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点评 || 延青敲核记（六）

核 桃 集

               ------敲核手记

核桃者，又名胡桃，核果球形，外果皮平滑，内果皮坚硬，有皱纹。食之必先破其外核，细啜其果方能得三味。今有油铺掌柜网名三江者，从诗途近卅年，重于艺，钻于术，成于油。每晒诸作于微信，得京城幻庐、金水等指摘。金水尝言于幻、红曰：若以品诗论，以唐味比之西瓜、则宋味差拟橄榄、读三江诗，颇似砸核桃也。幻公笑对曰：此喻甚妙，如此可命三江大掌柜结核桃集，着红叶敲之。三江闻之欣然，遂选山水人物诸体若干，结核桃集，交予敲之。余虽不敏，近三江亦十有年矣，略谙其艺，今受此托，尽竭鄙诚，拟作敲核手记，并彙征方家点评于诸名篇后，以别一家之言也。油铺言：名篇者，非独精华，众议之矢也。一笑。

——红叶

溪洛渡

七载重来惊翠微①。凉山一带暮烟垂。泸江自去思公伯②，息壤兼存善禹碑③。

天泽谋因能再有，民生道在慎先为。当时袭我飞花石④，幻入苍茫知是谁。

①作本诗七年之前，掌柜身为三峡考察团代表于金沙江溪洛渡考察建水坝事。七年之后（2004年），作者重来此地，其时大坝已经开工。

②泸江，金沙江别称，古以岷江为大江之源，故金沙江为支流，称泸水。公伯峡水电站，位于青海黄河上游，2001年开工建设，2004年发电，恰水电装机过亿。

③大禹碑，源出衡山，此处代指功绩。善，备也。

④据掌柜介绍，考察当时山上有大石崩下，所幸未致人身伤亡。本句暗指当时国内拦河筑坝之舆论环境。

幻庐：欲證事理而出以情景，景非浅景，理非枯理。此即公门中人之嗜诗者所善为乎？

红记：七年前溪洛渡一带穷山恶水，七年后水坝开建，居然山色翠微。二联承接七年后之事件。三联顿挫，句式折腰，议论展开，“能再有“三字下肯定语，只需“谋”也，所谓谋事在人，而尤需谨慎。尾联兜回七年前事，照应首联，又作进一步之肯定，袭我之石早幻入苍茫不可寻也。长江水利工程，功过是非，后人自有评述。当局者旁观者但存一心可矣。

辩词：李冰何在？上前答话。

琅琊诸葛氏①

鬼谷传门高一筹。诞均亮瑾各分头②。身漂四海缘甄主，冠盖三方竟话仇。

掌柄炫忠离将相，凌孤致乱误孙刘。可怜新训逢司马，亦是谋家不意侯③。

①三国时期政权更替，部分家族随之壮大，成为三国主要势力。琅琊诸葛氏尤为突出。

②三国时人韦昭《吴书》:瑾为大将军，而弟亮为蜀丞相，二子恪、融皆典戎马，督领将帅，族弟诞又显名于魏，一门三方为冠盖，天下荣之。均，诸葛亮之弟。自幼与亮随叔父诸葛玄来到荆州，叔父死后，与诸葛亮隐居隆中。亮出山后，均仍在隆中。后为蜀国长水校尉。诞，字公休，琅琊郡阳都县(今山东省沂南)人，与诸葛亮同宗。三国时期魏臣。后投降吴国，在吴国出任左都护、大司徒、骠骑将军，封寿春侯，后被司马昭杀死。

