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之间，以囚徒的身份，相互慰藉和喜爱 | 冰川话题
斗狗的滥觞，无非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人本身未曾被驱逐的动物性，在一个没有（法律）限制的条件下，得到了放大。
这几天，我家收养的第一只猫大乔（公猫）猫鼻支症状加重了。
他的鼻子整天被鼻涕堵得严严实实的。这种状况使他的食欲下降，体重迅速掉落，不到两个星期就瘦了两公斤。
他因此也变得极其敏感脆弱，大白天的，都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肯出来。
这种情况使我心急如焚，除了已经带他去看了两次医生之外，几乎他吃的东西，都是我喂进去的。只要我有时间，也会尽量地抱着他，安慰他。
我家里现在有一条狗、五只猫。
我是创业狗，时间很少，每天遛狗的时间，几乎很难超过一个小时。
我虽然经常开玩笑说，我是一个超级饲养员，把我们家猫狗都养得肥溜圆。
然而，我常常在内心里未免有一个困惑：他们跟我们在一起，幸福吗？
这个问题经不起追问的。
因为答案肯定是不幸福。他们只是在生存，并不是在生活。
狗的天性是在自然的环境里奔跑，觅食；而猫的天性也一样。
但是猫狗们和我们一样，都困囿在现代都市的钢筋丛林里了，我负责从我的收入里掏出一部分来养活他们，并且装模作样地“爱”他们；
他们负责在屋子里奔跑，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取悦我们。
我们彼此的爱，都是虚伪的。
斗狗
我必须承认：当我看到武靖力拍摄的一组名为《狗徒》的作品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照片拍得真好！却鲜少对其中画面中的受伤、濒危、挣扎的狗产生同情之心的情绪。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搜索到了大量的斗狗视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网上竟然存在了如此大量的斗狗视频，而且中国居然有如此众多的地方以斗狗为乐）。
我竟然看着这些斗狗的视频，有些隐隐的快感！
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
因为对于武靖力的这套图片，我的本能是审美；而看着斗狗视频的时候，我的本能是嗜血。
而如果我无论在任何场合中见到武靖力镜头下的狗，或者视频中的狗的话，我一定会愤怒，会悲伤，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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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视频《狗徒》（视频来源：“一条”微信公众号）
我在生活中，看见过狗的斗殴，我的本能就是去阻止。
因为在我的人性中有着充分的慈悲和恻隐。
你看，这就是人的两面：
一面，我们仍然保留着我们的动物性，残忍、自私、嗜血。
另一面，经过教养的我们，仁爱、同情、慈悲。
斗狗这件事，没有什么好辩白的。
从网上看到的资料，它基本上发生在落后、愚昧、缺乏教养，并且多数是贫穷的乡村和三四线城市。
只有那些缺乏高级教育和高等娱乐的愚痴之地，才会以这种残忍血腥的方式来获取娱乐，或者赌博获利。
因为一二线城市有足够多的经过教育和教养的人，能够形成有效的舆论，来阻止此类低级娱乐的发生。这与贫富几无关系：关键的问题是教养。
教养就是文明本身的起源。
文明的本质，就是在于不断地和人自身身上的动物性做斗争，驱除残忍、自私、嗜血的本能，而不断地建设起更加符合群居生活所需要的仁爱、同情和慈悲。
因此，斗狗的滥觞，无非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人本身未曾被驱逐的动物性，在一个没有（法律）限制的条件下，得到了放大。
赌博是最古老的娱乐方式之一，但赌博并不本质和残忍发生关系。
两者发生关系的节点：在于残忍的动物性贴合了赌博的冒险性。
动物福利
我查了一下，在中国，不涉及赌博的斗狗，本身并不违法。
规范中国动物福利的，主要是《畜牧法》。
这部法规的目标是规范“畜牧业的生产经营行为”的，和动物本身无关，是关于人的法律。
传说中曾经要出台的《动物保护法》（不是《野生动物保护法》），并不存在。
世界上第一部和动物福利相关的法律，诞生于1822年，主要的目标是反对“虐待和不恰当地对待牛”。
动物福利要保障的是动物的五大权利：生理（温饱）、环境（居住）、卫生（健康）、行为（天性）和心理（免于恐惧）。
这是世界动物卫生组织的一个定义。
如果我们认同进化论的话，那么人不过只是一种高等的动物。
科学的研究也告诉了我们，动物也有思考的能力，只不过是思考的层次低于人类而已。
从这个角度上说，人只是在物种竞争上获取了优势而已。
在工业化革命完成之后，人已经完全不需要通过剥夺其它物种的生存权来获取自我的竞争优势。
而是通过不断地提高生产效率和技术水平，来获取生活质量的提升。
当前世界上几乎任何一种物品，都可以通过化学替代品来进行生产，而无需通过对于动物的杀害来获取。
人在战胜了自然界的其它物种天敌之后，其主要的进化，要依靠文明和技术来完成。
动物福利主义本身的诞生，就是文明的进化。
动物福利的前提，就是当人类已经获得了生存资源的足够保障之后，从人本身的优势地位上，去保障动物的基本生存质量。
野生动物的保护仍然是从人本身的角度去思考的：保存基因的多样性是有利于人的生存的。
但动物福利的角度，是保护所有动物的生存质量：是的，包括了那些即将要屠宰成为人类的盘中餐的鸡鸭鱼牛。
处于优势地位的物种，为了保证自己永远处在竞争的顶端，通过摄入足够的蛋白质，不断增强自己的营养成分，因而食用低等物种，这尽管看上去不美丽，但符合自然规律。
关键的问题不是抵抗这个自然规律，而是从茹毛饮血的野蛮状态中脱离出来。
或者说，更加彻底地从我们自身的动物性中脱离出来：对于鸡鸭鱼牛的生存的尊重，无非就是对于生命伦理的尊重。
如同我们处决犯人从砍头变成了绞刑变成了药物注射。恻隐之心和对于所有生物痛苦的减免，都是我们文明进化，成为更加高级的存在的一种努力。
文明屠宰或者无痛屠宰成为发达国家的一种共识。
反对恶劣的畜牧环境，反对皮草运动，反对笼养鸡，这些在中国闻所未闻的动物福利运动，每一次，都是人类朝向脱离动物性的努力。
动物福利从根本上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思维跳升，而根本不过是从人性从动物性中进一步解放出来的举措而已。
越是对动物福利的尊重，越是说明了人类对于自身文明性的生长。
为什么在中国，玉林狗肉节还可以称之为节，斗狗可以成为一种普遍的存在，保护流浪猫狗的行动在发达城市中也会遭到大量的抵制？
“罗辑思维”主编菁城子曾经在新京报上发表了一篇奇文，呼吁不要拥抱动物福利主义，因为会增加成本。
这看上去像物质匮乏时代的产物，但内在其实是蛮荒时代的教养：为了生存，一切皆可。
对于动物的残虐，一方面只能说明我们的消费时代仍然是温饱型的社会，以资源的直接消耗和多元消耗作为主要方式；
另一方面，在文明的进化上，我们还很低级，缺乏对于生命质量的基本尊重，以至于对于野蛮也不为所动。
回到前面我给自己设置的问题：我想，我还是爱我的猫狗的。
我说了，我们都困囿在现代都市之中。
我们都无法逃脱这种现代性的风险：我无法避免成为金钱、机会和文明的囚徒，而他们无法避免成为我们的囚徒。
我们彼此之间，以囚徒的身份，相互慰藉和喜爱。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连清川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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