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桑旧事：附二，劁野菜
一、乡村风俗
诗人顾城说：我想画下未来，画下她秋天的风衣；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画下一个个早早醒来的节日；上面贴着玻璃糖纸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儿童的世界，充满着梦想。困难年代过来的小孩，无非就是赶着过节能吃上肉、穿上新衣服和新鞋子。当地农村有好多古会，每个季节都有。过年过会的日子，大人都要领着孩子去亲戚家行门户。
七十年代末，物资管制逐渐松弛的几年间，每将到过年过会的日子，生产队都要杀一头猪，分些肉给各户。孩子们都很高兴，不但可以吃上肉，还能穿上新衣服和新鞋子。
过节过会的先天傍晚，就计划明天穿着新衣服和新鞋子，要到哪里去玩；还要到哪个亲戚家去行门户，将要见到住在亲戚家同一条巷子、扎着小辫的漂亮小女孩。
如今的人为了工作都很忙，除了过年还能短暂地热闹一下。许多古会已经取消，变成终生永久的回忆。或许有的人并不在乎，早已彻底忘记。
唤醒记忆，并不是为了体现所谓以苦为乐的精神和情操，而是担心遗忘；忘记往日苦难所带来的精神折磨。
每到春天，总会勾起野菜情思。现在回味以往的清苦，别有一番情趣。之所以不觉得苦，一是因为当年大家的日子都不怎样；二是因为对当年清纯的自然风光怀有留恋情结。
关中方言，把挖野菜称作：劁野菜。劁，就是用刀子剜的意思。儿时的记忆，决然少不了劁野菜的这项。从会跑路起，我就跟着家里和邻里大些的孩子去田地劁野菜；这也是放学之后的一项必然家务。
二、野菜记忆
记得村里每家每户还备有劁野菜的几样硬件设备：几个用柳条儿或竹篾编制的精致的小担笼，做为菜篮子；外加几把结实耐用的小铲子或把把刀。
小铲子，是从游街的货郎手中购买，或用家里废旧的东西换取，商店里也有卖的；是民间土铁匠打制，铲尾竖镶着一截小木把。
劁野菜的小刀，当地人称作：把把刀；做的十分别致，多是用废旧镰刃裁截后制作。刀头斜裁着刀尖；刀把截得要窄一些，用旧布一层层裹起来，再用细绳子扎紧。也有人往刀把镶两片木条，再用废旧电线扎紧。这样的小铲小刀，用起来十分称手。
蒲公英
沣河流域上游的秦岭北麓，虽处北方；但河沟潭渠、道路阡陌纵横交错。冬季种麦，夏季插秧务莲。孟春之际，水光山色掩映，桃花柳絮争风；一派地地道道的江南山水田园风光，惟叹缺少舟筏。
地理水文如此，野菜种类自然很多。能记得的野菜名字如下：荠荠菜、麦萍儿、洋芹菜、水芹菜、水红花、麻子脸、车轱轮、咕咕豆儿、花裏肚儿、老虎蹄甲、捞饭坨、灰灰菜、鱼腥菜、裏疆菜、竹叶菜、土拉拉、野苜蓿、野白蒿等等。
车前菜
上述野菜中的麦萍儿、水红花、灰灰菜三样野菜的吃法，先把它们洗净、沥干、剁碎后再拌上面粉，蒸碱疙瘩；蘸大蒜辣子汁最可口；也可凉拌当青菜吃。
荠荠菜、灰灰菜可以炒鸡蛋、包饺子、烧菜汤。鱼腥菜，应该是鱼腥草；就是当今已经药用、清热解毒的那种野菜；也可以凉拌当青菜吃。
别的野菜多有茎蔓，又稍带苦味；采回家先在水里沞一沞，晾凉后用来泡酸菜；关中人称作：沤浆水。沤浆水的最好野菜，是水芹菜、车轱轮、裏疆菜、麻子脸、咕咕豆儿、老虎蹄甲等为最佳。
麦萍儿
