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年俗(一)
在凤翔人心里,过年是最为重要的节日。就是在民国时期,政府以法令的形式禁止过年,凤翔人依然视过年为最神圣的节日,我行我素。可惜的是经过中华民国这么一闹腾,把过年“元旦”的称呼被阳历元月一日给抢走了,而传统的“元旦”,只保留了“春节”和“过年”两种叫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将春节列为了法定节日,而且是假期最长的节日,顺应了民心,也使过年的习俗有所恢复。
过年实际从腊八开始。凤翔有句俗话:“过了腊八,心里哗哗;过了祭灶,心里发燥”。意思是说腊八一过,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凤翔人叫“安顿年事”,而这时手头上还有些事情没有安排妥当,于是心里急得像将要烧开的水一样哗哗地响。如果过了祭灶还没有安顿好,就只能等明年了,于是,就开始发燥了。当然,这是针对特别忙的人和穷得没法过年的人而言。
摄影:李一平
摄影:乔凤琪
对于一般人,从腊八以后就敲锣打鼓开始吵年。太阳升高天气暖和以后,就把“捎马”往肩上一搭,上街去“跟年集”、“办年货”。
摄影:曾朝晖
名曰“办年货”,实际是逛街。乡下人一年难得进几次城,这时地里没有了活儿,正好趁着空闲在城里逛逛,开开眼界,散散心。进城以后,买上个站票在戏园子里看上一阵子“姑娘缠相公”,挤在东湖牌楼下看一阵猴子耍大刀,在城门口对着拉洋片的机子看一阵子“西湖景”,在插着酒望子的铺子柜台前尝两盅烧酒,站在茶馆门前听说书的人说一会儿“古今”,见到自己觉着便宜的东西顺便买上一点塞进捎马里,就算是置办了点儿过年的用物。赶半下午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家里。这么隔三岔五地跑上几趟,也就过了祭灶。
摄影:陈生强
这时就该“请神”买画张了。请一套子家宅六神,揭两副门神,再揭上刘海和钟馗,买上神位前的门旗,再揭一副“大髯”,选几副对子,买一把柏朵,两包小蜡烛,三四串鞭炮,一墩子大炮,过年的紧要东西就差不多了。
摄影:李一平
然后再删上几个礼条,称上些挂面、点心、小果子,准备正月初间走亲戚。至于蔬菜,白菜、萝卜、红萝卜,家里种的在菜窖里存着,鸡蛋有老母鸡在努力地下,只要买一捆菠菜,称一斤葱,一撮撮韭菜,一把把蒜苗,几圪塔洋芋,一撮子辫粉,割上几斤肉煵臊子也就凑合了。如果手里还有钱,就买上些八味调料,针金,木耳,打半瓶酱油,就已经满河是水了。
摄影:李一平
摄影:李伟峰
三十晚上要敬先人,得买上些献果。称一斤柿饼,半斤核桃,半斤大枣,半斤花生就行了。上正时月来了孩子不能让空手出去,得称上些水果糖。这时要是有人问“年货置的咋个向咧?”就可以洋洋得意地说:“就差韭黄咧。”当然,在逛街的时候,要叼空儿把头剃了,不能过“连母”年。不跟年集的日子,还要给娃娃把头剃了,帽盖留圆。
摄影:乔凤琪
在男人进城“办年货”的同时,女人们在家里却不得消闲。腊八过后,先后(妯娌)们就商量着剪窗花,各自交换着窗花样儿,先在钉好的颜色纸上熏出烟格,再剪成窗花。到了祭灶前后,就该扫舍了。
