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飙涨百倍，印度股市靠的不是奇迹
印度股市的长牛并不是奇迹，资本市场长期与实际经济表现背离才是奇迹。印度经济也不需要什么奇迹，经济发展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捷径。
撰文丨关不羽
2012年初以来，印度SENSEX30指数（又称孟买敏感30指数，是投资印度的重要参考指标）上涨了2.88倍，力压日经225指数的2.26倍、道琼斯指数的1.74倍、德国DAX指数的1.64倍，成为全球表现最好的股市之一。
10年长牛，羡煞世人。那么，是什么因素让印度的股市表现如此健康？“莫迪经济学”在10年长牛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
01
其实，印度股市的“长牛周期”不是10年，而是30年。30年来，印度孟买指数涨幅近百倍，这一超级长牛的起点是1992年的改革。
印度的资本市场发展，可谓一波三折。
作为英国最重要的海外殖民地，印度的证券交易历史源远流长，发端于19世纪30年代孟买的场外交易市场。1875年，22名股票经纪人参照奠定纽交所的“梧桐树协议”，成立了亚洲最早的证券交易所——孟买证券交易所（BSE）。
孟买股市的成功，很快就被复制到了加尔各答等地，形成了20多个区域性市场。
1947年印度独立后，印度股市的发展一度陷入了停滞。以尼赫鲁为代表的印度早期领导人倾心苏联模式，以计划加管制的方式，对印度经济进行了一番“系统性改造”。
如果他们雄心勃勃的设想可以彻底实现，那么印度的证券交易会消失很多年。然而，印度过于“落后”的社会基础——分散的地方自治、强大的宗教势力以及殖民时代留下的经济因素，导致那场苏式改造并不彻底。
印度的经济体系成了一个“缝合怪”。
证券交易所得以保留，但是受到了高度管制，搞出了一套“印度特色”的交易规则。企业发行股票的规模和价格，由政府统一管理。市场高度封闭，以印度国内机构为主。
直到上世纪80年代，所谓印度股市，大体上可以理解为印度大小国企或政府关系户企业在印度国内圈钱的跑马场。
凭借着印度自身的体量优势，这个圈钱跑马场的规模还不小。几百亿美元的市值、六七千家上市企业，也算金玉其外。可是，印度人自己知道关门自圈几十年，只剩下左手倒右手，是真的玩到头了。
于是乎，20世纪80年代后期，和印度其他经济领域一样，印度股市也迎来了一波大刀阔斧的改革。
1992年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SEBI）成立，是这轮改革的标志性事件。这是一个模仿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组建的独立准司法机构，负责证券的监督和管理工作。至于股票的发行和交易，则交给交易所和券商。“无所不能”的印度政府对股市的直接统治，算是告一段落了。
机制相对理顺后，休眠的市场多元竞争基因被激活。
印度现有23个交易股票交易体系之间激烈的竞争，给了投资者更多的选择。交易量最大的是印度国家证券交易所（NSE），老字号的孟买交易所（BSE）次之。这两家的年交易量都曾进过全球前五，常年稳居全球前十。
虽说孟买交易所的交易规模要小一些，但是对外开放程度较高，上市的企业质量、国际化程度也更高。所以，海外提到印度股市时，大多都是指孟买交易所和它的SENSEX30指数。
当然，这并不是说NSE就不行，而是术业有专攻，NSE更偏内向。就像加尔各答证交所更偏创新，自诩印度纳斯达克。反正印度23个交易体系，各唱各调，自封“印度纳斯达克”、“印度道琼斯”好几个。
印度式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在印度股市里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是不是觉得挺可笑的？
02
魔幻归魔幻，印度股市的“长牛”是实打实的。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伟大成就。正常的市场机制下，资本市场对宏观经济的正常反映罢了。
上世纪90年代开启印度版改革开放以来，印度经济发展势头总体良好。印度这个散装大国，要它跑多快是不可能的，但是集中力量开倒车更不可能。印度国内外都形成了长期稳定的“印度预期”。
“印度预期”通俗地说，就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经常让人失望、从不令人绝望。别的国家在发展阶段犯过的错，印度一个没落下。但是，印度各级政府的财力、行动力、影响力都很有限，踩别人踩过的坑，但后果都不算很严重。
主要原因还是财力有限。政府和男人一样，钱多容易变坏，钱越多就越坏事。打从尼赫鲁开始，印度政府就有雄心勃勃的全能政府追求，奈何收税能力不行，直到现在，印度政府的财政汲取度也就20%左右，还处于“前现代”水平。
比如2015后，以孟买为中心的经济发达地区，多收了几斗租子，就心思活络了，也来了波“土地财政-房地产”联动的小高潮。
