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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谷孙谈如何进行论文写作,绝佳好文!

陆谷孙 英语教学与研究
2024-09-24

本期导读


学位论文如何制定选题?怎么才能写好?这是摆在每个本科生和研究生面前的一道现实难题。面对众多的研究材料,以及摸不着方向的论文选题,很多学生一筹莫展。

的确,现代的大学生大概很难有机会聆听大师级的老师手把手教授如何写学位论文了。因此今天这篇推文非常难得,来自上海市社科大师、复旦大学文科杰出教授,著名的双语词典编纂家、莎士比亚研究专家,也是杰出的教育家、翻译家、散文家,被复旦师生尊称为“陆老神仙”的陆谷孙教授。

陆谷孙教授离开我们六年了,这篇推文也来自他多年前的一次演讲。整场演讲通俗易懂地讲解了如何写好本科学位论文的方方面面:从语言学方向的多个分类,如何从语言学现象中获得论文选题的线索和路径,到论文写作的步骤和应有的态度。不仅在“方法”层面给予指导和提点,更在“道”的层面将论文写作比喻成“一次智力探索之旅”。

虽然这个碎片阅读的时代,不少人对于一篇长文可能划几下就失去耐心,但大师这样的谆谆教导,将给予学生灵光一现般的启示和领悟,必将使他们受益一生。


1.论文写作的精神状态

(一) 一次智力探索之旅

奥德修斯(Odysseus)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他是伊塞卡的国王,参与了特洛伊战争,然后设计了木马计,如果看过“The Trojan War”就会晓得这个故事。奥德修斯在希腊军队攻下特洛伊城以后,回国途中历经各种磨难,这个过程当中他就不断探索,最后还是战胜艰险回到了故乡。同样,你们经过了探索以后,也会回到你们应该去的地方,所以我用了Odysseus这个词。说到写论文,我最害怕的是我的学生一听见说要写论文,马上头就胀了,觉得“我现在开始要过苦日子了,我现在开始要‘ 咬子弹’ (to bite the bullet),太难受了”。我说,对你们来讲,论文是非写不可的,不然的话,就不能毕业,就没有学位,而学位对你今后的职业又是如此重要,所以你非写不可,这是一个不可不逾越的障碍。

(二) 一次精神狂欢

我现在要求各位的是什么,提得高一点说,希望大家把自己所写的这篇论文看作是一次精神狂欢的机会。做得到吗?精神狂欢。就像希腊神话里面的酒神,酒神节来了,就该狂欢了。要觉得“我有一次精神狂欢,不但把我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好好地理一理,而且要像奥德修斯一样,回到应该去的地方,把这条路给勾勒出来”。还要有一个里程碑意识:“这是我大学毕业时的论文,我写完以后要一生保存它,虽然今后我可能会屡次搬迁,生活会发生这样那样的变化,但是有一样东西将伴随我终生,那就是这篇论文。”所以我说大家一定要高屋建瓴,要有展示意识,要有孔雀开屏的那种心态:“好不容易我学了这四年五年的,这次我要把我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开个屏给你看看。”就是要有这种表达欲,这个就是高屋建瓴,而不是畏缩不前,觉得太难太难。我们现在的同学,相对来说不像我们当年那样吃得起苦,遇到一点点小的挫折就会畏缩。所以在这个背景下,我就觉得你要有这么个精神状态是很不容易的,虽然我也不期望你们每位都有高屋建瓴、孔雀开屏这样的精神状态,但是我还是希望至少有几位会有这么个态势。

陆谷孙先生书架上的词典(图片来源:复旦大学出版社微信公众号《戴燕 | 陆谷孙先生访谈:你这一生离不开它》)

2.论文写作的选题

要讲这个题目很难,所以我把可能的题目都罗列一下,你们不妨根据今天讲的——其实很多都是常识——对照你这几年学习的内容、自己的兴趣所在、你将来大致的发展方向来选定一个题目。我有个学生最近从哈佛和麻省理工学语言学回来,她跟我讲语言学这个东西很枯燥,很难学,也很难教, 但是她在亲炙乔姆斯基(Noam Chomsky)以后,深有体会地说:“我现在感觉到,做教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把我对语言学的激情‘传染’给学生。”

觉得她这句话讲得很好,于是推荐我其他学生去听听这位学长的课,看看她怎么“传染”。所以我今天要做的,第一是讲一些常识,第二是也想“传染”。希望我对写论文的一些感受能够部分地传染到在座的同学身上。我认为调整好精神状态以后,就要选定一个比较精当的文题,即我写什么文章?

