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都挺好》里，“流浪大师”活不过第一集
现代社会的田园牧歌，是取决于你在社会分工中的成功程度的。否则你的田园牧歌，唯有沈巍。
撰稿 | 连清川
世界上的事情有种很奇怪的关联度。当然，这也仅仅止于有心人。
我忍不住把这么几件毫无关联的事情串了起来：被称作“流浪大师”的上海流浪汉沈巍红了，我跟着跳跳看了几集《都挺好》，2010年吴宇森的作品《剑雨》。
沈巍有才华吗？我想大凡喜欢看书的人，并且喜欢《尚书》和《左传》的人，必然是有才华的。不过我在豆瓣上搜索关于明史的资料的时候，看到太多有才华的人。有沈巍这个级别才能的人，在豆瓣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沈巍自己说，现在的红和他的生活无关。他其实自己是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才华这么红了的；豆瓣上那些有才华的人，大约也是不愿意因为成为一个流浪汉才红了。
因此，沈巍红，是因为有才华+流浪汉两个标签的结合。缺一不可。
沈巍可以不流浪吗？大约是不可以的。
沈巍不太通透。他因为自己爱好收集垃圾的癖好，因此被徐汇审计局给病退了。可是他说，因为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所以还想做官。按照传统的官制，他已经是吏了；稳定地上升，他早就是官了。
像他这样单纯的人，在官场里沉浮，活不过第一集。他也的确没有活过第一集。
不仅仅在官场里没活过第一集，他在现代生活里，也没活过第一集。
他在《都挺好》里，也活不过第一集。
现代生活的家庭和场域，不适合他这样的独特性。所以他只能流浪。
现代社会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事实上，是一个严密的分工组织。传统社会是一个集体式的生存空间，它依靠的是一个家族的内部分工：长辈提供伦理资源，父辈提供生活资源，而儿辈提供供养资源。秩序井然。
这种秩序是不容打破的，一旦打破，一个家庭就处在崩溃的边缘。把这种秩序放大了，就是国家体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民国的大师们为了建设新世界，就故意扭曲这种国家体系的合理性，把父权社会单独拎出来批判。如果一个生产力非常有限的社会，不能够通过父权结构把分工凝聚在一起，如何能够形成有效的家庭供养体系？
现代社会分工不一样的，它依靠的不是家庭分工，是社会分工。有人专业从事生产，有人专业从事服务，有人专业从事餐饮。就像你看到的，苏明成夫妇是专业从事生产的，苏明玉是专业从事服务的，石天冬是专业从事餐饮的。
苏大强的位置在哪里？没有。他的位置应该在养老院。
明白了没有？中国传统的伦理体系是不符合现代社会分工式的社会体系的。
那么伦理资源从哪里来？从整体社会、大学和政府。自由、民主、法制。
可是，中国人要说了，孝道呢？人伦呢？
我很遗憾地告诉你：这是我们传统社会的尾巴，仅仅能够继续停留一两代。时间将消磨一切。只要我们继续在现代化的道路上行走，他们注定是要湮灭的。
苏大强就是现代社会里传统社会留下的一个尾巴。进化要求我们割掉他。
这是好，还是坏？现代社会能够同时养活100亿人，传统社会不行。
传统社会的秩序里，父慈子孝，邻里和睦。人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很充足。现代社会不行。
不要当杠精。我没有说传统社会比现代社会好。我只是告诉你，秩序的变化，一定会得到一些东西而失去一些东西。为什么我们每年春节像逃亡一样跑回去，又像逃亡一样跑回来？
因为我们跑回去是因为缺乏幸福，因为我们跑回来是缺乏现代。
沈巍的位置在哪里？在传统社会里，他会被家庭供养体系供养起来，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家庭体系里的主角。在现代社会里，他会被社会供养体系供养起来，他永远也无法成为社会体系里的主角。
他是任何一个社会的边缘人。
只是因为我们现在卡在传统和现代的夹缝里。所以他必须流浪。
在《剑雨》里，细雨（杨紫琼）为了逃避江湖恩怨，名利追逐，选择了隐居生活。但是她没有逃过去，因为她的丈夫，就是她的江湖尾巴，始终要发生病变的。
可是江阿生（郑雨盛，他真好看啊）最终还是给了她家庭生活。因为家庭的伦理大过一切。这就是那个社会。
我们现代社会里的人有一个很荒谬的执念。逃离北上广，寻找诗和远方。在一个现代社会里，他们总梦想着田园牧歌。
现代社会的田园牧歌，是取决于你在社会分工中的成功程度的。否则你的田园牧歌，唯有沈巍。
倪大红是真的红了。这条尾巴实在演得太好了。一个已经进化了的人，有一条尾巴，各种的纠结和别扭。他就这么别扭。
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在《大明王朝1566》里的严嵩。那个在传统社会里呼风唤雨，那个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会里的隐忍、霸道、逢源、恶毒、理想、破灭、善恶、慈悲、荣耀、耻辱中浮浮沉沉的样子。
▲《大明王朝1566》中的严嵩（图/网络）
一切都是人世的样子。
我们这个时代的这个社会，有点不太像人世的样子。沈巍很别扭的。他的《尚书》和《左传》，没有什么经世济用的效能，而只是聊慰心怀的无用；苏大强是很别扭的，他的无用，搅乱着这个现代社会分工的所有正常秩序；细雨和江阿生也会很别扭的，他们会发现他们的复仇计划毫无意义，因为细雨的布店生意和江阿生的快递生意，会有一群投资人每天来鼓捣他们创业。
流浪本来是一个好词。三毛的流浪是因为寻找心灵的纯净；张无忌的流浪是为了寻找医治玄冥神掌的伤势；细雨的流浪，不过是逃避江湖的恩怨。
今天，流浪变成了一个网红的词汇。
哎呀，原来我们都有一条进化留下的尾巴。田园将芜胡不归？
我们连田园都没有，向何处归？
（投稿邮箱：bcsxk201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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