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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年代往事之:蒸麦饭

唐都浪子 唐都浪子 2021-10-04

洋槐花麦饭

一、麦饭亦菜亦饭

麦饭,这种关中农家乡土小吃,据说颇有些年代。最早的麦饭,把淘净晾干的麦粒,先在石碾子轧几圈、碾碎;不用过箩就收在盆里。


又把菜蔬剁碎,与碎麦片拌在一起;搅拌的时候,淋入适量的水不使太干燥。毕了再放入笼屉,蒸二十几分钟即熟。麦饭出笼后,趁热加入调味、或少量的汤汁调拌,就可以食用。


清末洋务运动时代,机器磨的洋面粉,代替传统的石磨子、石碾子畜力手工面粉;国人吃面粉不再困难,蒸麦饭也不再麻烦;就不再使用碎麦片,而是直接用面粉与碎菜拌在一起蒸。


蒸麦饭,比蒸碱疙瘩还要简单;各种野菜和蔬菜,以及薯类、茄类、豆类菜蔬均可。蒸熟的麦饭,亦菜亦饭,是方便快捷的农家小吃。


白蒿麦饭

困难年代,麦饭不知省下了多少粮食、填饱多少饥民的肚皮、救下多少饥民的性命。至少在目前,还没听说把麦饭请上筵席。


市场倒是有现蒸现卖的各种麦饭。据说还有用肉沫、火腿拌菜或拌面、制作的荤麦饭,惟叹没有机会品尝。


关中农家最好的野菜麦饭,是初春时节用新鲜的菜苜蓿、白蒿洋槐花蒸成。过了初春时节,这些野菜不再有;平时生活想蒸麦饭吃,就用芹菜、蒿菜、茄菜、豆菜、薯类的菜蔬均可。



二、白蒿麦饭

白蒿,是一味中药,能治肝病,中医学名称:茵陈初春时节,田野旧年的老白蒿根周围,会生出新鲜的幼苗,满河滩都是初生的嫩白蒿。


人们闲暇之余就去劁白蒿,蒸麦饭吃。白蒿麦饭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之味,或许就是茵陈天生的淡淡的药香。


晚春至初夏时节,长老的白蒿有了苦味,不能再吃。这时候,把白蒿劁来晒干,集攒的多了;一大包拎到街上卖给中药铺子,多少能换几块钱,好歹是一项收入,可以补贴家用。


年长的人,大约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曾流行的甲肝;后来,乙肝又长期困扰国人;此外,还有一些类似的地方肝病。


茵陈,白蒿

疫情紧张的时候,乡人特别钟情于白蒿,田野的白蒿都被劁光,或蒸、或熬汤。不论后来结果如何,起码在当时,白蒿竟成为人们的心理依靠。


春天的嫩白蒿,蒸麦饭顶粮食吃。夏天渐渐老去,又可以做药材。到了秋天开花,一种很小的米米花,白蒿长成小树枝状。冬天干枯,成为蒿柴;人们割蒿柴烧火、煨炕取暖。


感谢白蒿,你四季不败,时时有用。困难年代为人们填饱肚皮,变钱使唤;疾疫时期,你赐予人们一丝希望;冬天你化成灰烬,又带给人们温暖。


深深感谢你,田野的一株蒿草。你没有宏伟的颂词,却几乎战无不胜。永远感谢田野里的野草:白蒿


洋槐花

三、一碗洋槐花麦饭的孽缘

洋槐花,槐树的花。何以谓?我不清楚。是不是引进的洋树种,无从考证。洋槐树的叶和花,天生一种特别的淡淡的香甜,无论叶花,均可食用。


初春时节,牛和羊尤其爱吃。奶羊吃了槐叶槐花,羊奶可谓槐奶,油脂浓稠,十分香甜。槐蜜亦是蜜中上品,真可谓玉液琼浆。


本节,把幼时记忆中几个真实故事,合并撰写。虽不能与当时真人对证,但绝无半点虚谈妄论。


洋槐花蒸麦饭,鲜嫩松软,清香微甜;滑爽适口,老少咸宜。正是舒心上口的一款农家美味小吃。现代人也特别钟爱。

洋槐花,蒸麦饭;

广田他妈拉野汉。

当时当地,这是一方儿童常念的一句俗趣顺口溜。引来并非无聊,其中深藏的辛酸故事,竟是一个时代写照。


广田他妈,原是一位甘肃女人。饥荒年代,她随逃荒大军逃到陕西关中。但当时关中的日子,也并不是十分好过。


到达关中某地的那天,是一个傍晚。她枕着破烂不堪的行礼铺盖捆儿,睡在山下一个村的村口;已经饿得奄奄一息。


恰巧,村里一个善良的壮年光棍儿从此路过;他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就赏她一碗洋槐花麦饭吃。

但这碗洋槐花麦饭,并非道德大义的无偿赏赐;当晚,她就成为光棍汉的婆娘。一年后生下广田。接下来一段时期,各村的老光棍儿,基本都娶到甘肃等地的逃荒妇女做了老婆。


约莫五六年后,光景好多了。广田他妈和一伙逃荒女人想念家里的男人和孩子,又跑回去。关中只留下广田和他爹。


后来他爹曾跑到甘肃去找,那女人家里死活不让再回关中。甘肃那边,毕竟也是一个大家庭。他爹一个光棍儿,家里没女人,没心过日子。


某天,他爹在灶下烧火做饭蒸麦饭;广田喊肚子饿,一边从炕栏上向他爹伸手,要洋槐花麦饭吃;不料竟翻下炕栏,掉进煎水锅里,差点没烫死。


幸而赶紧捞出锅,好歹保下一命,但却烧坏了神经。广田从此落下病,成了瓜广田。:关中方言,傻的意思。


他爹又当爹又当妈、还要在生产队上工;没办法经管,瓜广田就在方圆各村流浪、讨饭。瓜广田说瓜却并不甚瓜,从此恨上爹妈。


四、麦饭与饥饿之殇

讨饭的时候,如果有人问他:广田,你妈呢?他恨恨地说:广田他妈不管娃,拉野汉去了。说着把顺口溜念一遍,逗惹俗趣的乡人大笑。


方圆乡党都知道他的来历,其实就是一碗洋槐花麦饭造下的孽。从心里同情他,笑过后就给他馍吃,或给他剩麦饭吃。这句顺口溜,从此在坊间流传。


广田身材佝偻,二十岁出头,仍像十几岁的孩子。他的本能欲望尚为正常,流浪时候,喜欢在学校附近逗留,在校外操场看学生打篮球,高兴得手舞足蹈,呵呵直笑;涎水流个不停


尽管娃们都喜欢取笑他,他更喜欢往娃多的地方凑热闹一次,我们学校附近的大潭游泳,打扑腾、打水仗;广田在岸上看得高兴,忽然跳下潭,淹得咕嘟咕嘟直叫;几个同学赶紧游过去救下他

当地碎娃,只要看见他都喊:洋槐花,蒸麦饭;广田他妈拉野汉粗鄙的一句顺口溜,包含当年多少饥饿带来的欲望与罪恶;隐藏多少人性的诡秘及怪诞;还有饥饿的流浪儿童多少恼恨和思念。


离乡二十年,再未听见瓜广田的消息,他大约早就死了。但只要提起洋槐花麦饭,就会想起这句刻入记忆的顺口溜


表面恶俗的顺口溜,是无吃时代的见证;但并非广田他妈一个逃荒女人拉野汉时的无吃。当地人一旦提起洋槐花麦饭,大约都会想起那些不幸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可怜的饥饿儿童。


唐都浪子《饥荒年代关中往事》之:蒸麦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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