当然你可以写各种各样的文章,比如你可以写文化对比:为什么中国人见了面以后就要问“吃了没有?”,外国人说“How are you?”、“How Do You Do?” “吃了没有”是一种生存型的文化行为,一定要把肚子填饱,然后就可以继续活下去,吃是存活的根本条件。而西方人更着重于进展型的心理,所以招呼语就不同。从这么一个很小的例子可以引发开很多很多的思考。文化对比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题目。下面我们先从语言学讲起吧。

(一) 语言学方向的选题

1.语言学综述

语言学现在是一种现象,是一种显学。好像谁都愿意搞语言学。语言学也是五花八门,流派纷呈。如果你写语言学的论文,我建议你不妨从语言学综述写起。语言这个东西太奇妙了,你说对不对?人类最奇妙的东西我想就是语言,所以从古印度、古希腊开始就有人研究语言学。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都谈过语言学的问题。柏拉图用拆字法,比如说有一个字,现在英文还在用,其实是从希腊文来的,叫“catastraphe(灾难)”。他把“catastrophe”拆开来,原来“cata”是“turning(转折)”,然后“strophe”是“over”的意思,就是一个大变动。昨天不是又来了个灾难嘛,印尼摔了一架飞机,那就叫“catastrophe”。他就从词源、拆字开始研究,来搞语言学。然后到了罗马时代就是拉丁语法,理性的语法,绝对的语法,世界上唯拉丁独尊。拉丁的统治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唯理语法。然后到了中世纪,尽管有宗教审判庭,尽管你有异端的思想要被绑上火刑柱烧死,但是在语言的研究方面,从来没有停止过。

对小孩怎么学语言,怎么学母语这个东西的研究从古希腊到现在,乃至今后,一直都在研究。如怎么开发左脑?小孩的左脑,也就是语言机能的那些神经元,从3岁到5岁就特别地发育起来,对外国语又如何呢?成年人又如何?人脑的开发至今不过百分之十几,今后继续开发往何处着手?对语言学的综述,我觉得也能写出一篇很好的论文。

到了文艺复兴时期(现在西方多称“早现代”——early modern),拉丁语分裂成很多的地域方言: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法语等等。以后一直到19世纪,语言学家们就开始有一种历史比较,就是要看看这个语言究竟怎么会形成这个样子。这是历史比较语言学。

比如有人研究中文跟英文有没有亲缘关系,结果找来找去找不到,最后找到梵文跟欧洲的语系有共同之处:patter就是/p/ 音打头的,就代表父亲;matter, /m/ 音开始的就代表母亲——发现梵文跟欧洲语系都一样,所以就形成了印欧语系。历史比较语言学是在19世纪开始的。

后来的研究认为人类的哲学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本体论,就是哪一个是第一性,究竟是上帝创造人还是从猿演变到人的;第二是认识论;第三就是语言学。到20世纪,语言学发展成为一门显学,那是因为它研究的东西跟人类的关系太密切了。它研究跟人脑的关系,跟认知的关系,跟人的行为的关系,跟文化的关系,所以语言学的确是引出了很多很多的研究来。

语言本身的结构当然是形式至上,于是有了形式主义的语言学。也有功能主义的语言学,就是每讲一句话,每说一个字,都有它的社会功能。比如我说“热”,就意味着希望你们开空调;我说“渴”,就希望你们给我斟水,所以都有它的语用功能。那么语言学跟人的认知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我刚刚讲的,儿童是怎么学母语的?而成人又是怎么学外语的?成人怎么能把外语学好?这些方面的研究越来越深入。所以你从古印度、古希腊开始一直到今天,来一个综论,不也是一篇很好的论文吗?

当然你不能把我今天讲的记下来就算作一篇论文。你要寻找很多很多的文献,你得有很翔实的资料,来说明梵语跟欧洲语言有很多相通之处,然后论证印欧原来是同一个语系,跟蒙藏是不一样的。我们属于蒙藏语系。由于语系的不一样,所以系谱论也是很有趣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语言学的综论是一个提纲,然后你可以把语言学再分作句法、语义、语用,这是现在最流行的三种分法。

2.句法

下面说句法。什么叫句法?关于怎么造句的语法就叫句法。syntax是一个可以做很多很多论文的题目。特别是因为Chomsky的所谓生成转换语法引起了语言上很大的革命,因为在他以前,结构主义认为语言本身是个习惯,而他认为不是习惯,语言本身是个创新,语言是个生成过程,语言的规律是有限的,但是这些有限的规律会生成无限的语料来,所以叫生成转换语法。生成转换语法对于句法而论,我觉得的确有很多文章可以做。一讲到句法,可以讨论主要的、次要的、高级的、低级的、内向的、外向的,还有隐性的、显性的。怎么来切分句子?有的是线性的,线性组合链,可以把它切分;有的可以画框,然后来进行切分;也可以用方括号的方法来进行切分。所以句法简直是一个做不尽的题目。

我讲一个例子:上海市申办世博会的报告,第一句话中文叫作“新世纪赋予我们新的希望;新世纪激励我们为人类的福祉做出更大的努力。”写这话的人肯定感觉到很有气派:新世纪如何如何,新世纪如何如何。翻译的人就把它译作“The twenty century fills us with new hopes; the new century inspires us to make greater effort towards the well-being of mankind.”从翻译的角度来讲是一点错误也没有,但从句法的角度来讲,英语的句法就不会这样。在英语的句法中,同样一个主语,在那么接近的上下文里头不可能出现两次,所以我们就把它改成“The new century fills us with new hopes, inspiring us to make a new effort towards the well-being of humankind.”(不用mankind,mankind有男权的意味。)这实际上就是句法的应用。为什么英语里面有那么多非谓语形式的动词,这跟它的句法是有很大关系的。所以你可以从这些方面,从比较实用的角度来看英语的句法,得出几个结论来。我觉得一篇论文能够得出六到七个结论就相当不错了。

