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观察

图：Evgeniya Dudnikova

配乐：Roman Kolyada <Trinity>

| 因为 

因为公共汽车停在栏杆的前面 

因为洋娃娃在亮着灯的橱窗中招手 

因为少女骑着单车留连于杂货店的门外 

因为木匠打破了大啤酒馆的玻璃门 

因为孩子拿着偷来的铅笔孤单地呆在电梯间 

因为狗遗弃在海边的别墅里 

因为生锈的擦菜板已经被荨麻所覆盖 

因为天空鲑鱼一样的苍白 

因为山岗上的那匹马比那颗星星更孤独 

因为这些和那些全都被猎获 

因为这一点，仅仅是因为这一点，我向你扯了谎。

诗人 | 扬尼斯·里索斯 「希腊」

翻译 | 韦白

××

「 我们赞美孩子的天真，

却不容忍讲真话的成人 」

作为一个小时候喜欢说谎的孩子，我很早就听过匹诺曹的故事。记得匹诺曹原本是镇上寂寞的老木匠做的一只木偶，后来被小仙女施了魔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孩儿。老木匠制做匹诺曹的时候，设置了特殊的机关，只要匹诺曹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这个故事我听过很多遍，从收音机里的儿童节目里听过，也听大表兄给讲过不止一次，但爱说谎的毛病总也没有改掉。似乎那时候就知道，这个故事本身也是一个谎言，用一个谎言来教育小孩儿不要说谎，是不是非常可笑。《木偶奇遇记》还算比较有趣，那些简单虚假的说教就更不用说了，对每天只想着玩耍的儿童来说，不可能会起到丁点儿作用。

我小的时候，在我的老家，讲故事一般不叫讲故事，习惯叫说瞎话儿（念这个字的时候一定要带儿音，不然就成说瞎话了）。我外公就特别擅长说瞎话儿，记忆中外公的瞎话儿总也说不完，每天讲可以不停讲一个月而且不带重复的。外公一般每年的秋天来我家住一个月，每年中秋节前后，正是收玉米的季节，收回来的玉米穗堆在院子里一大堆，剥玉米皮就成了老人和孩子要干的活。在秋天微凉的月光下，院子里，外公一边带我们剥玉米一边说瞎话儿。

听外公说瞎话儿的不止我们姐弟几个，还有邻居家的孩子甚至大人也经常来听。外公记忆力惊人，外公说的瞎话儿大部分都来自年轻时看过的书里，或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传闻，当然也不乏自己亲身的经历，这是长大后才知道的。现在回想起来有很多其实是真实的历史、文史知识、民俗风物。和收音机里儿童节目讲的故事不一样，外公说瞎话儿从来没有说教，也就是说没有什么教育意义，纯粹好玩、有趣，耳濡目染之间也知道了不少东西，也许这才是教育真正的本意。

变成匹诺曹那样的长鼻子并没有把我吓住，甚至母亲的打骂也阻止不了我继续说谎。这样说吧，那时候说谎的魔力实在太大了，有时比糖果还要吸引人，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说谎。比如有时在外面玩耍回来晚了怕被责怪，就会对母亲说哪里有一辆汽车翻了，很多人都在那里围着看，但其实并没有；有时会对小朋友讲我有一个什么好玩的玩具可以借给他玩，前提是让我加入他们一起玩耍，其实也没有。这些理由可能在大人看来都非常可笑，但对于一个不想被责怪、渴望被认可的小朋友来说，却是内心莫大的满足，或能避免一些可能的惩罚。

现在想来，教一个孩子不要说谎，却不惜编造一个个谎言希望达到目的，这是否有用；或者教育一个孩子保有孩童的天真，却要面对世界的残酷，这真的合适吗？我们可以赞美一个孩子的天真，却很难容忍一个讲真话的成年人。在这样的现实语境下，教育一个孩子不要说谎，除了教会人虚伪，很难说还有其他什么意义。我说不清楚说谎的毛病什么到底时候改掉的，可能经历了很长的一个过程，也可能只是一瞬间，觉得再无所谓了，不屑于用谎言去掩饰什么、或得到什么了。不需要再用谎言来取悦自己，也不需要用谎言去取悦世界。世界已经足够荒诞，不需要我再去增加哪怕一分。

