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话语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

刘建鹏语言科学 2021-09-20

摘要：本文以DementiaBank 病理语料库中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语料为目标组，以同龄健康人语料为参照组，对阿尔茨海默症患者话语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进行了多维度的对比性描写与研究。研究显示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在功能词和实体词都存在典型特征。功能词表现为代词、动作性动词、动作性介词和副词使用过多，而表示时空、状态性介词和冠词使用频率偏低。实体词表现为患者组动作性的物质过程高于参照组，而心智过程、关系过程和存在过程这些表征事物及事物静态属性和关系的比例较低。心理语言学角度的统计分析和参数也进一步证实了患者组和参照组之间存在明显差异; 同时，经重点词提取列表以及心理语言学上的语言流利度分析证实，AD 患者的命名困难最为突出，并且这种命名困难伴随解释困难。

关键词：阿尔茨海默症非名词性资源蚀失

1. 引言

我国社会正处在老龄化迅速发展的阶段，老龄化的相关问题研究已经是一个凸显的重大社会问题，其中由老龄化及老年病变引起的语言蚀失不容忽视。“正常老年人语言衰老是重要研究课题，但针对包括老年痴呆症或帕金森氏病患者、中风及其他可能致使语言能力衰退的疾病患者的研究也具有重要意义。”（黄立鹤 2015a）阿尔茨海默症（Alzheimer’s Disease，缩略为AD, 本文中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简写为AD患者）是一种老年性病变，也称老年性痴呆症、失智症、智退症（吴国良、徐训丰、顾曰国、张永伟2014），起病隐匿，是一种具有进行性和退行性的神经系统疾病，其显性表征是记忆受损、认知障碍、失语、神经病变等全面持续退化性痴呆。医学上发现AD患者记忆损伤及认知障碍会导致语言系统损伤，并且语言系统损伤甚至有可能早于记忆和定向损伤（闵宝权2011；郭启浩 2014，2017）。这一研究说明从语言学角度研究AD患者语言病理性蚀失，有其独特的学科优势和领先性，聚焦AD患者语言病理性蚀失研究不仅给医学预防、诊断提供参考，也是研究语言、认知与大脑关系的一种途径和方式。

有关AD患者的名词性资源蚀失研究较为系统深入，主要考察患者由于词汇提取困难导致的命名缺陷，这种缺陷一般被认为是由患者的语义记忆损伤造成的。但AD患者的语言蚀失集中在名词性资源蚀失，而对AD患者语言系统中其它词类却鲜有研究。语言机能是人类整体认知的一部分，AD患者的记忆损伤与认知退化必然表现在患者言语上；反过来讲，言语表现能反映AD患者认知加工的各个层面，如记忆、心智、情感及社会活动等，如名词的使用数量和AD患者的语义记忆密切相关，过多的动词使用表现出AD患者对语境的依赖，功能词的使用方式能反映AD患者对事件的认知结构。因此，研究AD患者话语非名词性资源蚀失，可以更全面地揭示AD患者的语言蚀失外在特征和内在机理。

2. AD患者语言蚀失与非名词性资源蚀失

2.1 AD患者语言蚀失

国内，罗倩、彭聃龄（2001）等较早介绍了国外的AD患者语言蚀失研究概况，目前国内研究可归结为语义记忆损伤、语用与言语功能失调、语法系统损伤三个方面。郭启浩（2003, 2004, 2014, 2017）、吴平（2004）、徐文炜（2006）、林枫（2008）、闵宝权（2011）、周爱红（2011）等从神经认知的视角，研究了AD患者的言语发生及其认知机制，认为汉语AD患者存在语义记忆的损伤，但有关语义记忆损伤的语法表现形式，尤其是句法的词类结构蚀失尚待更细化的描写。刘红艳（2005, 2014）研究了AD患者与正常老年人即席话语能力和名词记忆损伤类型，但尚未就其句法体现和非名词性资源蚀失展开论证。赵俊海(2012, 2014)以系统功能语法为分析框架，对TalkBank中的AD患者语料作了多维度的研究，提出AD患者语法系统功能受到损伤，多集中在元功能的整体性损伤。顾曰国（2013, 2017；黄立鹤2015a, 2015b）、Gu和Xu（2013a, 2013b）提出要用多模态语料库的研究方法，进行跨学科、多视角、基于常模的多维对比研究，这是一种客观、前沿、主流的研究AD患者语言蚀失的方法。目前普遍结论是AD患者语言蚀失是由记忆及认知损伤引起的，患者句法系统相对完好，但这一观点有别于以下两位学者的研究。