3.语义

第二就是语义。语义现在也是非常流行的,因为它是符号学的一个门类。语义有语义场。你们不是经常看见树形图吗?金字塔的最上端是animals, 然后来一个mammals——哺乳类动物,然后再来其他的——爬行类动物,等等。哺乳类动物下面再来个方括号,包括人类、猿猴。人类下面再来个方括号,包括男人、女人、孩子,等等。色彩也一样,冷色调、暖色调。这个就是语义场,叫作“field of semantics”。

语义实际上是符号学的一部分,有绝对意义和相对意义,有能指和所指,这些都是20世纪初的语言学先行者索绪尔提出来的。索绪尔这个语言学家很奇怪,他生平没有写过很长的论文、很厚的著作,但是死后他的讲稿被弟子们收集起来发表了,结果索绪尔成了语言学当中结构主义一派的代表人物。原来他在课堂上讲到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讲的东西没有什么系统,不像现在的语言学家们动不动就是煌煌巨著;他的讲稿就像我们孔夫子的语录《论语》,所以我把他的教程称为“语言学论语”。

弗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

他讲语言包括两个内容,一个是符号,一个是声音,当然声音也是符号。一个符号必然有它的“所指” 和“能指” 两个东西。“能指”是什么?指它的物理形式,比如说book,这个词的音和形就是它的能指。什么叫“所指”?看到这个符号,我头脑里马上形成了341页装订在一起的硬封面或者软封皮的这么一个对象,里面的东西是可以供你阅读的,读了以后可能是有好处的—也可能有坏处,对不对?反正就是这样。它表示的语义就叫作“所指”。他认为语言只不过是行为的一种模式。

后来美国的一些语言学家反对欧洲大陆那些语言学家的看法,认为语言除了是一种习惯行为模式以外,还是一种思想模具,就是说人的思想和语言是同时发生的,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欧洲大陆的语言学家认为人的语言实际上就是人的思维由话语说出了而已,思维决定了他的语言。美国人说:不,语言反过来也影响思维。亚里士多德因为是古希腊人,所以他会用出mimesis、catharsis这些词,他的逻辑学范畴是跟古希腊语是他母语的事实是分不开的。如果亚里士多德有幸说中文的话,或是说印第安语的话,他的范畴就不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些了。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语言又是思想模具,这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观点。

为什么要学外语?人家说:我学外语就是为了多赚几个钱。我说:不,学外语开辟了你新的思想、新的天地,因为它是思维模具。学了一门外语,不但多了一条舌头,多了一对耳朵,多了一双眼睛,而且多了一个脑袋,“Language shapes your thoughts.”这些东西都是在语义学里面讨论的。

我怕大家觉得我讲得太抽象了,那么就具体一点来讲。语义是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变化着的。我举一个汉语的例子:汉语的“江河”,现在是什么都可以指,黄浦江、苏州河;当年却不行,以前“江”只能指长江,“河”只能指黄河,是特指的。所以你看多少年以来,它的意义就泛化了。同样,意义泛化的例子在英语里面也不可胜数。这样的词,你有兴趣的话就去查一查,在你的语料里面专门寻找意义泛化的词。

我举个例子feedback,我现在很希望得到你们听众的feedback,你们能不能脸上有点笑容啊,或者有点愁苦的表情啊?让我看看我是不是这里讲得比较没趣味, 那里讲得还可以,这个就是“I need your feedback.”feedback本来是电学上的反馈,现在我们用得广了。汉语也讲了:“我们需要听众的反馈”,这就是泛化。本来是专业的,现在泛化了。再比如说“斗争”的“斗”,我这次到郑州去知道,甲骨文里面就有“斗争”的“斗”这个字。这个字繁体很难写,先是像个“门”一样的两个框子,但不是“门”,“门”上面是关闭的,它是开的。是开放型的框子,下面左边是个“亚洲”的“亚”,右边是个“一斗两斗”的“斗”,原先这个字是指地名的,跟斗争没有关系。但是你看从甲骨文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斗”的意义就狭化了,就变成了你我两个人或两群人打斗。还有语义狭化的词,就像我上次在复旦讲的,现在编词典的人很难处理一个词,叫作gay。gay过去第一个意义都是“愉快的、欢快的”,现在你却不可以说“欢快的、愉快的”。现在任何一个对当代英语有所了解的人一看到gay首先想到一个所指,就是男同性恋。gay现在其他的意义都被排斥得差不多了。