凤翔有的地方讲究在祭灶前扫舍,有的讲究在祭灶后扫舍,但过年前都要扫一次舍。扫舍不同于一般的“打扫卫生”,它是彻底地大扫除,要将家具全部搬出房子,从房顶到地面,彻底扫一遍,然后用水把“白土”酥成稀泥,把所有墙壁抿一遍。那时住的都是土木结构的房子,里里外外抿一遍是个非常艰巨的活路,有的人家扫一次舍要用两三天时间,因而扫舍时,几乎要全家动手。
剪纸:雪彩娟
首先男人是不能躲清闲的,那些搬家具、上高处的活儿是女人所干不了的,男人就得上手。扫过舍,就要收拾推磨。先淘麦,再晾干。还要问牲口(借牲口),寻磨子,直到把磨推下。女人白天忙活这些粗活儿,晚上还要给全家人收拾过年穿的衣服,该缝的缝,能补的补,总要让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过年。磨推好以后,就要收拾蒸馍。凤翔人过年不吃烙的馍,一定要吃蒸的馍。
有一句俗话说:“三十后晌借接口哩,你蒸呀教我烙呀嘛?”很明显,蒸是上升,是“蒸蒸日上”,烙就是“落”,是下降。人都盼望生活一年比一年好,蒸蒸日上,谁也不愿落下来。有了这个讲究,蒸馍就成了一件大事,既不能蒸得太早,也不能蒸得太晚。太早了馍不好保存,等吃到过年时,馍就显得有点陈,不好给亲戚拾回盘。有一句俗话说:“亲戚游到初四五,炸皮馍馍酸豆腐”。蒸馍放得日子稍长一点,就会脱水,皮就炸了。可也不能动手太晚。那时蒸馍要烧柴,“干冬湿年”,如果离过年挨得太近碰到下雪,柴淋湿了就麻烦了,“湿柴笼火光焵烟”,火叫不上快,馍就蒸不好。
过年蒸馍蒸得比任何时候都多,要考虑一家人吃到破五以后,还要考虑来亲戚吃和拾回盘。为了要面子,女人们也就特别认真,每一个生蒸馍都要全圆,而且要大小一致。过年蒸馍的时候忌有人来借东西,更忌讳女人家在厨房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着说闲话。这样蒸出来的馍会发青,女人们说这是“叫鬼捏了”。这样的馍是不能待亲戚的,只好挑出来自己吃。有些女人在蒸馍的时候会把头门关上,懂规矩的人看见人家头门关着,也就不去了。馍蒸好后,要放在大莆篮里晾凉,然后在一个大瓮里铺上干净麦草,瓮周围也用干净麦草垫上,再一个一个把蒸馍放进去,既要防止蒸馍受冻,也要防止脱水放干。
蒸完馍,就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九了,要赶紧糊花窗子。糊窗子时将亮窗取下来,把以往的旧纸撕掉,把残存的老浆子刮干净,再重新抹上浆子,把窗花贴在白纸上,按照一定的构图一格一格糊到亮窗上。一家子少说也有三两个窗子,要齐齐糊过,不能让旧窗子过新年,这样不吉利。
摄影:梁军
在女人们忙着蒸馍、糊窗子的同时,男人家要把后院(厕所)起了,把粪拉到地里漾开,往后院里拉上些土,要够一个正月使用。如果有牲口,要把圈起了,把亮圈起了,把猪圈起了,然后把粪翻好曳到地里漾开。粪不能堆在地里,“一九一阳生”,人虽然感觉气候有点冷,地温却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回升,麦苗已经开始生长了。如果把粪在地里堆上几天,粪堆下的麦苗就长成“巧娘娘”了,春里也就回不了阳。然后再给几个圈里曳上足够一个月垫圈用的干土。晚上闲下来,要把挽具收拾好,出了正月就要用,不能到时抱佛脚。如果看的是马,还要把骑鞍、脚蹬收拾好,准备正月里妆社火用。这些活路一定要在腊月二十九以前收拾完,三十就不能再干了。