中国台湾学者Lai（2009, 2012）和戴浩一（2017）却持不同的观点。Lai认为汉语AD患者语法系统本身受到损伤，是由某些句法知识先受到损伤造成的，但Lai的后续研究并未就“句法知识受到损伤”这一点进行更系统、更深入地剖析和论证，更未具体到词类。其后，戴浩一（2017）试图建构一个概念稠密度与句法复杂程度的计算基准，用来侦测汉语高龄者句法系统受损的质与量，并希望其能成为介入治疗的重要标记之一。戴浩一的句法复杂度测量以T单位测量法（T单位指最小的语法完整单位）为基础，句法完整度只是语言的外在形式完整性体现，完整的表达不一定承载合适恰当的意义，只能体现句法损伤的外在形式。

国外，记忆损伤和认知障碍导致的AD患者语言蚀失的研究已成为重要的研究对象。主要研究涉及词汇、句法和语篇三大类。词汇层面的命名缺陷研究如Kempler（1991, 1995, 1997, 1998）, Bayles（2000, 2003, 2004），等，主要从词汇层面研究了患者词汇提取障碍的症结所在，其中某些命名障碍类型是早期AD的典型症状。特定词类的提取障碍也是语法损伤的一个表现，是AD患者心智中特定类型的概念提取出现了问题，概念在心智中是联结的，语法是心智概念联结的表征之一，研究AD患者句法中其它词类的特征及其相互关系是对命名缺陷的纵深拓展。Appell, Andrew和Michael（1982），Mortensen（1992, 2003），Ellis（1996），Caspari和Parkinson（2000），David和Guendouzi（2013），Dijkstra等（2004）研究了AD患者话语意义构建与语用能力损伤，即意义构建模式中不符合语法规则的语言现象和认知特征，并认为它们可以作为衡量AD患者语言损伤的标准。这些研究认为AD患者的意义构建模式受到损伤是因为部分语言现象和认知不符合语法性，但对此缺乏统一的界定标准和定量参考方法。同时，语用能力损伤研究如Hamilton（1994）, Guendouzi和Muller（2006）等是基于实验、田野和个案跟踪，采取了一种推论式的语用能力定性研究方法，在语用受损的界定标准和定量参考方面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国外关于AD患者的句法系统是否受损，目前也无一致的结论，如Bates（1995）, Grober和Bang（1995）等认为语法能力损伤与语义记忆损伤是同步发生的，而Kave和Levy（2003）等则认为AD患者的语法能力受损并不明显。

学界比较一致的结论是AD患者词汇提取和命名能力损伤与其语义记忆损伤等因素有关，然而目前的研究过度聚焦名词性语言资源蚀失，而忽略了患者语言系统中其它词类的运作情况；同时，AD患者的句法和语篇能力损伤终究要体现在词类及其搭配使用上。因此，鉴于名词性资源蚀失研究较为成熟，研究AD患者非名词性资源蚀失日趋迫切。

2.2 AD患者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

对AD患者名词性资源蚀失的研究较多，且学界对名词性资源蚀失因果及其表现特征已经基本认可，但对于名词以外的功能词和实体动词鲜有研究。名词和名词短语是和其它词类相互搭配形成小句表达，进而通过笔头或口头的形式形成语篇、话语的，因此对AD患者话语的其它词类研究有重要的意义。意义和体验的构建不仅基于名词性资源，还涉及其它词类，认知主体的大脑将体验及其意义形式化为不同的词类及其搭配，这种输出是言语者心智中意义外化的形式。话语特征及写作形式反映人们内心情感和认知世界，与人类的健康、心智状态以及语言使用紧密相关（Gottschalk and Gleser 1969; Rosenberg and Tucker 1978; Stiles 1992）。研究AD患者非名词性资源蚀失是研究其大脑、心智以及认知中有关意义构建的一个重要手段。