撰文 | 鲁鱼

诗人：扬尼斯·里索斯（Yannis Ritsos,1909-1990），希腊著名诗人、希腊现代诗歌开创者之一。其诗善用“戏剧性独白”形式。曾获列宁和平奖等国际文学奖，多次成为诺奖候选人。

撰文：鲁鱼，2009 年写作至今。现为多种平台撰稿，编者。鲸鱼主创。

读诗人：珮珮，一个热爱歌剧的追梦人。

2019-06-02  鲸鱼手记：

说谎似乎是一个恶习，每个人又几乎不可以避免。即使一个声称是最诚实的人也免不了说谎。更有趣的是，一般我们不希望别人说谎，却给自己保留说谎的权利，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成年人教育小孩子。现实的情况是即便是我们对自己，也很难保持绝对的真实；比如记忆，我们记忆中某件事情的样子，很可能只是我们希望中的样子。

说谎是人类一个古老的习惯，几乎和语言一样古老。现在的研究认为，说谎来源于欺骗。欺骗是生物为了生存演化出来的一种本能，许多动物都有欺骗的行为。与其他动物不同的是人类有了语言，人们发现使用语言编制一套并不存在的东西来进行欺骗的成本更低、更便捷，于是便有了谎话的存在。

动物的欺骗是为了避免危险和获取更多的食物，同样人的谎话也主要是为了趋利避害。只不过人比动物智力上更高级，又给谎话衍生出了生存之外更多的功用。比如有的谎言伤害他人却并不能给自己带来恰当的好处；当然也不乏有的谎言是为了营造一个更为舒适的人际环境，这也就是很多人所谓的 “善意的谎言” 吧。

可以说谎言充斥着我们的生活，以至于到了许多人不说谎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不光欺骗他人，还会欺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英国作家伊恩·莱斯利（Lan Leslie）给出的答案是这样的：说谎是天生，诚实才是需要学习的；并且认为谎言对人类的智力进化有一定的益处，但毫无疑问也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许多困扰，和交流成本的增加。

当今，技术和社会的进步已经可以让许多人摆脱基本生存的困扰，智力的发展也完全可以不再依赖说谎来得到提升，那么未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每个人都基本诚实的生活，把编织谎言的本能和冲动转移到艺术创作中去（广义的谎言也包括虚构类的艺术创作）？以目前人类的社会实践来看是可以的。

关于谎言，还有许多未尽的话题，你有什么想说的？欢迎留言与大家分享。

- 艺术生活 · 第 152 期  完 -

回顾上期 · 丽嘉推荐音乐《没关系》（Nevermind）：

现实、记忆，总是纠缠在一起…… 文中的观点新颖，表述生动，于我们有所启发！感谢鲸鱼艺术生活！

—— @小溪

去年在马里安巴 / 这是法国作家 / 罗布.格里耶的一部电影小说…… / 很想看看这部电影…… / 坐在电影院 / 一边看着屏幕上的男主角 x / 一边看女主角 a / 音乐在四周响起，很爽

—— @向宗平

许多年后可能还会想起本期的这首 <Nevermind>，想起它快速的节奏，和那絮絮叨叨无聊的重复，也许是因为某个场景，也可能是某个人，或者仅仅是某一种声音。那时早已把歌词忘了，甚至已经忘了听过这样一首歌，但一些东西不会真的消失，就像曾经看过这部电影。

—— @鲸鱼 编辑小组

* @鲸鱼艺术生活 不定期选取互动朋友，赠送「保真植物 · 诗歌卡片」一枚（鲸鱼出品），实物图点此 。上次获赠礼的朋友是 @关延平 。欢迎 转发留言，或点击 文末右下角「在看」，分享给更多朋友～

* @里索斯 照片来自网络，作者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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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鲸鱼 · 艺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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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都不是，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Wisława Szymborska | 艺术生活 · 总第 15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