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现在提倡有文化,其实想要有文化也容易,茅台五粮液喝多了满肚子酒文化,鱼翅龙虾螃蟹吃多了满肚子饮食文化,包二奶养小三就精通了性文化⋯⋯但这文化太多了大家就不认可了,于是官场里写诗写字的人比过去多起来了。有人说诗词可以改变社会和官场风气,大家写诗了,也许贪官会少些,这也是个良好的愿望。有人却说写诗的人也有秦桧阮大铖汪精卫。我觉得这只说明写诗不可能杜绝贪腐,但奸官贪官总不是因为写诗写出来的吧。如果多些写诗的官,少些打麻将的官,总是好事。可是写诗要说真话,做官真话不能随便说,至少不能全部说。孔子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可是“知之装不知,不知装知之,是官场之知也。”这可怎么写诗呢?
(八十二)
几十年来公共场所到处挂着“为人民服务”的标语,人人喊着“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口号,真正做到了没有,大家心知肚明。说过就算做过了,已习以为常。郑板桥写了“难得糊涂”,于是当代很多人也跟风写,还制成匾挂在家里。人家是个明白人,所以糊涂难得;当代很多人都没活明白,尽干些争名夺利的蠢事,还写什么“难得糊涂”,你应该写的是“难得明白”。以此类推,写书法的人满纸“海纳百川”、“宁静致远”、“厚德载物”⋯⋯他们是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写成匾挂起来提醒自己。但大多是明知自己做不到,却挂起来让人以为自己做到了。少陵之沉郁,彭泽之恬淡,实际上要悟到学到做到还真是谈何容易。写诗的人常常满纸标榜自己得少陵之气彭泽之悟,他们不是还停留在自恋的浅薄泥淖之中不能自拔,就是以此装点门面自欺欺人。
(八十三)
有人对我说起外国民选情况:百分之三十(约数,下同)永远投赞成票,这是良民,没什么政治头脑,过得去就行;百分之三十永远投反对票,这是各类愤青,不满现状,无论谁上台他们永远愤愤不平;百分之三十永远投弃权票,这是逍遥派,根本不关心政治。只有百分之十的人在认真观察思考,最后决定是赞成还是反对还是弃权,这是真正关心政治的一小撮,是名副其实的选民。所以有百分之四十拥护已经几乎是获得全票通过了。诗词创作好像也有类似情况,这几种心态同样存在。明白这一点,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些人永远歌功颂德,有些人永远挖苦漫骂,因为这就是第一种和第二种心态的人群。而第三种人永远风花雪月不会关心政治。只有少数人真正在努力观察思考,很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以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前三种人很专一,头脑却都可以较简单。只有那最后的一小部分人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诗人。
(八十四)
孔子要大家学诗,他和他的儿子、孙子及弟子们却都不写诗,似乎都不是诗人。但孔子讲话却总是充满诗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写诗要形象思维,要用意象说话,当代许多诗词写得合辙押韵却缺乏形象思维。孔子讲道理还常常请意象——这个“形象大使”来说话。从这个意义上讲,孔子是个懂诗的人,是个诗性的人,是个诗人。
(八十五)
有人说他利用现代网络平台发一些诗,读者花上五秒七秒过目一下,他也就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因为他觉得这已是有了几千粉丝了,觉得万分心满意足。他的自我感觉还真良好。一首诗被一百人读一遍,这一百人未必都是你的粉丝。一首诗被一个人读三遍,这一个人才有可能是你的粉丝。有几千个读者读一遍尚且不易,有几千个读你三遍的粉丝更是谈何容易!
(八十六)
曾经看见过一组外国漫画:父亲给儿子精美的玩具,小火车、小轮船、小飞机,儿子都不要,依然哭闹,父亲一怒之下走开了。过了一会儿父亲回来惊奇地发现儿子正玩得很高兴,而玩具仅仅是一根骑在胯下的竹竿!因为在儿童的眼里,一根竹竿可以是火车,是轮船,是飞机,也可以是骏马、雄鹰、游龙、飞云⋯⋯我们写诗,也不要写得太质实和太复杂,而要给人留有充分想象的馀地和空间,有时这样写很简单,但正是这样才好玩。见山具体写山,见水具体写水,就不好玩了。钱钟书说:“诗歌的美学,是写心赋物,不应一味写实刻画,而应如筛盛水、网罗风一样既实又虚,诗要富有意境,微茫而不落空诠,活泼空灵,能感知而不能捉搦。”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八十七)
袁枚 《随园诗话》说:“余作诗,雅不喜叠韵,和韵,及用古人韵。” 我也不太主张步韵,这太受拘束,特别是有些韵的字组词较难。首先是要把诗写好,而不必在意押韵字字亦步亦趋。又要考虑组词,又要考虑立意,就象小房间里打拳,很觉窘迫,不如到大些房间里去放开些手脚把一套组合拳打得舒展些漂亮些,岂不更好?每每见一首原唱,步韵者几百上千,就象拉了千百人都挤到一个小房间打拳,手脚施展不开,难免招式雷同,还有什么看点呢?苏州有句歇后语:“台子底下打拳——出手勿高。”绝大多数的步韵和诗就是这个状况。
(八十八)
有一回采风,我写眼前之景,而另有一位诗词名家在诗中写了鹤和猿。我说我们没见鹤和猿啊!大师说诗就要这样写,没有鹤和猿就没有诗味。原来大师们写诗都有套路,也搞“计划经济”和“配给供应”。钱钟书说;“小伙子作诗叹老,大阔佬作诗嗟穷,好端端过着闲适日子的人作诗伤春悲秋。”同样,没有参加会议,却写该会议的组诗,首首是东拉西扯,空话套话。这样的诗词作品教人读了只觉得似是而非,矫揉造作,浑身起鸡皮疙瘩。
(八十九)
学古人在神似不在形似。有些自命为艺术家的人,披着长发,贪杯好色,狂放不羁,整些肮脏的笔墨到处蹭吃蹭喝。这就像是你学济公,拖着破鞋,摇着破扇,浑身虱子,满口胡话,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烂醉如泥。济公真人不露相的一套全学会了,但是济公助人为乐的心肠,变幻莫测的神通,你一样也不会。济公是个活佛,你就只是个活宝或者活见鬼啦。
(九十)
某大教授对新词语入旧体诗很不认可。他读了我的“小楼停泊烟云里,零距离听春雨声”之类的诗句很不以为然。说“零距离”不能入诗,因为“他们不会同意”。我诧异地问这个“他们”是谁?他说是写当代文学史的学者们。听他言外之意当然也包括他在内。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写诗是先写给“他们”看的。除了宣传出版部门在为我们把政治关,还有这批“他们”在为我们把艺术关。如果这两拨子人通不过,谁都是在白写。“他们”两夫当关,万夫莫开哩!我特记录下来,在这里给所有写诗的人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