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改革宗」常见的两类错误定义
什么是「改革宗」?我该如何界定「改革宗教义与生活」?这个问题看似简单,要回答起来却不太容易。我看到今天在「改革宗圈子」内外都普遍存在着两种误解。第一类是把「改革宗神学」的范围缩小,与此同时却把「改革宗信徒和教会」的范围放大了。有人称改革宗就是只讲预定论的,或者改革宗就是加尔文主义五要点,或者改革宗就是五个唯独等等。的确,改革宗神学里包含预定论的教义,加尔文主义五要点也是改革宗神学非常醒目的标志。但是这些单一或多个独立的教义并不是改革宗神学的全部。这类人往往宣称改革宗更是一种态度或精神——「归正」,归回圣经,以上帝的话来修正我们的信仰和生活。我十分阿门!这的确是宗教改革传承下来的宝贵财富,改革宗确实强调「不断归正」的精神。然而,这并非意味着改革宗没有一套已经在信条中总结完整的教义与实践系统;这也不是允许我们越过改革宗教会一直认信的内容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拒绝婴儿洗礼,或接纳时代论等。把改革宗神学缩减到只有五点或五个唯独等口号,不可避免地缩小了改革宗神学的界限,模糊了改革宗这个词的定义,同时也扩大了改革宗信徒和教会的范围,把许多历史上改革宗教会所不承认的内容掺杂进来。只要这个牧师或教会传讲五要点或预定论,哪怕他们拒绝婴儿洗,哪怕他们拒绝圣约神学,哪怕他们采用灵恩式的敬拜方式,都可以称作改革宗。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出现了许多诸如改革宗+否定婴儿洗(即改革宗+浸信会),改革宗+时代论,改革宗+灵恩等特殊组合。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无意把这类教义上的区别与称义和救恩联系在一起。我的意思不是说那些拒绝婴儿洗礼,或以时代论解经,或追求灵恩经验的信徒都不是真信徒。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想定义改革宗到底是什么,我们就必须知道历代改革宗教会针对这些问题已经在改革宗信条里表明了他们的观点。我们需要清楚明白什么是改革宗,什么不是改革宗。我们不能无视历史信条,凭自己的喜好把改革宗的界限缩小。
除了这类缩小改革宗神学,扩大改革宗信徒和教会范围的误解之外,还有一类相反的误解。记得有一次看到有人问,如何才算是改革宗基督徒。一位改革宗人士信心满满地列出一长串书单,差不多有二三十本书,其中不乏重量级的神学著作,当然都是非常纯正的改革宗神学书籍。我看过之后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看到的确有许多人深入学习改革宗神学,并且能辨明那些不是改革宗的教义。担忧的是,恐怕这类人对改革宗的界定陷入另一种极端,即扩大了改革宗信条里对信徒所要求的界限。若果真必须读过所有这些厚重的改革宗神学书籍才有资格做改革宗基督徒,恐怕大多数改革宗教会都要关门了,因为必定有许多人过不了门槛。首先教会里老人和小孩都不可能及格,他们从智力和心力上都无法理解这些内容。另外那些平日工作繁忙,无暇咀嚼分量沉重的神学巨著的人们也很难达到这要求。难道他们永远无法成为改革宗教会合法的一员吗?德高望重的改革宗牧者RC史鲍尔写过一本书名叫《人人都是神学家》,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必须达到神学家的神学水平才有资格成为改革宗基督徒。我无意否定读书的重要性,但以这些厚重的神学著作来界定改革宗教义与生活是不智慧的,是在已有的改革宗神学的界限之外,再强加上一道高高的围墙。或许在福音派的大圈子里盛行反智、反神学的论调,但这并不应该影响我们过分的放大改革宗神学的教义标准,并拒绝那些真信徒加入改革宗教会。
另外我发现有许多信徒,被这种思想刺激,开始豪无节制地过分追求神学知识。中世纪时期盛行一种错误的属灵观,认为担任神职从本质上比做世俗工作更有功德、更属灵。这就把人分为两类:属灵人和世俗人。属灵人就是担任神职的,比如神父、主教、修士等。而世俗人就是做平常工作的人,比如工人、农民、商人等。而所谓的呼召只限于属灵的工作。马丁路德就曾对此大加批判,他在《教会被掳于巴比伦》中说:
