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语文老师，会如何评定自己？
吴尚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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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有位老朋友，经常给我留言。有一次他说，之所以留言是让我能得到外部的回应，不至于觉得孤立，因此总是评论几句。差点让我热泪盈眶。
昨天从他的留言中才得知，原来他当过一阵子的老师，是劳老师。劳老师这次的留言特别长，诚意满满，在末尾，他顺带调侃了我提及的一则留言，是关于“文字功底”的。
劳老师说：“……最后我见有人评论作者文笔如此之好，应该是自学的吧，还真说对了
评价自己往往因为站了立场，视角受限，不容易把事情想明白。这时不如换成他人。但既然要换，那自然不能委屈了自己，要尽量往名人身上招呼。这样一来事不关己，你的审视就能摆脱立场的束缚，评判也就公允一些，充分周详一些；二来能将当事人的特征放大，比如这里谈及的文笔。
所以，我就拿获过诺奖的莫言来说事。对于教过莫言的语文老师，他们该如何评定自己？特别是在莫言所取得的文学成就中，老师们自我认定的贡献占了多大的比重？
若是有个教过莫言的小学语文老师，觉得莫言的文笔是他教的，并居功至伟，那会不会有点搞笑？
我觉得老师们若是能搞搞这个思想实验，并想明白了，说不定就能搞好自己的定位。
简单说说我自己吧。我大学读的是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还在工地干过近一年的土建项目，之后学编程改行搞软件去了。而我们专业只开了两门计算机课程：《计算机文化基础》和《Fortran编程语言》。凭借这两门计算机课，是不可能在通常的软件公司找到工作的，因为Fortran擅长于科学计算方面的，绝大多数软件公司根本就不用这玩意儿。也就是说，我多年从事的工作，我曾经养家糊口的技能，与大学所主修的专业没啥关系。但我也不能说我的大学老师对我没有帮助呀，且不说学的英语一直在用，就是土木专业课的老师，也开拓了我的视野。
然而，从另一面来看，像我这样折腾的工科生，又会多么地觉得我的“文字功底”是得益于某个或某些语文老师呢？事实上，从小到大，我的语文老师也算不上对我特别优待，我与其他同学上一样的课。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除了爱好文学和特别热爱体育。
倘若莫言的老师总想着往自己身上揽功，哪怕是对莫言的文字功力，都要上赶着分享荣耀，那他们教的学生有那么多，对于那些没有莫言那样成就的，又或者是文笔不好的学生，他们是不是要负上一点责任呢？—— 怎么教的！
莫言的那些老师们，应该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吧；又或者，因为教出了莫言这样的学生，他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灵魂的工程师”？
想想一些老师的日常吧，是不是主要讲授书本上的知识？教教孩子生字、生词和语法，再就是造句、写作文，然后就是批改作业和试卷，错了就纠正，给予反馈，让孩子订正，最后，孩子们若是考了高分那他就是好老师了。但他们真启发孩子思考了吗？ 比如，我发现的那些教材的问题，他们可曾想过？如果他们作为专业的教师，又任教多年，但连我这种半吊子都能发现的问题，他们却从来都没想到过，那为何不能承认自己是平庸的，对孩子成长的贡献极其有限呢？
如果一个人正在从事的工作，换成另外的人也完全能够胜任，那么，他所从事的就是一份纯粹的职业。哪怕是人们给这职业增添加了炫目的光环，但当事人应该有清醒地认识。认识你自己，你才能找好自身在这世界的定位。
真正的好老师，决不是他教会了孩子什么样的知识，因为书本上的东西，换一个人也可以教。好老师是能给孩子以启迪和希望的。有的是让孩子走出情绪低谷，重新唤起他们对生活和求知的热情，甚至是对生命的渴望；有的则是启发孩子，让他们拥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宽厚的胸怀，完成层次的跃升。但这样的基层老师是不多的，因为不少人连自己都活不明白。他们缺乏对生活的思考，只是按着别人的期望而活着 —— 工作上也是如此，教科书让教什么他们就讲什么，遇到垃圾的教材，他们就上垃圾的课。