所以语义的变化实际上是一个故事,非常有趣的故事。再比如说villain: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亚剧本里面的恶人叫villian,但villian过去不是坏人,好得很,田庄里面一般的farmer都叫villian,这些都是历史长河把词的意义改变了。又如revolution:我查《牛津英语大词典》,revolution14世纪开始进入英语,只指天象。你想嘛,金星既可以叫morning star又可以叫evening star,为什么?它一个revolution 过来啊。所以revolution 本来是打圈、转圈的意思,这是天象上的解释。一直要到16、17世纪的英国革命开始,CharlesI被Cromwell砍了头,被清教徒砍了头,清教革命才解释政治上的大变动,制度的大变动。然后有French revolution,有American Revolution。American Revolution就是War of Independence,独立战争,所以又跟政治搭上关系。然后到20世纪以后,revolution好像又带上了另外一层意思,凡是revolution都是跟共产主义的革命有关了。那是从上世纪初的Bolshevik revolution开始, 我们叫作October revolution,十月革命;西方叫作Bolshevik revolution,布尔什维克革命。以后又有中国革命,有古巴革命,然后革命就好像必然跟共产主义有关系。由于它的左倾含义,所以到了20 世纪60年代,revolution在美国遍地开花。在美国英语里面有black revolution黑色革命,就是黑人的革命;有red revolution是指印第安人的革命,印第安人不就是红人嘛;有blue revolution蓝色革命,争取性自由;有green revolution环境。所以革命一下子就跟这些激进运动联系起来了。但是打那以后,revolution慢慢地就少见了,好像变成一个和新产品有关的词了。比如说耐克最近又出了一款新式的产品,这个叫作revolution of new line of products,耐克鞋跟技术革新与突破——breakthrough联系在一起了。最近,revolution又有了新的意思,那就是跟苏联、东欧变色以后的velvet revolution,天鹅绒革命有关的,叫作颜色革命了。所以revolution的意思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我建议你们找10个这样的词,就能写成一篇很好的、有意思的文章。“Changeof Meaning as Is Seen in Ten English Words”,我觉得会是一篇蛮好的文章。

4.语用

语用学,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讲,就是common sense, 就是对着特定的人在特定的场合说特定的话。不是有人举过一个语用学的经典的例子吗?有个美国人到了中国,他要去问路,问到一个北京人。那个北京人特别喜欢英语,所以就跟他扯英语, 说“Where do you come from?” 你从哪儿来?“Where are you going?” 你到哪儿去?“What business do you have in China?” 你到中国来干吗的?“How old are you?”你几岁啦?那个美国人马上逃之夭夭,以为碰上便衣警察了,这就是语用学没学好。你去问那么多问题干吗呀?人家问你到天坛怎么走,你告诉他不就得了嘛。

这里还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我有一个学生要离开北京了,他要把原来的家具卖掉,其中有一个冰箱。这冰箱不怎么地,但是他走了总要把自己的东西处理掉,那么就请一个老师傅来替他搬一搬。老师傅往那个冰箱很不屑地瞟上一眼说:“这种冰箱您还卖,您就慢慢儿卖吧。”你看,“您就慢慢儿卖吧”。这个用得多好啊,这个语用学学得多好。就是说 As far as I see it, your ice-box will not sell easily, because it is old, because it is worn out, and so on and so forth.所以语用学说穿了就是这样。

关于语用学可以写出很多好的论文来,为什么呢?这里面有很多文化参数,我刚刚讲的就是文化参数。中国人那么好奇干吗?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是因为有人种基因?语用学里面绝对有人种基因,还有文化参数。文化差异也有显性和隐性之别,有礼貌原则,有合作原则。两个人对话的时候,一定有一个说出来或者没说出来的合作原则,不然的话就形不成对话。比如我问:“今天各位可好?”你们回答我:“里根死了。”这能形成对话吗?这当然不能形成对话。所以有一个cooperation principle。这些原则都是很有意思的,你可以就这些原则补充大量的例子,形成一篇文章,也可以多找一些这种“您就慢慢儿卖吧!”的例子。

鄙人当年毕业的时候写过一篇论文,实际上也是学位论文,只是那时候我们不授学位,我写的就是“Peculiarities of Journalistic English”, 英语新闻体语言的特征。文章里我举了一个例子,这个例子以后成了我的经典例子,差不多每一届学生我都要考他们。这是一个广告语,广告是语用非常特别的区域。这个广告语怎么讲呢?我念出来你们听听:“Realistic Budget Fashions for Dignified Maturity”,“realistic”是现实主义的,“budget”是预算,“fashions”是服装,特别是时装。那么肯定这个广告是关于衣服的。那么衣服卖给谁呢?“for dignified maturity”。那是什么样的人?先看这个衣服是便宜还是贵啊?便宜。何以见得?“realistic budget”就是这个东西完全是在你的预算之内的,很便宜。但不会讲自己这东西很便宜,廉价。就像好多小旅馆也从来不会讲自己是小旅馆。英国有很多的小旅馆,B&B(breakfast and bed),它实际上只给你一张床,再给你吃顿早饭,就是一个家庭开一个旅馆,但是它自称是个“adorable hotel”,非常有家庭味的,非常可爱的,亲切的旅馆。你看,同样的理由,它不讲“cheap”,讲“realistic budget fashions”,原来是卖便宜的衣服。卖给谁呢?“for dignified maturity”,给老人还是给小孩?猜猜看,“mature”,成熟的,所以一定是卖给大人、老人的。怎么样的大人、老人?不是一般的大人、老人,这个大人、老人一定是非常“dignified”,什么叫“dignified”?肥胖的。你们说:“我这些衣服是卖给又胖又老的女人的便宜货”,还有人来买吗?“您就慢慢儿卖吧”。但是他把它花里胡哨地包装一番,哦,好听多了,“dignified”看上去非常庄重的。

