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桂新吟》序 熊盛元
《五桂新吟》序 熊盛元
（一）
香凝五桂月临窗，恍觉魂牵柳外艭。
吟罢松林风飒飒，一天星雨坠姚江。
四明山人以《五桂新吟》见示，嘱为喤引。翻阅数过，知五桂者，本为梁弄镇藏书楼名，以见其地之人文渊薮，毓秀钟灵，亦不妨代指余姚五子陈光中、章祖泽、陈一江、胡忠尧、夏增高也。观其诗，皆有气骨。因忆四年前，初游此地，曾有《余姚龙泉山吊四贤》诗云：
客星惊人主，一竿垂千秋。
行藏原在我，宁甘事王侯。
明君贵下贱，旷代应难求。
不见龙场驿，圣哲怀深忧。
岂惟探心性，更具管乐筹。
未几陵谷变，宫阙成山丘。
舜水走扶桑，南雷隐林陬。
披肝砺冰雪，矢志抗逆流。
嗟哉当朝士，襟裾如马牛。
尽耽日边梦，醺然醉琼楼。
我伫龙泉侧，老泪盈双眸。
倚竹歌古调，白云自悠悠。
诗后小注云：“龙泉山有四贤墓，后汉严子陵，有明王阳明、朱舜水、黄太冲葬焉。此四子者，虽出处不同，而皆尚气节，以视当今文人之无行，盖不可同日而语矣。范希文《严先生祠堂记》：‘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今读五子新吟，清风拂袂，皓月临窗，恍觉重游旧地，诵义山“月露从教桂叶香”之句，不知今夕何夕矣！
（二）
白马湖边翠竹丛，毕生心力付蒙童。
偶然行到山深处，古刹梅花烂漫红。
陈光中先生已九秩高龄，犹酷耽吟咏。其诗不假雕琢，纯任自然。如天上闲云，山间流水，元好问所谓“此翁岂作诗，直写胸中天”是也。陈先生出自教育世家，毕生从事乡村小学教育，心淡泊而骨清癯，意幽恬而境高远。郑板桥《道情》第五首云：
老书生，白屋中。
说黄虞，道古风。
许多后辈高科中。
门前仆从雄如虎，
陌上旌旗去似龙。
一朝势落成春梦。
倒不如蓬门僻巷，
教几个小小蒙童。
真可移状陈老之凛然襟抱也。陈老诗词兼擅，余尤喜其七绝之风神澹宕，境界悠长，如《春晖中学白马湖》：
白发多情访此湖，少年好梦未迷糊。
书声盈耳心潮涌，掠影寻看旧日图。
伫倚湖边，书声久荡波心，梦影重浮眼底，非挚爱教育事业者，焉能臻此哉？又如《古刹拜梅》：
千年苦节斗严霜，岁岁幽香冰雪光。
慷慨分施有缘客，何曾半瓣入私囊。
值此举世拜金拜权之时，陈老却只拜古刹之梅，不惟见一己性情，亦从侧面指陈时弊也。
（三）
美人相望隔遥天，空伫祠堂吊巨川。
水去云回人世改，应知祖泽自绵绵。
上虞章祖泽先生，曾任梁弄诗社副社长，而今已年届八十矣。梁弄乃人文荟萃之地，余最仰慕者乃宋贤黄巨川，当岳飞被害时，巨川仿骚语，作《招隐》歌云：
中州陆沉兮，叹国事之日非。
忠不胜邪兮，望美人兮天之涯。
四年前，余曾一访其祠，见文天祥铭曰：
生而为英，没而为灵。
丹山赤水，惟德是馨。
巍巍乎庙堂之器，
奕奕乎子孙之型。
忠信立纲常之本，
正大存天地之经纬哉！
肃立久之，瞻依无限。今读祖泽先生之作，诗风虽与巨川迥异，而气骨则仍与先贤相同。如“病榻办公贫富虑，床头脱发死生知”（《赞干溪村支书》）、“穷儒不屑嗟来食，达士常怀自在春”（《清明》）、“侠骨倚天豪气播，红英铺地沃泥培”（《纪念碑下红梅》）......此类豪宕激昂之句，虽馀味不多，而能指出向上一路，令人登高望远，昂首放歌也。
（四）
诗教弘扬雅韵多，燕雏轻剪四明波。
披襟更向狮山倚，漫抚铜弦一放歌。
