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写宝玉挨打后,宝钗叹道: “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宝钗从正面劝,并且把老祖宗、祖宗都搬了出来,宝玉听了反而反感。而此时林黛玉虽然有万句言词,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抽抽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这是正话反说,偏偏宝玉觉得心动。应该说宝钗黛玉都是发自内心之情感,说出肺腑之言。但一烦人,一感人。宝钗面面俱到,堂堂皇皇,说了宝玉最不爱听的话,虽多何益?黛玉理解宝玉,爱到至深,反而说了似乎相反的话,却话中有话,言外有音,语短情长。用我们写诗的行话来说,就是立意一人人能道一他人未道,表述一繁琐一凝练,语气一浅露一曲折,效果自然就一劣一优。这对我们创作诗词应该也很有启迪吧?
(四十二)
达赖喇嘛被人当活佛,据说他的糞便也有人敢吃,还争着吃,以为能治病。你给达赖忠告叫他别践踏医术,他会听吗?当代很多大腕大款大官名头太大了,于是以为自己像达赖,糞便也稀奇。居然他们的拙劣的字画真有人捧场,还有人肯出天价买。他们的这类垃圾作品就象是达赖的糞便。你给他们忠告,叫他们别践踏艺术,他们肯听吗?糞便就是糞便,垃圾就是垃圾,时间久了,大家一定会明白大便不是特效药,垃圾也成不了收藏珍品。但是现今这社会风气,使得很多人从事艺术不好好努力提高自已的艺术水平,却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先把自已打造成一个名人,以便推销自己的“糞便”。
(四十三)
老人写诗写得干巴巴叫老干体,年轻人写得干巴巴叫少干体,与是不是老干部无关。有骨干无血肉,总是写诗一病。试比较:“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与“自从与你分离后,我的心中都是愁。”“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与“朋友虽多谁最好,张三送我有深情。”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与“夜半依然难入睡,盼能为国保边疆。”每组的两句诗之中哪句不“干”哪句“干”?不言自明。缺少形象思维,老想说道理,无论老少是否干部,无论写何种题材的诗,都难免会有点“干”。
(四十四)
上古人未必有韵书,只求写诗读来朗朗上口就行,象“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读来何等顺畅。我们有了韵书,有时写得朗朗上口,一查韵书,发现不合平水韵,原来衰和哀、门和申都不在一个韵部,于是连忙根据韵书改,用痴与衰押,用言与门押,改到都不朗朗上口了,以为这才中规中矩,是继承优良传统文化。你不觉得这有点可笑吗?
(四十五)
在一次诗歌研讨会上,有人提出,鲁迅说过好诗到唐代已经被写完了,当代人没有再写出李白杜甫一样的诗,所以当代的人不必再写旧体诗词了。我说:阁下是写游记散文的,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写出一篇《滕王阁序》、《岳阳楼记》、《前赤壁赋》那样的经典作品来,看来好的游记散文到王勃、范仲淹、苏轼已经写完,阁下也不必再写游记散文了!这几位是写长篇小说的,写到现在也没有写出《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来,长篇小说到罗贯中、吴承恩、曹雪芹已经写完,你们也不必再写长篇小说了!那几位是写文学评论的,写到现在也没有写出《文心雕龙》、《诗品》来,好的文学批评到刘勰、钟嵘已经写完,你们也不必再写文学评论了!有些话貌似有理,仔细一想一点道理也没有。对旧体诗词的苛刻要求和世俗偏见就是如此。
(四十六)
有人说唐代有那么多的好诗,为什么当代人写的好诗我一首也没有读到过啊?我觉得唐诗流传到今天有《全唐诗》,大约五万多首。可是真的为今天有中等文化水平的人所熟悉的作品,恐怕也只有几百首,而能被一般的老百姓所熟悉并朗朗上口背得下来的恐怕就只有三五十首了。唐王朝近三百年,如果以流传下来并为当代人耳熟能详的好诗有三五百首计,一年也就大约只流传一两首。这就是我国诗歌的黄金时代了!据统计,当代有百万大军创作诗词,每天有五万首诗词诞生——相当于《全唐诗》的总数!以每天50000首乘以365天,得出的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在这个天文数字的诗词作品中,如果有一两首诗(词)能够流传后世,我们的诗词就象唐诗一样辉煌!看来,谁在当代就能读到这一两首将来会流传的好诗,比中福利彩票的大奖还难哩!
(四十七)
诗的创作源泉来自于何处?应该来自于自己的生活。当代人应写自己的思想情绪和生活场景。如果光把古人的语言作为诗的创作源泉,写出的诗就会显得空泛和苍白,甚至给人以“魂兮归来”的感觉。有一篇评论当代拟古诗词的文章,其中有一段话值得深思:“以学习古人为名,掩饰自己对于社会生活的漠然,掩饰自己关怀精神的缺位,这种行为,难道不是缺乏诗人襟抱的表现吗?在他们的词作当中,见不出一点作为当代人的独特感受,仍然是宋代市民阶层的离愁别绪,历史仿佛根本拨动不了他们的心弦。作品的主语是古人,不是作者。”
(四十八)
平仄和押韵是写旧体诗词的手段,像是一个门坎,好像很高,把多数人拦在门外。但是有的人一入门,就把门坎当做梁柱,以为得了诗词创作的真谛,这实在是很可笑的。读诗先要读出诗味和诗感并为之动真情,感动读者的首先不是格律。不像当代有些人(包括很多诗词刊物的编辑)一读诗先检查格律,有一字出律出韵即认为诗不合格。其实大多的诗不但格律不合,而且本来就不是好诗,毛病并不仅仅出在格律上。检验一首诗,有的人先看意境和语言好不好,有的人却只看平仄出没出律和符不符合平水韵。就像看足球比赛,有的人关心进没进球,有的却只看犯不犯规。
(四十九)
创作格律诗词,我有几位长期的读者,这是我熟悉的几位有中等文化水平、喜欢阅读各种文学作品(包括诗歌)、但自己却不写诗词的友人。每次写好诗词,让他们成为第一读者。他们说不懂,就改到他们懂。他们说不好,就改到他们认为好。一直改到他们觉得有意思并认为满意为止。当年白居易将自己的作品读给“老妪”听。有人误解说:不识字的老太婆怎么读得懂白学士的诗!我想,这“老妪”不会是文盲,可能不写诗,但不会是一点文学修养和鉴赏能力也没有的人。
(五十)
新诗中的意象很新颖奇特,值得写旧体诗词的作者学习。新诗在意象的塑造、语言的错位等方面显得大胆新颖,实际上新诗的这些创作手法,传统诗词本来就有不少,例如“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孤灯燃客梦”,“岭上晴云披絮帽,树头落日挂铜钲”,“山抹微云,天粘衰草”,“人比黄花瘦”等。可是目前旧体诗词倒大多不注重形象思维,几乎放弃了新意象的塑造和语言的推敲,只知道信手拈来一些已经被使用得很滥了的典故和词语,立意平庸,语言陈旧,思维的惯性和惰性影响诗词创作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