同样,我一头白发,碰到个几年不见的外国朋友,就问,“Do I look much grayer than before?”我是不是白头发又多了很多啊?人家要说“是的”。但是人家不说“是的” 两个字, 人家说“You look dignified!”“You look dignified!”你看上去更有派头了, 中国话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这个就是语用学。

(二) 应用语言学方面的选题

应用语言学方面可以讲的东西更多了。二语习得,如果在座的有年轻的妈妈的话,最好是有一个婴孩,一岁左右的,然后从现在开始,你就每天做笔记,看你的孩子怎么样慢慢地开始学话,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科学实验,看看他怎么慢慢地从“妈妈”、 “爸爸”开始学语言的。

二语习得里面的英汉对比,比如我上次讲的,我们中国同学讲英语,最大的一个毛病在什么地方呢?就是我们缺少一个“tense consciousness”,缺少一个时态意识,特别缺少过去式意识。为什么?因为中文里面没有过去式。这几天我们都在讲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我叫我的同学讲个过去的故事,这个同学第一句话讲得非常对:“In the year 1945,Japan finally surrendered.”第二句“On August 15 the Japanese Emperor issued an edict to order surrender to the allies.”这也是对的,好,第三句、第四句、第五句开始慢慢就没有时态意识了。“And then the allies decided to put a tribunal to try all these war criminals.”然后盟国决定组成一个审判委员会来审判那些战犯。这第三句、第四句开始没有ed了。为什么?就是我们的过去式意识很差。这个就是二语习得。

二语习得里面你不妨找几个中国人说些英语,看看哪些地方出问题最大最多,要用例子。这将是一篇非常有实用价值的文章。我还想到一个数词意识,中国人有“万”,现代英文里没有 “万”,用“ten thousand”来表达。所以“三十万”我们讲起来很容易,在现代英文里要讲“三百千”,“the hundred thousand”。现在居然有很多美国到中国来学汉语的人都讲“三百千”,而他自己一点不觉得奇怪。所以我简直要建议今后汉英词典的编者们把“百千”作为一个词放进去。现在英语里没有 “万”,也没有“亿”。我最近发现韩语里也一样,也没有 “万”,所以也得用这个办法。这个也是二语习得里面的很大的障碍。

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问题,如he、she不分,因为中文里面只有一个“ta”的声音,所以潜意识、下意识很厉害。我们的下意识里面第三人称单数就是一个“他”字,所以he、she我们不大分的。一讲出来经常是she变he,大男子主义了。

教学法研究也是非常有意思的,教学法可能离开你们远一点,因为这只对老师有用,所以我也不细讲了。

还有翻译理论和实践,也绝对是非常有“油水”的题目。你可以翻译一篇文章,但是你一定要附上一篇有一点理论性的东西。现在翻译是我们理论和实践脱节得最厉害的一个领域。有个翻译理论家说,你根本用不着搞任何一个字的翻译,就可以成为一个翻译理论家。另外一个极端就像我这种人。

我的观点是什么呢?你没有翻过100万字你别去讨论翻译。那么他的论点和我的论点正好相反。而且这位先生有来头,他跟美国人Eugene Nida两个人联合主张建立一个单独的中国的翻译学学科,人家Eugene Nida还有过翻译《圣经》的体会,你老兄有过几个字的翻译吗?我没有见过。这个人提出来要建立一个独立的翻译学,纯讲理论,我反对这样做。如果你们对翻译有兴趣,我是希望你们不妨实践一下翻译,甚至于翻译一篇比较短的,或者几段比较短的东西。

例如你可以翻译几段不同的信件,一封是写给你爱人的,一封是写给你老师的,一封是写给校长的,一封是婚礼请柬,然后来看看在各种不同的东西中,你的语用怎么样,再从语用学角度来谈翻译。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比如说写信,有时候你写得非常直截了当,“I want to tell you…”但是有时候就不是这样啦,有时候讲“Please be informed that…”再如婚宴将于几月几号在某处举行,这个翻译也可完全不一样,如“兹定于几月几号在某某地方为小女和小婿或什么什么人举行婚宴,敬请大驾光临” 就是一种翻译法。所以你可以做不同的风格、文体的翻译,然后来几条体会,谈谈“解码”、“编码”、“形式对等”、“动态对等”之类的理论。