车轱轮，就是车前草未长老之前的嫩叶；以叶和柄的大致层次形状分布均匀、呈放射图形而得名。咕咕豆儿，就是蒲公英幼苗。以上也是两味中草药。
裏疆菜，生长在田埂之阴，枝叶鲜嫩，根系发达，有固土保墒之功；故称裏疆菜，据说是兰草的一种。别的一时无考。
可别小瞧野菜沤的浆水菜，用油泼辣子调拌，不但吃起来别有滋味；还可预防治疗疾病，是难得的乡土佳肴。
荠荠菜
洋芹菜，油绿鲜嫩。采回家淘净，用开水略微炀一炀，捋掉水、调拌后就可下饭。翠绿的青叶嫩枝、细微洁白的根茅、新鲜奇妙的味道，配上殷红的油泼辣子，放在那里就飘出两样香来，不吃看着都生食欲。
多年来广施药肥，这些野菜除荠荠菜之外，其它已不多见；现如今更是无处可吃。荠荠菜是最普遍的野菜，各地均有生长。
以上野菜，除了车前草和蒲公英两样学名可考之外，倘要知道其余野菜的学名、分清门类归属，恐怕就要请教植物专家。
三、野菜文化
当地人称作的洋芹菜，就是诗经记载的荇菜；也就是徐志摩诗中：那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青荇，就是生长于河汊、潭岸和水渠两边，多在雨后一夜之间忽然勃发，让满渠油绿青翠的那种水生野菜。
诗人笔下的青荇，被关中人称作洋芹菜；形态优雅，气味芳香。用以比喻朝廷文仕，其典初出诗经；得历代文家吟叹。如此文雅寓意的野菜，不想在困难时期，竟成为救命的食粮。
青荇
洋芹菜，最多生长在截渗渠青泉两边的软泥之上；或者水质清洁的池塘的岸边，油油地浮在水面。尤其晚春至初夏的雨后，一夜之间，洋芹菜会突然生发，碧绿茂盛；远观近看，特别养眼舒心。
洋芹菜生有鲜嫩、青翠的空心叶枝；并伴有白生生的根茅；又天生一种浓郁、奇异、仿佛芹菜之味般的芳香。故而，关中乡间称作洋芹菜。
截渗渠的两边，软泥上生长的洋芹菜四季都有，春末初夏时分最旺。雨后初晴，渠水新涨；一夜之间，洋芹菜必然茂盛。截渗水渠两边的树根、藤蔓裸露之处，洋芹菜生长得最为茂密旺盛。两行油油的青翠，令人顿生爱怜。
荇 菜
清泉两边洋芹菜的形景，颇似殿陛之间的两班朝臣。诗经中把芹茆比作朝廷仕人的起意，恐怕因此而来。前清同治朝进士，关中秦渡镇学者、翰林院编修学士、泸州知府崔志道先生在他倡建的泸州书院门前题联：
斯道已将亡，留此四壁图书尚谈周孔
后生诚可畏，何惜两行芹茆不借渊云
芹茆，就是关中人称为洋芹菜的荇菜。联中代指欲通过读书求仕的学子。曹雪芹先生亦曾作联曰：
新涨绿添浣葛处，
好云香护采芹人。
采芹人，初意指采摘荇芹人；联中指读书人。这是曹雪芹最为得意之笔。看来，把青荇芹菜称为芹的，并不是沣河流域乡人的专利。我终于在几部文化经典中，为洋芹菜这种称谓，找到比较可靠的证据。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春末初夏，夜雨之后初晴的黄昏，暖风习习，花草流香。丹霞和莺燕齐飞，晴光与黛色掩映。朦胧之中，远远地看见两个留着长辫的窈窕女子。
她们身穿花布衣衫，墨绿色的条绒裤，挎着竹篮来到渠边；脱了绣鞋、绾起裤管，下水采芹。清泉两边的荇芹菜，随风蜿蜒飘动，笑声与岸边花香交融。
她俩一个是好冷，一个是雨思；我在梦中久久心仪的恋人。注：本节摘自式微集之：野菜情思。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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