,单口相声笑点非常密集,其中有很多笑点是挑战智商的,并不打算让普罗大众都懂。大家去听,是去笑社会、笑别人、笑自己,是去揭露人的灵魂的阴暗面,是去释放自己的攻击力。
至于守旧,我觉得有时候人们不是陷入广泛已有的艺术模式,而是陷入自己对艺术固化的理解。艺术无非是我们生活的时空、土壤长出的人们觉得好吃且有营养的果实。
在某广场玩儿滑板,2017 年
即:本文文首提及的照片
鲸鱼:你的阅读量大,对许多问题有自己深入的思考,目前又主要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你觉得,艺术与个人生活之间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抑或仅仅将艺术当做一份工作?
钟道然:我觉得所有的职业都是被生活哺育的。不管是组乐队的还是做期货的,都是把对生活的经验和思考投入到工作中。
有的导演和作家能写完全符合生活现实的作品,比如《四百击》是导演特吕弗(François Truffaut)的成长,每一个人物事件,每一个房间街道,拍的都是真人真事。王朔也是把自己生活中的事写出来。大部分艺术家都是牛吃草,吃进去是草、挤出来是奶,需要在体内转化成另一个世界中的故事。
而我觉得,创作者特别需要把工作跟生活分开,能从创作中抽离出来,集中精力干没什么意义的事。创作就像旅游,去马尔代夫了,觉得特别好,但不能离开了还天天以为自己还在马尔代夫的海边,那样会分裂。
鲸鱼:前一段时间,你在朋友的奶茶店做过店长,当时有没有什么好玩儿或者印象深刻的事情?与我们分享一件吧。
钟道然:店开业的时候总排队,忙得不亦乐乎,后来楼上开了一家网红茶店,我们就门可罗雀,经常有客人跑来问我们另一家店在哪。虽然是个心酸的事情,不过生活真的是这样。
鲸鱼:你最喜欢的足球球队是哪一支?
钟道然:Tottenham Hotspur(托特纳姆热刺)。刚刚欧冠淘汰了曼城,一个没钱买球员的队淘汰了重金打造的豪华球队,又让人重拾对生活的信念。
在 “不要对我尖叫” 奶茶店工作中,2018 年冬天
鲸鱼:就你目前所能想到之遥远,有没有想过将来希望成为一个怎样的艺术家,或者说,人?
钟道然:我其实没啥期望,踏实地活着就行。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停止锻炼身体啊。
但既然问到这个好像应该再说点啥。我希望作品能给观众带来养分吧,希望看了我拍的电影或者脱口秀能像爬山爬累了吃火腿肠一样,感觉到,真顶饱啊,有了再继续爬的力气。
村上春树说,他写小说是为了把个人灵魂放在阳光下展示其光辉,用它对抗体制的束缚。我想,这是艺术对于个人和社会很重要的意义。
「后记」: 很喜欢钟道然的一句话,“踏实地活着就行”。这个踏实并不是循规蹈矩,而是认认真真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事实上,钟道然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对许多问题都有比较深入地思考,有自己的看法和坚持;也不乏智慧的幽默,喜欢尝试不同的工作和生活。这个喜欢过锅盖头、留过长发、喜欢小礼帽,和在后脑勺上戴一只红色针织帽的大小伙,简直就是一个现代好青年该有的样子。钟道然说他正在筹拍自己的第一部电影,我们希望他成功!
「 大家可在鲸鱼读诗公众号的往期节目中,阅读钟道然撰写的许多文字。」
采访 & 整理 | 鲁鱼,西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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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管理 | 麦子,钱串串
出品 | 鲸鱼 · 艺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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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 @钟道然 照片由受访者本人提供
鲸鱼读诗 · 签名句子 | Wisława Szymborska
鲸鱼签名图 | 张一悠「6岁」
- 鲸鱼会客厅 · 总第 7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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