再说关于词典和教材。其实词典你们都得用吧?用词典的过程当中有体会把它写出来也是一篇很好的论文。有人讲我们的《英汉大词典》比较好,为什么好?你写篇文章出来给我看看。这就是评论文章,书评。《英汉大词典》是一种案头词典,是大型词典,集百科和语词的功能于一体。还有比较小的词典,如learner’sdictionary,“学生词典”,专门给学生用的,你要找例句就得靠这种词典。这两种词典的区别在哪里?词典的功能是什么?理想的词典应该如何?我理想的词典是网上在线的,实时的,互动的,我使用词典,同时参与编撰和修订,好不容易找到一句好的书证例句,我可以输入进去。词典既有它编的内容,又有我贡献的内容,对不对?所以就词典也可以写很多不同的文章。

陆谷孙主编:《英汉大词典》,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

教材也是。现在是教材大战,特别是大学英语,全国教材大战,为什么呢?因为作者都希望学生用自己的教材,这一用就是几百上千本,一下子就赚钱了,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教材虽然都讲究科学的方法,如是用交际法还是功能法、结构法,你的grading如何?你的单元怎么划分?然而唯一缺少了一条,就是缺了对我们学生的情感打动,我称之affective index,不是effective,而是affective。

我就想我当年做学生的时候,我们读的不一定都是英国文学,也读很多的法国文学、俄国文学。我读过的有《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万尼亚舅舅》,有《拉封丹寓言》,有《最后一课》,这些东西都让我感情激动起来。现在一本教材从头到尾念完,或从头到尾教完,可以不掉一滴眼泪,我认为这不是好教材。我就希望教材里面有一点能使人大喜大悲的东西,这样对于我们学生的全面培养大有好处。

现在我们的学生为什么那么无动于衷呢?复旦大学有很多女学生养了很多的猫,在宿舍里养宠物,那是很“小资”的标志。然后毕业了,走了,那你也继续“小资”一把呀,这时候她不“小资”了,她就把猫扔了,所以复旦大学有特多的弃猫。我在复旦大学校园里散步的时候经常看到那些弃猫,很奇怪,就像庞贝城的维苏威火山那里野狗特别多一样(有同学反驳说这些是“解放猫”,有什么不好?)。

所以教材怎么编?我理想的教材最好什么样?我说把各种各样不同的教材拿来给本教师看看,本教师决定从甲教材选三篇,从乙教材选两篇,选我觉得最能教的、最有“油水”的来上课。而且这个教材不能封死,尾端给我开放着。为什么呢?尾端开放着,我以后再看到好的教材可以再加进去,这样选出来的我才觉得是“本教师的精华教材”。精华教学必须是人文教育,人文教育离不开爱的教育。所以教材问题也可以写。

(三) 文学及其他方面的选题

除了文学,其他的有叙事学、文体学、修辞学,等等。修辞学、文体学我们还懂,什么叫叙事学?现在文章里你们不是经常看见嘛,什么“历史的大叙事”,这个叫macro narrative,这是西方翻译过来的。说到叙事,你是从第一人称角度还是第三人称角度出发的,各有什么不同?第一人称有immediacy(直接感)。其他还有很多很多的元素决定, 这个我想不一定讲了。

下面讲讲文学。我希望你们写论文时一定要根据自己看过的书,不要完全从无到有,因为你毕竟学了4年,没有必要完全从无到有地来决定一个论文题目。比如讲到文学,你可以写的东西太多了:作品、作家、流派、母题、样式、比较都可以写。

什么叫“流派”?“意识流”、“垮了的一代”、“迷惘的一代”,那都是流派。什么叫“母题”?这是从英文的motif译过来的,母题好像是比主题更笼统、更有概括性的一个东西。本来是绘画、音乐、艺术上的一个用词。音乐有母题,比如说你听《新大陆交响曲》,你就不断地听到同样的乐调一再地响起,这个就是它的母题。看绘画,某个色调一再地浮现,不论是阴暗的色调还是明快的色调,一再浮现的就是母题。“出走”是个母题,“流放”是个母题,对米兰·昆德拉这些人来说,“流放”是个很重要的母题。“寻觅”是个母题,寻找金羊毛,从这个开始。“回家”是个母题,Odysseus的回家,在外面流浪了十年,终于回家了,摸索了十年,回家后把追求他老婆的人全部杀死,Penelope最后还是归了他了。

最近我觉得很有意思的一个母题就是“出走”。很多作家到了西方,跟祖国有千丝万缕割不断的联系,写成的作品,那是非常动人的。有的人是靠作品,有的人是靠翻译,比如翻译中国的古诗词。我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他翻译了一百八十多首中国古诗词,完全是因为出走的母题起了作用。他想家了嘛。我们用语用学的通俗说法来讲,就是他想家了,他想故乡,所以这个母题很有意思。