再比如，我之前文章论证的是“知识不值得敬畏”，他却认为我是在攻击老师，是不尊重老师；我指出应该按时下课，不能老是拖堂，只有这样方能教育孩子守时，遵守纪律，他们就来谩骂，说我不知好歹……你说，就这种理解能力和思维能力的老师，怎么可能给孩子们以启迪？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我也不是要极力地否定那些老师，说他们一无是处，甚至PUA他们，而是指出现状。在社会层面，尤其是我们家长，不应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而对于老师，若能清醒的认知自己，找准定位，则能放下一些思想上的包袱。（某些年轻的老师可能就不会自杀）
承认自己的平庸与平凡吧，这样能给自己减压的。不要总想着家长学生对你们歌功颂德 —— 把你们敬着、供着，甚至是畏惧你们。权威并不好过，因为那样你就不能犯错；也免得你一旦出错就想着拼命掩饰。我们大多数的人都很普通，是会犯错的；错了就认，然后就改，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必要硬是将自己放在高地，放在神坛。那些享受香火，终日烟熏火燎的，不是木刻石雕，就是泥巴做的。不当也罢。
若是你过不了那道坎，总觉得学生取得的成就中有你的心血，不感恩你受不了。特别是，哪怕是我批评老师不应该拖堂，这都意味着我否定了自己曾经的老师，是忘却师恩，然后，你就可以站在道德高地上谩骂讨伐，仿佛我抹杀了你对学生所有的付出一样 —— 那我希望下面的故事能有所帮助。
我老家的院子外面有一口池塘，曾有邻家的幼童掉里面了，我父亲将她救起。我父亲是看见池塘水荡漾，就好奇去看了一眼，其时没有旁人，他不救那孩子肯定就没了。说我父亲对那孩子有救命之恩，是不为过的。
邻里之间时常来往。有时对方没有达到我父亲的期望，他免不了私下埋怨，尤其是认为对方某事办得不地道时，我父亲就更来气，“忘恩负义”这种评语也会随之而来。
人老了就容易想起旧事。我父亲来我们这儿过冬时会说及老家的事，有时说起邻居就恨恨的。我想这样下去也不行呀，得让他从中走出来。那个被父亲救起的女孩已经婚嫁，也生了一个女儿，我得知那孩子在邻居家常住，就问了父亲一个问题：你现在已经非常明白邻居是什么样的人了，现在假设他家这外孙女儿又掉进池塘了，你救还是不救？
我父亲一下子被问愣住了。他想了一下，随即，他的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像下了个决心，又像是和过去了断一样，毅然地说：救！—— 我还是要救的。
我说：那不就结了？你救孩子是为了你自己的良心，是求心安。至于邻居家如何对我们，和这事没什么关系。再说了，你是救了他家孩子，但不能因为这事，他们总是低一头，什么事都要谦让我们，顺着我们吧？
自此以后，我父亲再也没有说过邻居“忘恩负义”之类的话了。
这就是思想实验的魅力。
所以，作为老师，何妨也来个思想实验？就假设你是莫言的老师，你会如何评定自己，以为自己对莫言的成就起到了多大程度的贡献？对一个普通的学生又如何呢？
以下是一些思想路径：
一、我父亲确定自己是为了良心好过而救孩子的，他就能因此放下，但又有多少老师，对孩子的教育与关爱，堪比救命之恩呢？你们又为何放不下？
二、抛却救命这一极端的例子，再者，“良心不能当饭吃”，老师也要养家糊口的……然而，事实上，老师是领工资的。那为什么就不能想一想，你是因为领了薪水才教育孩子的，这只是一份等价交换。你的付出已经有回报了。这就好比其他上班族，老板已经支付工资了，员工就不用想着老板要感恩他的付出一样。
三、若是你觉得这薪水对不起你的付出，你完全可以考虑另谋高就，否则，既然你领着工资，那是不是先应该把份内之事干好？这样一思考，事情是不是简单多了？
这样就不用总惦着学生与家长要念你的好，因为你干的就是份内之事，讲的是职业道德，考虑的是把工作做好，要对得起学校的聘请，而不是抢占道德高地，需要别人抬高你，特别尊敬你，甚至是敬畏你。
本来这事就特简单的，只是被一些人搞复杂了，因为他们总想当“人上人”。而在我们的文化基因中，又缺乏以平等为前提的相互尊重的意识。这不免让人叹息莫言，唯有寄希望于用莫言来个思想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