如果到了大年三十,突然发现还有东西没买,就要赶紧进城。因为三十是“跑集”,只有半天,太阳一端,你掏钱再多也买不到东西,商家就把门关了。吃过午饭,就要贴神了。大年三十中午这一顿饭要把所有剩饭剩菜吃完,剩饭不能放到下一年去。
吃过午饭,男人们就开始贴神,由院内到院外,先把神贴上,再贴对联、门旗、大髯。如果是长房,贴完神,还要取出祖案挂上,再开始敬神。给每个神位前点上蜡烛和香,就可以放炮迎神了。也就是说,服侍家宅六神的精灵们就出发去迎接诸神了。这时离天黑还有一点时间,抓紧去打一环鼓,回来拿上蜡烛、香、炮,挑上灯笼往阙里赶,去给先人点灯笼。阙里点的灯笼是用稻秫杆蔑蔑编的架子,外边糊着一层厚实的红纸,比较重,吹风时摆动较小。到了阙里点上香,烧过纸,磕个头,再点上灯笼,放一挂鞭炮,就可以回家吃大年夜的团圆饭了。
摄影:王红仓
大年夜的团圆饭要在老人家里吃。从阙里回来后,再给自家门前点上灯笼。男人要往身上装点钱,准备去孝敬老人。然后催促孩子换好新衣服,就往老人家里赶。女人正在厨房里炒菜,还得一会儿才能来。孩子已经拾了一大把放炮时没有放响的鞭炮,准备去和堂兄弟们玩。点着了自家门前的红灯笼,街道上家家门前的红灯笼也就差不多都亮了。照着头门门楣上飘扬的三色大髯,还有夹杂在中间的四色平安帖,门扇上威武的门神,门枋上红纸黑字的对子,这才有了点过年的快感。
摄影:陈生强
摄影:乔凤琪
到了老人家里,祖案前已经供果献饭齐备,香、蜡也已经点上。兄弟们已经都来了,互相问候着,进去对着祖案上的先人们磕三个头。再回过头来向着坐在炕上的老人磕三个头,还要压着孩子给大伯、二爸磕头,被爷爷挡住了,说:明天早上磕吧,明天磕了有彩头。于是孩子们呐喊着跑出去了,大人们便坐下拉家常。一会儿,大哥家的菜送到了。紧接着老二家的菜、老三家的菜都送来了,老四家只端出凉菜,说热菜一会儿上,要不就凉了。
菜上齐了,老人便从炕上下来,拿过祖案前供着的酒壶奠了一盅酒,再跪在祖案前向先人们磕头。接着,几个儿子以小家为单位,一拨一拨对着祖案磕头。祭过了祖,老人又回到炕上坐着,儿子们就在炕上分两边坐下。老四取出了酒和酒壶、酒盅子,往白铁酒壶里倒满了酒,又向一个小碟子里倒了一点酒,用灯曲从灯上点了火,在碟子上一点,立即冒起蓝色的火苗。再把酒壶拿起来在火焰上来回摇。待酒壶里的酒热了,再往酒盅里倒酒。
老人说:“先给你爷奠一盅。”于是,老四把第一盅酒慢慢地洒在了祖案前的地上,又往酒盅里倒上酒,双手献给爹,又给了娘一盅。兄弟们也都端起了酒盅,齐声说:“祝爹、娘长命百岁,年年有今日!”然后一起喝了,老人就招呼动筷子吃菜。
刚吃了一口,媳妇们又要过男人手里的酒盅,向爹娘敬酒。孩子们已经在外边跃跃欲试,也要向爷爷敬酒。老人接过酒盅,又转给了坐在身边的儿子,让他们代喝了。一边吃着菜,一边说着家常,老人逐个儿问儿子的情况。等菜吃得差不多了,由大儿子带头,给爹和娘一人一个封儿,其他儿子也都跟着掏出红包递给老人。老人也就打发孩子们回家去睡,说过一会儿还要接神哩。(未完待续)
(全文摘自《凤翔民俗》第十三章传统节庆
署名图片来自2016年凤翔县图书馆
“寻年味品民俗”摄影获奖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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