因此，研究AD患者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也是研究AD患者心理世界及其语言表征方式，是通过观察AD患者非名词性资源有别于同龄健康人的特征，来探究AD患者语言蚀失的总体特征以及与之相关的大脑、心智和认知研究。由于早期AD患者语法系统相对保持较好，研究重点并非语法是否规范，而是是否符合健康同龄人表达方式的常规，所以把同龄健康人的语料作为参照组，进行对比性研究很有必要。

AD患者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分为功能词蚀失和实体动词蚀失。功能词（function words）指代连接、组织并赋予实体词某种表现形式，其中包括代词、冠词、介词，连词、助动词、数词和程度副词。功能词虽然形式简短，在英语词汇量中的所占比例不到百分之一，但是其使用频率占日常会话的60% 之多（Biber, 1988）。功能词又称文体词（style words），是个体的人格、认知方式、情感状态及社会关系的体现（Berry et. al. 1997; Bond and Lee 2005; Fast and Funder 2008; Yarkoni 2010; Pennebaker 2013），如处于领导地位的人使用“我们”的频率比普通人高；受教育程度高的人使用a/an/the的频率比普通人高。研究AD患者功能词和实体动词蚀失不仅能够对名词性资源蚀失有更深入的了解，同时也能从更多的层面解释AD患者的语言蚀失与其认知、心智、大脑之间的关系。

3. AD患者话语的功能词蚀失

本文抽取DementiaBank病理语料库中AD患者（患者组）和同龄健康人（参照组）语料各60篇，使用UAM Corpus Tool 进行标注、检索，使用LIWC 软件进行检索统计，以功能词和实体动词作为研究对象，多维度描写、研究AD患者与健康同龄人话语的差异性特征，从而更加系统地呈现AD患者语言蚀失特征。供语料收集的图片是《偷吃饼干图》如下：

图 1. 偷吃饼干图

（Goodglass and Kaplan 1983）

据此，我们先分析英语AD患者60篇描述性语料所呈现的语言特点，以健康同龄人的同等数量语篇语料为参照。我们将患者组和对照组各60篇（语篇数及字数：患者组60篇，字数13957；对照组60篇，字数12240）文本输入LIWC软件进行分析，然后对每一组统计参数值并进行加权平均，如下表：

图表1 功能词检索统计

图表中横轴代表功能词分类，红色柱代表AD患者组功能词分类，蓝色柱代表同龄健康人参照组功能词分类，红蓝柱上面的数值是卡方检验值；竖轴代表功能词所占的百分比（此解释适用以下所有图标）。先分析两组语料中功能词的使用。观察每一组功能词的总体及分类统计以及两组数据的差异性卡方检验的p值，可以得出患者组中功能词的使用频率高于对照组，主要体现在代词上，其次是连词、副词、数词、否定词和定量词；同时，根据差异性卡方检验显著性水平的p值后的“-”说明患者组依次在冠词、介词和助动词的使用频率方面低于对照组。下面先对凸显特征明显的代词和介词进一步细化分类，并结合语料文本检索进行观察和分析。3.1 AD患者话语的代词蚀失AD患者组代词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对照组，符合Prince（1981），Mazzie（1987）和Levelt（1989）关于指代和语境依赖性呈正相关这一语言使用规律，这说明AD患者话语更依赖语境，认为听话者可以明白大量代词的所指。通过进一步分析，图表2卡方检验的p值显示，患者组和对照组的差别主要体现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上。对差异性较大的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进行观察，差异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患者组第一人称“I”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对照组，其次是第三人称单数“she”和“he”; 二是患者组非人称代词“it”的使用频率明显高于对照组。

图表2 代词分类检索统计接下来结合文本检索行对这两组检索统计结果所凸显的特征进行对比分析，先逐行观察第一人称“I”的检索语料，见以下文本检索行(全部检索行参见本文附件)：