至于样式,有自传体、日记体、书信体,等等。这些东西写的人还不多,为什么?看的人不多。书信体、日记体里面有很多有名的文学作品。当年伦敦发生了一场大火。这场伦敦大火简直有点像这几天的新奥尔良水灾一样,是个大灾。结果有个叫Pepys的人每天写日记,这个日记是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看17世纪伦敦众生相的非常好的材料。写作家当然更多了,像莎士比亚,你可以写莎士比亚的某一种剧,如历史剧,你可以写他的三部罗马剧。你还可以写莎士比亚作品里面的“变形”,那个是母题了,为什么这些人老是要女扮男装?这些人女扮男装的时候是不是跟我们的祝英台一样?很不一样。我告诉你,这是文化比较、文学比较、中外比较。我曾反对越剧演《第十二夜》,演得简直像《十八相送》一样。一个祝英台在旁边挑逗,梁山伯懵然不知,“呆头鹅”嘛不是?结果演得非常轻松的那个样子,而其实《第十二夜》里面“变形”是个很沉重的母题,正常的女孩子谁愿意变成一个男儿身啊?没人愿意这样。除了花木兰,替父从军,非这样不可。这个又是比较。所以从文学的角度来讲,我觉得可以写的东西的确是太多太多了。有一个题目现在做的人还比较少的,就是中国旅美作家的作品,所谓diaspora。有时候走偏锋比较容易讨巧,因为做的人不多嘛,这个就是我要讲的第二个方面。

其实还有很多,包括文学评论。文学评论也可以写出很多的学位论文,比如你可以从阐释学的角度,即hermeneutics这个角度,非常科学地来解读一部作品。你也可以用西方马克思主义,这是现在很流行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简称“西马”,西马的特点就是将马克思主义朝着剩余价值、阶级斗争这些东西之外的文学、哲学、认识论、语言学这个角度靠拢,这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特点。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特点是意识形态化、理论化,但是它提出了文学里面的很多重大命题。比如说“异化”,异化实际上就是变形,就是西方古已有之的变形。这个异化是个重要的内容,你们中可能相当一部分人读过乔治·奥威尔写的《动物庄园》,书中说猪觉得不堪受人的压迫,于是猪们就起来造反了,把人赶出庄园,然后庄园改名,叫猪的庄园。猪成了统治者以后异化了,开始不劳动了,也不吃那种糠菜了,要驴子们替它们打工了。然后驴子们也起来造反了,造反成功后蹈了猪的覆辙,到最后还是人回来了。乔治·奥威尔写的这么一篇寓言体的小说,的确写得很深刻,把异化讲到了极致了。我建议你至少念一两本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著作,然后来分析一两部文学作品,那将是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毕业论文。

与此同时,西方也有一派人主张不要阐释,阐释学是一种太枯燥的东西,容易意识形态化,而且是一种太客观的东西,没有把你的主观放进去,你完全站在作品外面。所以有一批悟真派强调要有悟性,他们反对这种把很多理论用来解读作品,反对以解读为名,以解构为名,把很多理论的因子强加(或称“挪用”)到作品里面去。我是比较倾向于后面这种。一个作品你一看就喜欢的,人家问你,你为什么喜欢?你却讲不出来。然后慢慢地讲得出来一点了。再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又讲得出来一点,越讲越多。但是第一个感觉,第一次爱发生的时候是没有理由的,完全是缘分。

持这种观点的也不少,并不只是Susan Sontag一个。我们知道Susan是一个美国人, 她就强调悟性, 强调erotics,五官的感觉,官能的感受,不是意识形态的分析。还有女权主义的批评。我们中国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用女权主义批评《红楼梦》,至少我还没看到过。如果你能写一篇英文的“An Initial Attempt(或A crude attempt) at Analyzing from Feministic Point of View”,从女权主义的角度评《红楼梦》,可以说是一种开创性的工作。当然这是一个太大的题目!我讲这些话的意思是文学评论实际上也是一个非常肥沃的领域,从中你可以衍发出很多不同论文来。

我讲的语言学、应用语言学、文体学、修辞学、文学、文学评论等方面的内容,其实都是常识,我把这些常识在你们面前展示一番,然后请各位根据你们自己的学养、自己的兴趣,在某一个领域里头寻找一番。

3.论文写作的步骤

(一) 文献检索

最后我想讲一讲写论文的步骤。我感到最重要的步骤就是做好文献检索。比如你用女权主义评《红楼梦》,那么你至少要搜索两个东西,一个是“《红楼梦》”,一个是“女权主义”。这个文献检索工作是很重要的。有的人这方面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好,图书馆借阅、复印或者自己购置不少图书资料,形成一个小小的文献库,这个就是我们平时讲的“仓里有粮,心中不慌”。文献检索工作一定要做得周到,缜密,系统,这个是做到规范性的第一条。

写论文,不是我拿起笔就可以写出来的,文献检索工作是很重要。像我现在这个年龄,尽管我肚子里有那么点货色了,倘使某个人叫我写某个作家,尽管对这个作家我肚子里有点货色,但还是不行,我肯定第一步要做检索,我要把这个人的homepage看一看。不但是看,看的过程当中,要摘录很多的内容,我还看人家骂他的话。如果他这个homepage上帖子很多,就要看人家怎么评论他的。比如有个8岁的小孩说,我从今年开始看你的书,我认为你的书如何如何,这就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原来这个作家已经拥有8岁的幼年读者了。这个东西你不去检索肯定不知道,所以看来以为是没有关系的东西,里面却隐藏着很多关系。所以做文献检索工作一定要踏踏实实地、耐心地、有乐趣地去做。假如我一天发现了三四条有意思的信息已经相当不错了。所以这个文献检索工作从时间的长度而论,可能不亚于你成文的时间。