神父和修士的工作,不论看似多么神圣艰苦,在上帝面前,与乡间的农夫或忙家务的妇女没有一丁点儿区别……所有的工作在上帝面前都唯独按信心来衡量。
——马丁路德
这些人的思想似乎与此类似,他们认为只有追求神学才是真正的敬虔,甚至抛弃了世俗工作的努力和进步,当作是无意义的。因此很多追求改革宗神学的人甚至越过自己的呼召和本职去追求神学水平(想象一位牛奶工每天不专心工作,手里捧着《系统神学》挤牛奶,是多么糟糕的场景)。
要解决这两类误解,我们必须明白「认信」的概念。改革宗的教义与生活是以改革宗教会公开的信仰告白来界定的,这些信条对基督教信仰提供了简洁明了的总结和框架,是教会普通成员都能理解明白的。并且信条也为普通信徒提供了教义学习的方向,避免他们过分陷入某些非要点性的教义争论。不但如此,这些信条大多写于宗教改革时期,因为当时信仰上的争辩使得教会不得不明确全面地定义自己的信仰内容。而恰恰因为这些信条的历史性,使我们在承认它们的时候能够确实与宗教改革时期的教会和信徒相连,知道这信仰并非我们发明创新,而是教会经过逼迫、流血、牺牲传递下来的。例如在我所属的宗派里,所有教会都采纳从尼德兰地区(即荷兰、比利时等地区)改革宗教会传承下来的三项联合信条(Three Forms of Unity)。在尼德兰地区的宗教改革中,有数十万的认信改革宗信徒为传递这样的信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当我们真心去学习、理解并最终认信这些用血泪写成的信仰宣告时,我们才真的经历了「圣徒相通」,才能真正发自内心的说出「我信圣徒相通」!回归到教会曾有的认信根基,承认教会经过产难之苦生产出来的信条,在认信的土壤之上栽种信仰,使之有根有基,格外重要。这也是我开始改革宗初学者博客的原因。我希望鼓励那些真正愿意委身改革宗神学的弟兄姐妹,明白什么是改革宗神学,什么是改革宗精神,知道界限在哪里,并抓紧不偏左右,与历史上的改革宗教会和信徒「同心相信、同口承认」。
除了教义上的贡献之外,信条里也囊括了基督徒的责任、生活实践等指南,例如如何在教会和家庭中敬拜等规定。古旧的改革宗神学有极高的精度与深度,但我们不应当利用改革宗神学来满足自我的思辨和学术快感。改革宗神学同时是「道成肉身」式的,或者说是浅显易懂的。基督俯就降卑来拯救我们,福音没有分别赐给聪明人,也赐给愚拙人(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愚拙的)。基督的教会不是专为头脑机敏人士准备的派对,基督教会是圣约子民的团体,这里会有老人孩童,甚至残障人士。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艰涩的神学名词。所以改革宗牧者们不应当只顾追求自己的神学水准,而是脱离自我,舍己来牧养上帝的百姓。而牧养的意思不是「讲课」,而是「讲道」,换句话说,牧者不应当只是单纯提供给信徒某些神学知识、资料而已,而应当以福音来激励上帝的百姓过敬虔生活,把教义融入到他们每天的基督徒生活中。这一点在改革宗信条文件里也体现的十分明显,例如三项联合信条里有浅显易懂的海德堡要理问答,威敏斯特准则里有大、小要理问答。甚至比利时信条、多特信经等神学性文件,也是使用普通人可以明白的语言来写成。
我们需要清楚认识这两类对改革宗错误的定义,避免缩小改革宗神学到一些口号,以掺杂许多非改革宗的教义和实践;同时也不可矫枉过正,把繁重的轭负在信徒身上。我们需要重拾历史上的信条,承认信条、热爱信条、认信信条,珍惜这些宗教改革先辈们用极重代价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作者/王一
王一(Yi Wang),毕业于加州西敏神学院道学硕士专业,改革宗初学者事工负责人,参与翻译书籍《神圣盟约》,由台湾改革宗出版社出版。
改革宗初学者,在认信的土壤上栽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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