中心城区的贫民窟拆不动，那就远郊上项目。孟买等中心城出现了不少远郊的新城、“笋盘”，然后毫无悬念地没有了然后——烂尾了。
好在印度能有财力搞房地产拉动的地方政府就没几个，印度的银行系统也不太买政府的账。这波烂尾地产还处于星星之火阶段，就熄火了，没有对宏观经济造成冲击。
甚至对地方经济的影响也有限——别看印度经常把自己吹成个“福利制国家”，其实印度人民都知道指望政府得饿死，所以财政亏点，没什么大碍。
这就是“印度预期”的基本形态。不能指望印度经济有多大、多持久的爆发力，但是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所谓“莫迪经济学”，也不过是“印度预期”的稳定发挥罢了，并无神奇之处。
03
莫迪上台是靠两张牌，一张是以“印度是印度教的印度”为口号的宗教民族主义，另一张是“莫迪经济学”的经济牌。
其实，这两张牌的冲突点是显而易见的，在具体实施过程中也确实暴露了很多矛盾。
最典型的莫过于对待外资。一方面莫迪政府高调欢迎外资，另一方面“请进来”却留不住，来得快、去得也快。
印度政府的数据显示，在过去七八年，超过2000家跨国公司暂停其在印度的业务，基本上都是被印度各级政府挤兑走的。这种现象未必是莫迪政府有意“关门打狗”，而是其高调宣扬民族主义的反噬失控。
不过，得益于资本市场的监管机制较为独立，印度股市的对外开放保持了连续性，没有出现反复横跳的现象。
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近年来最大的动作，也只是加强了对外资机构的信息披露要求，这是提高信息透明度大方针下的举措，并没有特别的歧视意味。
“莫迪经济学”本身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是一连串模仿中国的做法和提法。
先是“印度制造”，雷声大、雨点小。制造业的对外依存度很高，和持续升温的民族主义并不兼容。
后来又是“印度基建”——那轮短暂的房地产热就是“印度基建”的副产品，显然也没搞出多大名堂。
此外，还有“印度电商”之类的印度版互联网产业，奈何基础太差，实绩有限，印度IT业基本上还是软件外包加工的码农生意为主。
因此，“莫迪经济学”对印度股市的积极促进不可高估。莫迪莽撞的经济举措，倒是给股市造成了直接的冲击。
2016年，莫迪政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搞了一次突然袭击的“废钞令”，贸然废除了500卢比和1000卢比两种最大面额纸币的流通。莫迪政府此举的目的是“打击腐败”。
可结果却是，很多拿着大额纸币作为现金储备的平民倒霉了，甚至有失去毕生积蓄的穷人跑到银行门口去自杀。
中产以上的印度家庭，财产本来就是多元配置的，美元、英镑大大滴有，并不在乎那仨瓜俩枣的卢比。
这一莽撞的政策，让印度股市受到了惊吓，事发当月大幅下挫了将近5％。好在莫迪政府一看苗头不对，这一异想天开的“货币改革反腐”再无下文，股市算是有惊无险。
“莫迪经济学”对印度股市的影响不在于具体的政策措施，却提供了一种预期稳定的信心背景。
▲莫迪在美国国会上演讲（图/视频截图）
莫迪是个表演欲过剩的民粹政客，但是其执政有两大鲜明的特点：一是经济发展为中心的首位度很高，二是市场化改革的大方向很坚定。
别看莫迪政府经常气势汹汹地搞出大新闻，但是真和经济发展出现冲突了，一定会知难而退、适可而止的。
前面说的“货币反腐”退场，后来的俄乌冲突后外交立场调整，以及印度很多内外政策，股市的负反馈信号强烈，政府的政策大幅转向就来了。这确实发挥了股市的经济晴雨表作用。
而且，莫迪总理虽然有很强的宗教民族主义情结，但是底层商业人士出身，深知印度经济体系的积弊根源所在，清除计划经济残余的意志非常坚定。
2014年上台伊始，就废除了存在60多年的印度计划经济委员会，奠定了经济政策的基调。后来还对农村僵化的统购统销体系动过手，虽功亏一篑，却充分展现了发展市场经济的决心。这是一套不叫好但叫座的经济组合拳。
“莫迪经济学”无甚神奇，莫迪的经济理念并不完美，甚至称不上优秀。但是，莫迪政府高度重视经济发展、持续推动市场化改革方向的坚定信心，受到了印度国内国外投资者的一致认可。
投资者未必赞同莫迪的每一项政策，但是信赖他领导的政府不会让印度经济大幅开倒车，这种政经之间的基本互信确实为印度股市这十年长牛提供了有力的支撑。最近印度股市的连续上扬，就有市场判断莫迪政府继续长期执政的乐观因素作用。
总而言之，印度股市的长牛并不是奇迹，资本市场长期与实际经济表现背离才是奇迹。印度经济也不需要什么奇迹，经济发展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捷径。
坚持市场化改革的基本方向，降低政府干预把试错成控制在可控范围，印度这样潜力身后的经济体不愁发展不起来。这就是印度经济的稳定预期。
这种“印度预期”的发展速度上限并不高，胜在方向明确、底线清晰，这就足够支撑长期投资信心。
*题图为印度孟买，来源于图虫创意
*本版编辑：冰小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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