(二) 专业性、权威性、规范性与创新

关于专业性和权威性,这里我要提出一点,就是人文社会科学文献的半衰期。根据国外的统计,这个半衰期现在是越来越短。过去是5年,现在有了信息高速公路以后是6个月。也就是说6个月以后你对于这个作家的所有认知可能都已经老化了,可能都已经陈旧了,你要讲的话人家早已讲过了,你必须再重新来一番文献检索。这当然也只不过是国外的一家之言,仅供参考。但是有一条是肯定的,这些东西的半衰期,或者说变得衰老的过程在加快。所以你在写论文的时候,要讲规范性、专业性、权威性,三性兼备,脑子里面始终要有一个创新。

这个创新有时候是观点方面的,就是你提出的观点其他人没有说过,是你一个人独有的;有的是材料方面的创新,比如说莎士比亚的这个剧本,这个材料从来没有人用过,我第一个用,这也是一种创新。所以考虑权威性、专业性、规范性的同时,都要有两个字在脑子里面,就是“创新”。说到规范性,我叫我的一个学生做了一个文献引述规范,发给大家了,这里就不用仔细地讲了,这实际上是一个最起码的要求。

(三) 诚信至上

论文必须有详尽的注释,言必有据。照西方的习惯,你引用一段引文只要超过10个单词,你就一定要出注释(重要的词组甚至单词,只要是人家的,就得加注)。我们中国同学有时也太不严肃了,有的同学现在的一大本领就是down loading。你们笑了吧!这个是不是有点自责的笑?所以请注意,10个单词以上就老老实实把你的出处注出来。一开始养成这个习惯,对于你今后做学术工作是很重要的,这就是诚信至上。你的材料要翔实,你的结论要基于你的材料,你的行文要像论文,而不是写杂感,写小品,这些都是要求。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老老实实,千万不要去下载,去抄袭!

4.苦中作乐

最后要讲一点就是苦中作乐,我看你们多数人认为写论文是件苦事。是苦的,我告诉你,今年八月份我过得非常苦。第一,复旦大学出版社要庆祝百年校庆,那么不是还要写篇文章嘛,这篇文章得写。与此同时,又来了老朋友,就是我刚刚讲的,翻译了一百八十余首古诗文的那位朋友,一定要我给写篇序;然后又来一个朋友说是我们要出某某人的七部煌煌巨著,需要一个总序言,他说这个美国作家你以前写文章介绍过的,所以我们希望你来写。就这样,事儿一桩接一桩,一件接一件对付过去。这个就是苦中作乐。我感到苦中作乐更多的意思就是吸收知识。我经常跟人讲,一个人看书一定要达到自虐狂的程度,这个我是屡有体会。好比今天早上我一早要讲课,当然昨天我是很早就睡了,吃了一颗安眠药很早就睡了。平时我在学校的时候,前一夜如果恰好有一本好看的书在手里,怎么办?我就跟自己说,我看到12点吧。结果看到12点还是放不下,再延长1小时,到第二天的1点。结果到1点还是不行,到2点。如到2点再不睡,明天大概是要倒在讲台上了。这不是自虐吗?生理上讲就是自虐!看书一定要到这种程度。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到这个程度。

做什么事情都要有这个程度,不管做什么事情,你总归要投入再投入,欲罢不能,不能浅尝辄止。即使你做的不是读书这个事,但是你是认真的,你的确是投入的,你的确是不能自拔的,我也佩服你。只不过我的兴趣是在读书上。有几个学生也被我带得非常喜欢看书,然后我们一本书看完叫作“Another Book Kicked off.”我一边在打手机短信的时候,一边脑子里就在想我们真像那些守财奴在那边数钱。守财奴是数钱,今天200万了,明天220万了,后天300万了,他是记账,他是记他的金钱收入账,我们是记我们的精神旅游账。我觉得很有意思的,只不过我们算的账跟他记财富的账不同而已,这个就是苦中作乐。至于你说这个乐有多大吧,也很难说,因为我说的这个乐不会变成金钱、豪宅或BMW。我希望你们不妨试着尝尝精神之乐。

现在外面书店里的书多得很,现在市区里面又开了一家新的英文书店,所以我希望你们把书店用起来。假如你从写论文开始,在日记本上写道从某年某月某日开始,鄙人的第一块里程碑建筑破土动工,我开始就某一个问题搜索。然后你把你的过程详细地记录在那里,那是个非常好的journal,以后把这个作为你学位论文的附件陪伴你一生会很有意义。以后你可能会开完“奔驰” 开“宝马”,但是这篇论文不会再写第二次了,它将陪伴你一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是不是有点神圣感?我真希望你们觉得有点神圣感,因为这是你们的odyssey,是一次智力探索之旅。

陆谷孙先生的手稿(图片来源:复旦大学出版社微信公众号《戴燕 | 陆谷孙先生访谈:你这一生离不开它》)

(本期内容来源:《余墨二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

来源:复旦新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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