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最好的厨子是个伊拉克独眼龙

“难怪他的英语听起来还带着点法国味。”

—  环行星球 • 第032期  —

—  文字-猫斯图 / 编辑-大绿  —

站在远方的中国人的视角当中来看，欧洲的穆斯林难民问题好像已经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也确实有很多难民和本土居民之间产生了剧烈的矛盾，制造了事端。

但如果深入到这些移民的生活当中去看，就会发现我们的偏见只是被新闻报道放大的效果。

这里有六个和这些人有关的小故事想给大家看一看。

第一次见到穆罕默德是在语言班的欢迎宴会上。

在一众穆罕默德中，其实他并不是最引人关注的一个：40多岁，满面憔悴，眼睛里透着血丝，粗重地喘着气。

唯一引人瞩目的，可能是他穿的那件橙色外套，虽然已经褪色了，但仍然能看出鲜艳的色调，让人想起了马路上的测绘员穿的那种醒目的马甲。他一直没有抬头看进入的我们，只是在摆弄手边的叉子，仿佛要把上面镀的银饰扣下来。

宾主尽欢，难民里还是有英语不错的高人，借助他们的翻译，我们聊起了自己以后的计划。一个北理工的同学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了自己在本科时做的一项发明，用增加电压的方法提高了空气净化器的工作效率。

默罕默德一直没有说话，用手指在桌上比划着，两分钟后他轻轻摇了摇头：“不不，我的朋友，这样的话会把电容烧坏的，我想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那位同学看上去有些窘迫，饭桌上的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后来我才知道，穆罕默德曾经在加拿大参与过水电站建设，是叙利亚某电气公司的高级顾问。

难怪他的英语听起来还带着点法国味。

我一直都没有搞清楚这个伊朗女人到底叫什么。我对波斯语一窍不通，所以总是很害怕和她讲话，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高嗓门对我解释着一些什么，仿佛提高声量有助于我理解陌生语言的单词。

但总的来说她是一个好人，手提包里总是有拿不完的零食要给我们，有时是士力架，有时是葡萄干，甚至还有烤鸡腿。虽然我严重怀疑这些食物是否卫生，但出于礼貌我们还是总会笑着收下，然后转手扔掉。

有一次扔得太快，甚至被她看见了，我飞也似地逃开。后来她好像也没有生气，仍然变戏法一样地给我们吃零食，一边大笑，当作无事发生过。

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哭，是因为翘课，在小镇的服装店门口看见了她。她硕大的背影太显眼了，甚至挡住了老板娘亲自出镜的促销广告。

我不想干扰她，把兜帽拉低走了过去。这时我才想起她挡住的广告牌上，是老板娘拉着自己的一双女儿穿着小礼服的合影。

希望她的女儿也能在老家一切安好。

你可以猜猜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烤肉出自谁之手。

不是土耳其人也不是新疆人，答案也许有一点出乎意料——一个伊拉克人。

当我误打误撞走进他开在巴库市郊的餐馆时，全店的人都回头看着我。一个东亚面孔的人，走进了位于地下隐蔽处的宗教餐厅，一定是慕名而来。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服务员看上去有点紧张，那程度显然不亚于我。但我只是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安静地坐下，点了一份Kebap。肉看着挺嫩，面饼则有点焦，正合我意。然而这时候服务员又来了，她说老板希望认识我，还说如果愿意合个影的话今天的单就免了。

很奇怪的路数。

老板是一个独眼龙，据他说是在伊拉克战争中被震瞎的。那样的年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在逃出家乡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最擅长做菜。社区宗教领袖知道了他的事情，集资为这个异乡人开了一家小馆子，而且通过一些关系让这家店的盈利通过宗教组织的管道送回伊拉克，救助他老家的民众。

来光顾这里的，都是社区里的居民，听上去有一种间接送爱心的感觉，所以当他们看到我的时候，会感到那么惊奇。

合影的时候，老板摆出了一个奇怪的pose，而我则偷偷吃了一口肉。

因为它闻上去实在是太香了。

地铁车厢里还剩下四个人，一个是我，还有就是坐在我对面的三个面容呆滞的阿拉伯男人。他们穿着劣质的皮外套，但皮革的臭味还是遮不住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鱼腥味和油烟味。

其实我认识他们，翘课去学校边门的炸鱼摊吃鱿鱼圈的人又有几个不认识他们呢？但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认得出我，炸鱼摊的客人总是很多，他们也总是忙不过来。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在炸鱼摊之外的地方看到他们，一直以为他们都住在店里。没想到他们回家要和我坐同一班地铁。

快要到站了，我起身走到门前，打了个哈欠，浓烈的鱼腥味夹杂着皮革味和奇怪的木质香水味全部钻了进来，快要窒息了。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依然神色呆滞地看着地面，伴随着地铁的摇摆而摇摆，和平时在店里生龙活虎，用蹩脚的德语和客人开着玩笑的热情鱼贩判若两人。

车到了，我看了一眼大钟，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半。

哈玛丽很喜欢猫，属于那种在社交网站上看到猫咪就忍不住点赞分享的人。点进她的INS主页，满坑满谷的都是猫，她自己倒是很少出镜。

其实哈玛丽本人还是很好看的，典型的中东美女长相，大眼睛长睫毛，五官也相当立体，唯一的缺憾是不能把头巾摘下来。头发不能披散让她的脸看上去多少有点大，在我一个东亚人眼里明显影响了整体的美观。

给邻居家的猫喂饭可能是她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候。为了吸引那只叫肥肥的公虎斑过来，她每天都要花很多心思调制猫饭，从鱼肉到牛肉，一周不重样。我曾经问过她，如果发现肥肥喜欢吃猪肉她会怎么办。哈玛丽没有犹豫，说当然要买猪肉给它吃。

猫奴到这一步，还好她的父母不知道。

但偷偷喂猫的事情终究还是被隔壁的德国奶奶知道了。似乎是因为她发现肥肥在家总是食欲不振，体型却日渐增长，终于忍不住跟着肥肥发现了它的另一个家。女人要是发现猫腻了，连猫都逃不掉。

不过和平常的三角狗血剧的结局不同，这次的两位女主，成了好朋友，竟然一起研讨起了给坏男人做饭的食谱。

哈桑一直到今天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爷爷奶奶（也可能是外公外婆）是不是还活着。他说在一次空袭中，老人的老家被政府的空军袭击了，他们也许已经死在了老家，也有可能因为通讯系统被摧毁而没法联系到家人。

其实我倒是有自己的看法，他每天都能和父母聊上天，却不知道老人家的下落，怕是父母在故意瞒着他。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西方教堂的兴趣。在出逃之前，13岁的哈桑还从来没有见过基督徒用的教堂，所以他总是满怀着好奇参观所有能进去的教堂。对一个穆斯林来说，十字架上的耶稣和周边的诸多天使属于偶像崇拜，是大不敬的东西。

“我不在乎！”哈桑总是说，然后掏出他满是油垢的三星手机和垂头丧气的耶稣来一张自拍，“我喜欢看这些雕塑，丝毫不影响真主在我心中至大的形象。你知道吗，在我的祖国，他们甚至还会追杀我们这些接收西方文化的穆斯林。真是一群失心疯。我坚决不想和他们一样固步自封！”

说着，他又跑到了一个雕像下面拍了一张。我猜他应该知道这是基督教圣人系统中保护行人和孩子的巨人圣克里斯多福。

生活不易，希望所有人都能在不容易的生活里找到点什么让自己坚持下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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