③ 指族人有夺江山而非独封侯之意也。

幻庐：七律咏史得杜味本为长项，唯独具史眼乃不易为。反之，自无见解又何以入诗？

红记：甄，甄别也。二联述族人之强势，三联述族人之权谋。以掌柜笔下视之，非主子择谋士，乃诸葛族人择主也。一结点题。谋家者，江山也，非一诸侯所愿，下笔着力非凡。

辩词：眼到手恐犹未到。

拙政园怀古

风光满眼适清流。逆转袁钱在此楼①。园有巧工能借景，帝无大智不封仇②。

乾隆以后难真史，贞观开端避隐忧③。问取忠王三两事，春秋一卷颂蛮酋④。

①袁崇焕、钱谦益史事。

②史中清太祖为袁所灭，乃満清不共戴天之仇人，然自乾隆帝后，袁钱声名逆转。

③指乾隆后，历史皆为新编，手法自唐太宗肇始。

④忠王，原指李秀成。曾大修过拙政园，面目大致保存至今。

幻庐：写园林易流于花红柳绿之故套，而一掌之地翻出奇想，自有唐至清代纵横评述，颇见胸次。

红记：自拙政园落笔，实则推及明清历史乃至五胡以降。自乾隆幸斯园后，袁钱二人历史地位正好颠倒。之前袁差钱强，后反之。四句力大势沉，议论尤重。史中袁为满清大仇人，清帝尤封赏，此乃正解，若从别解又当如何？故三联引出论点，当不难解也。尾联荡开一笔，引入忠王，更有双关意，袁钱及以后园子诸公，皆忠于君主，尾句更是讽刺。史实之丰，若不用笔压缩，七律实难装下，故吟诵三江诗常有枯涩之感，窃以为非关技术，实乃个人取向也。

辩词：前章纵横，此章上下，某亦颇有手忙脚乱之惑。整理再三，不过勉强安顿。好在似略胜鸡肋，所谓核桃，大体如此罢。

橄榄坝怀事①

竹楼椰树似当年。往事烟云许淡然。聚众三番终不默，拓荒十载始回迁。

雀翎早蚀知青血，史笔又谋留白篇。惟有澜沧忘未得，中穿勐罕自溅溅。

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事。橄榄坝位于西双版纳澜沧江畔。傣语称“勐罕”。

幻庐：知青痛史，当政颟顸终顺民意，颔联意当细味之。须经此时代，方可会其沉重感。

金水：知青对留白，见巧思。

红记：一句实写，二句追忆。“似”、“许”字深慨，余曾言油法亦为常法，此处可见。二联叙述史实，措语质实。5句沉郁，6句讽刺极深。一结虚写而深慨存之。史实不能忘也不可忘，史笔偏留白，何也？读者自知。