第一人称的高频使用反映出AD患者过于关注自我及自我感受，表达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倾向。通过检索搭配发现第一人称“I”的搭配为I can’t, I wouldn’t, I suppose 等不确定意义的规避词，即AD患者对自己的主观感受缺乏信心。进一步检索统计与第一人称“I”搭配的情态词，见图表2中与I搭配部分，可以得出患者组无论在情态助动词还是在单个情态词的使用上均明显高于对照组，从更细微的层面证实了以上观点。第三人称的高频使用说明AD患者和其所描述事物之间距离感强，AD患者组语料中高频使用she, he, it，这显示图片内容对AD患者来说较为陌生，患者仅仅关注图片上人和物的指代，图片事物观察感受很难在AD患者体验中得到映射并有语言上的反映。逐行观察AD患者it的语料检索行，可以看出其多指图片中物体和窗外的天气。指代和描述者内心设定的语境关联，当描述者个体认为听话人和自己共享的语境信息越多，那么代词指代现象就有相应地增加；反之，则减少。总之，第一人称结合大量情态词的使用，以及第一人称和非人称代词、第三人称的高频使用均说明AD患者描述图片时主观性很强，过渡夸大和依赖与听话人共享的语境信息，并以一种协商、待确认的语气来描述事物的表面特征。3.2 AD患者话语的介词蚀失介词与名词、形容词和动词连接，表示事物之间一种时空、因果等具体或抽象的关系。介词的使用特征还能反映出说话人的心智特征，Furnham（1990）在研究语言与人格的关系时指出，性格内向者使用介词的频率比性格外向者高, 这一观点还可以从Heylighen和 Deweale（1999）对介词的研究中得到共鸣，他们认为介词功能与形容词相似，属于语境独立词，即话语中使用介词越多，话语的语境就越相对独立，对其理解则不需要太多的背景信息；反之，则属语境依赖型。接下来我们再对介词作进一步的细化研究。在表1的基础上，我们通过检索语料对具体的介词进行了更为详细的统计和分析，结果见图表3（以下列表中只列出频次在3次及以上的介词）：

图表3 介词统计

从对图表3中患者组和对照组的介词频次统计分析来看，对照组介词的使用频率高于患者组。我们再对这些介词作进一步分析，图表3中的符号“+” 表示过多使用，“-” 表示使用不足，结合卡方检验的p值，发现两个明显的倾向：表示位置、方位的静态性介词如on, in, of, for, like, with, about，患者组的使用频率明显低于对照组；表示动作过程的动态性介词如at, over, onto, into，off, 患者组的使用频率却高于对照组。我们再以on和onto为例，onto 在意上相当于 to＋on，即表示某物向另一物运动（to），然后停落在另一物之上（on）, 与on的静态性方位描写相比，onto是一种动态性的描写，是一种融入性、想象性和参与性的描写。我们再观察AD患者语料中onto具体的使用环境，下面是一组onto的19行检索语料：

通过语料搭配来看，和onto形成强搭配的有动词splashing, filling, pouring, cascading，running, overflowing等，这种搭配基本都以 be +ving+onto的限定性谓语出现；介词onto的宾语名词为floor, feet, shoes。对照组对相同介词的运用较为简单，我们来观察一下对照组全部10行语料的检索情况：

从总体上看，AD患者组介词的使用频率低于对照组，从介词的细化统计和语料检索分析发现，患者组对静态性介词的总体使用频率低于对照组，而动态性介词over, onto, into使用频率却明显高于对照组。以上研究说明AD患者把事物空间、方位的静态关系在认知和言语构建上偏向一种动态性描写，对静态方位关系的关注和表述有所欠缺。因此，从总体上讲，患者组介词使用频率较低；同时，患者组动态性介词使用频率高于对照组，而静态性介词使用频率低于对照组。