陈一江先生乃中学退休教师，并兼任梁弄诗社副社长，不惟耽吟成癖，且亲身从事诗教工作，使风骚一脉，得以传承，其事可嘉，厥功甚伟。观其《沁园春-梁弄镇中诗教见闻》一词中"为承民族诗魂,学雅韵、师生已入神"之句可知。陈先生爱咏故乡山水人文，颇饶浓郁之地方色彩，如《四明风韵》之春夏秋冬，梁弄镇之开茶志庆等。最令人耳目为之一新者，乃《余姚工业四城》，以工业题材入诗，拓前人未有之境，明人谢茂秦尝云：“赋诗要有英雄气象，人不敢道，我则道之；人不敢为，我则为之”（《四溟诗话》），允哉斯言！陈先生之词亦突破“要眇宜修”之本体特质，多为海雨天风之曲，铜琶铁板之声，如“陡壁蔓藤千丈立，雄鹰振翅难登。逶迤幽径缀芳英。丹崖存御迹，赤水悦宾朋”（《临江仙-游丹山赤水》）、“精巧碧螺流玉，水映绿杨如簇。浪遏鹭低翔，堤岸锦茵芳郁。舒目，舒目，醉听渔歌情笃”（《如梦令-咏四明湖》），诵此变徵之音，真欲振衣千仞矣！
（五）
自拈彤管写幽怀，风拂灵襟月满斋。
好句由来生眼底，何曾著意苦安排。
梁弄诗社社长胡忠尧先生，别饶奇趣，颇具灵心，所作一如放翁所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白云桥》
拱桥千载明如月，映照清溪山外流。
寂寞古村人远去，如何对此起乡愁。
淡淡写来，悠悠神远，此非渔洋所谓“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之境乎？屏前盥诵，恍觉身临，试再摘其佳句如下：“欲问楼台谁做主，故人远去带离愁”（《登妙高台》）、“酒醉三分诗兴起，挥毫弄墨写农庄”（《东岗农庄》）、“好景还从深处看，楼台无数竞相猜”（《游瘦西湖》）、“曲折姻缘墙上泪，纵然老死未忘情”（《沈园》）......其五律尤韵味醰醰，如《重上白鹿有感》云：
闲心归野趣，积步上山岗。
故地还相识，交情久未忘。
下乡为异客，入户拉家常。
人事今非矣，光阴似水长。
陈简斋诗云：“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袁子才亦云：“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忠尧先生之诗，不亦如此乎？
（六）
几度灯窗忆旧游，姚江鹭影汉阳鸥。
酒边曾订三生约，月下同登五桂楼。
余姚五子中，我唯一熟稔者乃四明山人夏增高，癸巳之秋，余初访余姚，增高兄驱车来接；乙未仲冬，江汉小聚，增高兄又在武昌租一小车，亲自驾驶，偕游晴川高阁，汉阳琴台等名胜。余曾作《访汉阳古琴台》五律：
莫叹知音杳，琴台共放歌。
相期觅鸥客，恍觉坐烟萝。
断碣蜗成篆，髡枝鸟作窠。
袖间风忽起，吹梦到岩阿。
增高兄亦赋《游武汉古琴台》云：
行向古琴台，雨中犹复来。
风寒天籁寂，情暖笑颜开。
名曲传千载，知音遇几回。
投缘心已醉，一扫旧尘埃。
今年夏日，增高兄专程至洪都，嘱为《五桂新咏》作序。忆汪容甫“广川人静，孤馆天沉。微风永色，虚籁生林。泠泠水际，时泛遗音”（《汉上琴台之铭》）之语，不禁忻慨交心矣！增高兄诗格坚苍，词心要眇，尤可贵者，有季布千金一诺之高风，诵其“璇盖因空容乃大，心思唯密事无忧”（《知足常乐》）之句，弥添歆慕之怀。未知何日能泛舟于姚江之上，扣舷长啸，对酒高歌也！是为序。
丁酉仲夏，时维公历二0一七年七月六日，剑邑熊盛元于洪州青山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