辩词：彼时代掌柜极年幼，疑其早熟非常，一笑。然此等不涉穷经考证之作，掌柜近年少为，或为憾事。

过杨开慧墓

百年女杰未沧桑①，睿气萦萦驻板仓②。但惜人间失青鸟，谁消功后劫红羊。

平生只肯违一诺③，才骨当轻碑数行。此径似芜闲落叶，乡人争说石鸳鸯④。

①未沧桑，此处为三江语感。

②长沙县板仓，陵园所在。

③杨曾许诺单身事。

④石鸳鸯，陵园有杨开慧汉白玉石像，传言与某处毛公像取材同石。

幻庐：别开一径，颔联有味。

红记：毛之丰功伟绩，舍弃杨不可得也。二联青鸟红羊对仗尤工，措辞沉郁。以杨之才骨，又是数行碑文能述（毛书）。然百年之后，乡人所悉又剩几何？一结例在虚实间。

辩词：此章甚早，当时自觉尚可，如今观之，平平而已，甚至有单薄感，或者核桃多参缘故？

咏史①

深宫无助老陶唐②。禅位重华摄政王③。虞辇遥催斑竹泪，四凶曾岳问仓惶④。

禹碑广立离人血⑤，三代同贤许激昂。鼎佑安能更旧制，天教帝业禅成汤⑥。

①掌柜曾言此首或易名为“鸟生鱼汤”（韦小宝语，尧舜禹汤），余以为甚合油铺体气，亦能笼盖全篇之史实也。

②陶唐，尧。

③重华，舜。尧晚期舜摄政，始禅让事。

④舜上位，放逐尧子，处理四凶（亦代四岳），各书记载不同，此处当指《尚书·舜典》中记述的四凶是共工、欢兜、鲧(禹父)、三苗。娥皇女英，尧女也。

⑤指禹铸鼎立碑事。

⑥禹传位于子启，禅让终。后夏亡于商汤。

幻庐：中二似对非对，二见禅字虽不避亦可。以禅位反喻世袭，意甚深微，然诗味似略欠。

红记：尧舜禹，明君也，千秋史中莫不如是。然野蛮之于文明，不可或缺也。结尾讽意极深，此诗专述禅让事，然亦不可专解为一朝一事也。

辩词：此题如使掌柜今日另构，理应再添曲折以深入一层，诗味如何不便推断。诗题之事，愈觉鸟生鱼汤甚妙，因可不另构便足罢手之思。

无题

节操可许指间虫，拿捏皆名仁义中。 知雨诸侯天未命，跟风草莽事难忠。 

伏波定远残兼佚，诡术枭行异或同。 尽数百年三国士，更知哪个是英雄。

金水：节操一词时下普及，莫非跟掌柜之风？首联比喻新鲜，颈联论点新鲜。

幻庐：三江诗确耐读，全按法度而自一体系。

红记：本诗原作，专咏三国，然至此版本已面目全非。有三国一代，权谋一术已至巅峰，道德沦丧，斯文扫地。更有马伏波、班定远之流皆扬威外族。节操者，新语不妨。句句讽刺，不曾有丝毫隐藏也。

辩词：权谋术或是翻天秘之分支乎？此诗系从垃圾堆里翻出重写而成，或者核桃术修成可做修补匠乎？

过屈原祠①

微雨生涛夜下船。橘林索尽问先贤：离骚已是亡秦后②，修德惟彰缀赋前？

尚且盖棺延两汉，何嘘奉庙作重迁？夷邦有语君名列，四大文人值几钱？③

①祠于湖北秭归。建葛洲坝时曾迁移，后值三峡修建又迁移一回，文物声名愈增。

②作离骚时，乃楚亡之后。

③或指屈陶李杜。

幻庐：连设问，佳构也。

魏原：首句生，下等字不恰。中二联遣词造意亦多有此病，如“亡秦后”，“修德”。

老张：喜结。

红记：楚国已亡，尔有何德可彰于长篇骚赋？至两汉已盖棺定论，汝庙何故一迁再迁？问至结尾，不忍直视。圣贤形象倾覆于三江笔下，自屈原始。

辩词：钻风兄所言有理，其时确有不稳之弊，此章亦应回炉或新弃集。然红总道某自此倾覆圣贤或有不确，油铺掌柜一向英明神武，自幼就喜与成名人物较劲。

杨广

灭吐平陈大业居。秦皇汉武或难如。能勤独秀遗贤榜，功德非唯通济渠。

补却金瓯兴国学，圆融威象替唐书。弹丸箕地终成憾，画既存瑕任乱涂。

幻庐：欲翻炀帝案，知三江兄读史颇有所得，此诗实可展开一篇论文。中二联皆为标其事迹功业，辞藻兴象乃为所隐，情知其阔大，然读之终感味涩。

红记：一句平出，二句定论，掷地有声。二，三联皆为承接，开运河，兴国学，开创盛唐气象，然史中贤榜，未曾有君也。此二联皆跌宕有度，措辞或期更畅达。尾联转结，千钧之力，不胜唏嘘。六、八二句史论非常人可及。然幻公所评语涩，亦何尝不合吾心，一笑。

辩词：一三四五句或可再斟酌。

怀毕升

吾乡名早称英国①，惜嬗江淮一积尘。山好卧云朱雀匿，雨初沾草睿光粼。

胶泥术使书途蔓，济世功非麟阁人。曾信碑寒难误志，侏儒粟久渐因循。

① 掌柜祖籍英山也，史有英国之称。

幻庐：颔联状景祇接首联，以下叙事论文中分两段，此即自行腰斩之大法？

魏原：首句或可作：吾乡三代古英国。“惜嬗”不如“郐下”。所谓作诗字面需畅，字后需深。三联尤需或高大上、或精巧。然“胶泥术”三字终嫌笨拙。

红记：毕升，或作毕昇。睿光对朱雀，稍显捉襟。三联跌宕，感慨殊深，掌柜于紧要处（尤其三联），宁涩一联，不轻下一字，此评虽非自此联出，然“术使书”三声同，终碍吟诵。魏兄之论，不可谓不精当。毕昇出身微寒，其碑亦不显。侏儒粟，薄薪也，因循一词深慨，因前人及自身。

辩词：首联不易更契论乡语感，胶泥术处容某再斟酌。幻公所言腰斩之弊，某前置睿字即意欲避之，或效果不佳。

作者：延青   编辑：陈丽娜

图片：来源网络   审核：小楼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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