3.3 AD患者话语其它功能词类蚀失及其对名词性资源蚀失的解释

传统语法认为冠词修饰限定名词，是名词短语语义意义和语法意义的延伸。Kleiber （1991）论述了冠词的非指代性及语境独立性，即语篇中冠词使用频率越高，对语篇意义的解读就越不依赖于语境。同时，冠词有重要的语法意义，是名词短语及名词化短语语法完整的保障（Halliday and Matthiessen 2004)。结合AD组和健康参照组的对比分析（具体参数见图表1），同时通过冠词检索语料的逐行观察和分析看，健康参照组的冠词使用频率高于AD患者组，AD患者组冠词蚀失现象较典型，由此可见名词性资源蚀失不仅是命名障碍，也是一种语法蚀失，表现为AD患者过度依赖语境来解读或构建话语。与健康同龄人组相比，AD患者组中使用程度副词频率较高（具体参数见图表1），通过对两组语料的逐行观察和对比分析，发现AD患者组副词主要为表达不确定性或否定性的情态副词和程度副词，并且基本上和动词搭配的比例更高，这表明AD患者组对要理解和表达的内容缺乏信心或基本的认知。AD患者组过多地使用连词（具体参数见图表1），这一特征通过语料的逐行分析统计看，患者组语言由于句子较短，连词and, or通常连接两个词的频数高于对照组，而连接两个句子的频数低于对照组，即AD患者组的句法复杂度较低，句法结构单一。此外，AD患者组使用语气词uh, mhm, umm, er 等的频率远高于健康同龄人参照组，结合语料检索逐行分析并结合图表5中语言非流利度（nonfl）分析得出，这些语气词发生在AD患者名词提取前和名词提取后，因此可以推理出名词性资源蚀失不仅是命名困难，也伴随名词性资源的解释蚀失，即AD患者即使克服了命名困难，也不一定对所命名的事物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和语言表述。4. AD患者话语的动词及物性功能蚀失及其动词搭配蚀失的心理语言学表征鉴于名词性资源蚀失研究较多，本文对实体词的研究聚焦动词及其搭配、句法关系上。Levelt（1989: 55）认为动词屈折变化形式内含了时间关系，是一种语境依赖型词类。AD患者组和对照组的语料统计分析显示动词使用并无明显差别。因此，我们从动词的及物性表达和心理学意义上对这两组动词进行多维度的分析对比。4.1 AD患者话语的动词及物性功能蚀失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经验元功能认为及物性是人类通过语言对外在世界和内心世界体验的认知表达，是人类通过范畴化的方式对事物和内心体验的认知（Halliday and Matthiessen 1999, 2004）。及物性被范畴化为六种过程，分别是：物质过程、心智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和存在过程，这些过程均体现为图式（figure），即及物性小句。及物性图式含有三个成分，即参与者、过程和环境，它们分别在六种过程类型中发挥着不同的识解功能。图表4是对AD患者组和对照组各60篇语料（AD组小句数3456，参照组小句数3306）的及物性进行标注及统计的结果。

图表4 及物性统计以下分析依据的是图表4中卡方检验的p值。两组数据的对比分析显示，在对这六种及物性过程的构建中，患者组话语的动态性物质过程关系比例高，且多以无目标语和单目标语出现，图式构建复杂度较低，环境成分多。静态性的心智、关系、存在过程比例少，介于抽象过程的行为和心理关系之间的言语过程比例较低。患者组名词性质的参与者成分较少，与之相应的动词性质的过程成分和副词性质的环境成分比例较高。物质过程是语言对外在世界体验的构建，是对外在世界的行为、动作、事件的构建，是对体验的动态构建，表示外在世界物体具体（或抽象）的运作过程，其图式包括动作者、过程和目标。对比分析显示，AD患者组的物质过程比例高于对照组，这说明患者组更关注图片中事物的外在动作描述，但患者组物质过程目标成分相比对照组数量较少，其中单目标语比例高（占84%），而对照组则以无目标成分以及单、双目标成分出现，分布比例与参照语料库比较显示较为均匀。分析发现，患者组在关于图片内容的语言构建中，物质过程比例明显高于同龄健康人组，在物质过程的图式中，语法复杂度较低，以参与者+过程+单目标成分居多。由此可见，AD患者组的认知及其语言构建更关注外在世界的具体动作描写，并用相对稳定的一种图式结构进行描述。同时，患者组的这种物质过程有较多副词性环境成分。与参照组对照，AD患者组的心智过程与关系过程明显偏低。心智过程是言语者对内心体验的构建，这种体验是内心对外在体验的反思、再认知和抽象提升。患者组的心智过程低于对照组，说明患者组更注重对外在世界的体验构建；关系过程是对世界事物的分类和界定过程，是一种对外在事物进行感知和范畴化的过程，即确定事物之间处于何种关系。关系过程分为归属和鉴别两大类，归属是指充当载体（carrier）的事物所具有的分类属性，鉴别是指通过实体确定载体的身份。关系过程偏低说明AD患者组更关注事物属性特征的描述或事物分类。在关系过程中，患者组属性关系过程低而鉴别关系过程高，患者组对事物身份认定更频繁，缺乏载体属性描写及其关系建立。此外，存在过程表示事物所处的静态关系。患者组的存在过程比例低于对照组，说明AD患者难以对图片中人物的内心活动及事物的静态关系进行话语建构。4.2 AD患者话语的动词搭配蚀失的心理语言学表征话语表达方式反映说话人的身体状态、心智健康、情感、认知（Gottschalk and Gleser 1969; Rosenberg and Tucker 1978; Stiles 1992）。我们使用LIWC软件把两组语料的动词分成4个大指标，14个微观测量维度。接下来借助LIWC软件，从心理语言学角度分析AD患者语料与对照组语料，测量话语者的语言心理及心智健康状况，结果见图表5：

图表5 心理语言学参数

根据图表5中卡方检验的p值，并结合过多使用符号“+”和使用不足符号“-”来分析。第一个维度是认知过程，第二个维度是感官过程，第三个维度是时空概念结构。认知过程中患者组的洞察指标如think, know, consider等，与之相关的因果关系指标如because, effect, hence等，以及确定程度指标如is，never，not，certainly等均低于对照组。说明患者组对图片中的人物及患者自身的心理活动、事物抽象关系，以及对这种描写的确信度与自信度弱于对照组，这一特征与4.1中有关AD组和对照组的及物性分析的结论相似。患者组的暂定性指标的情态表达如maybe, perhaps, guess, would, should, could等高于对照组，说明AD患者内心对事物关系的表述缺乏信心。接下来分析感官过程，包含三项指标，患者组的视觉指标如look，view，observe等及听觉指标如listen, hear等动作性指标高于对照组，而感觉指标如feel, sense等却低于对照组。而在与动词相关的时空概念维度中，如与动词形成短语的down, on, in等，患者组低于对照组。以上是对动词或动词短语（包含与动词关系密切的功能词）的分析，以对照组为参照，患者组总体表现出以下特征：一是患者组对图片内容的描述呈现出一种动作性的人与事物的外在属性描写，缺乏对人物的内心情感、心理等抽象描写，缺少对事物属性的静态描述；二是患者组的时间、空间、概念构建的方位性较弱；三是患者组对自己的描述缺乏信心。总之，尽管患者组与对照组对动词的使用比例相当，但通过更细微的研究发现，患者组的动词使用比对照组更多地呈现出一种具有不确定性的动态性构建或描写。5. 结语基于参照常模对比研究语言蚀失，已成为由老龄化引起的语言蚀失研究的前沿方法。本文基于DementiaBank，以同龄健康人的语料为参照常模，对AD患者话语的非名词性资源蚀失进行对比研究，发现AD患者的语言蚀失具体表现为四个特征：1）代词、动态性介词、副词使用过多，而表征时空、概念的静态性介词、冠词使用频率偏低；2）在构建体验时，物质过程比例高于对照组，而静态性、抽象性的心智过程、关系过程、存在过程比例低于对照组；3）语法复杂度较低，表现为患者话语的无目标成分和单目标成分比例过高，而双目标成分比例偏少；4）与实体动词搭配的功能词特征显示名词性资源蚀失伴随的是解释困难。这种语言蚀失特征是基于小句层面的研究，这也从一个方面说明AD患者语法系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并非一些研究认为的相对完好。相关实证研究证实脑溢血患者或脑损伤患者大脑皮层左侧的布洛卡区受影响时，病人使用实词的能力会受到损伤，而使用功能词的能力保存完好；而大脑皮层右侧的韦尼克区受到损伤时，伤者使用功能词的能力下降，实词使用能力正常（Pennebaker, 2013）。根据AD患者语言蚀失特征，AD患者大脑的布洛卡区和韦尼克区都受到损伤。AD患者语言病理性蚀失特征反映了患者记忆力与心智受损的新特征：记忆力受损不仅仅表现在名词性资源蚀失，还表现在解释上，即对事物的结构、特征及其语言表达的遗忘以及缺乏表达自信，主要是对静态事物之间关系及事物内部关系的遗忘与模糊；心智受损的主要特征是对语境的依赖性，患者表达集中于外在的动态动作本身，并且并不关注这种动作带来的结果，缺乏对人物心理和事物关系的关注；同时，对静态事物的认知受损较为严重，变为视而不见或认知障碍。

作者简介

刘建鹏，男，博士，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兴趣: 语料库语言学、依存语法、系统功能语言学

本文来源：《当代语言学》2019年第4期

本文转自：多模态与特殊人群话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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