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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建嵘:《兄弟》之二(小说)

2018-01-07 于建嵘 东书房大讲堂

兄弟(二)


我有两个弟弟。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用作家李大眼的话来说,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因为,我在《父亲》这部伟大的小说中已经告诉过大家,我大弟叫高兵,二弟叫高阳。

准确地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的母亲,姓高,我叫她高姨,就是那个让我父亲与我母亲离婚的女人。但实事求是地说,这怪不得高姨。要怪只能怪我的父亲,是他主动追求高姨而坚决要休掉我母亲的。实际上,这样说也不 人性。同高姨比,我母亲真的长得太丑了,而且没有读什么书,更不是革命同志。两选一,是男人,都会选择高姨。当然,我作为儿子,是没有选择的。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作为夫妻则不一样了。在这种意义上,我母亲因此咒骂我父亲是流氓,不公平。

对了,这里的"我母亲"和"高姨"、"我父亲"都是小说中的人物。大家应该都能分辨出来的。但也有些人分不清。最好笑的是,上海有一个大作家,好像还是什么作家协会的什么人,看完之后在网上辱骂我"这个姓于的,如此写自己的父母,猪狗不如"。当网友告诉他,这是小说,他才将辱骂我的帖子删掉。我不知 删帖时,他那张老脸会不会红得象猴屁股一样?实际上,不是他当导演的儿子给我私信道歉,我就到法院去告他了。尽管我是文明人,不与他对骂,但骨子里还是蛮喜欢与人斗的,特别是对这种 不自重的"作家"。既然,高姨不存在,我的两个弟弟也应该是虚构的了。

而事实上,我的两个弟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我在《父亲》中已经说过,大弟弟高兵,文革后从政,我的小说发表时,他己经是我们那个城市的副市长了。我小弟弟高阳,从商,我的小说发表时,他已经是千万富翁了。你们想,如果根本不存在,那纪委如何可能受理对他们的举报呢?难道你敢说,是纪委搞错了?现在妄议纪委,麻烦是 很大很大的。

应该说,我大弟弟高兵,天生就是从政的材料。文革时期,他母亲,也就是我的高姨,因我父亲对她的背叛,非常失望,自杀了。高兵曾经非常仇恨我的父亲,当然,也是他的父亲。他曾经在红卫兵批斗我父亲时,冲上去狠狠地殴打过我们父亲。听说,他是用脚踹的,将父亲的 肋骨踹断了两根。这个事,我没有亲眼看见,是当时一些在场人说的。只是,我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事实上,长期以来,这是他与父亲从不触及的敏感问题。在父亲决定让他作为接班人从政后,我曾小心翼翼地从侧面同父亲提到过这个问题。父亲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沉默了许多,有些迷茫又很 深情地对我说:父子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弟弟办事心硬一点,横起来六亲不认,但这还是从政所必需的。搞政治没有一点狠劲,如何可以呢?!

事实上,大弟尽管在文革中有大义灭亲的表现,但并没有得到那些根红苖正的红卫兵们的认可,他还是被作为狗仔子下放到了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去了。

大弟是粉粹四人帮后作为知青返城的。那时父亲还没有平反,他进了工厂,成为了锅炉工。在工厂,他同一老工人的女儿结婚了。后来,也就1978年,他同我一起参加了高考,我们一起考上了大学,他在省城 一大专学校学理科,我到武汉桂子山下学法律。后来,大弟回到了我们成长的城市。开始在工厂当工程技术人员,再后来,也就在父亲成为了这个城市最高领导人并决定将革命权力交给可靠的自己人时,大弟从工厂调到了市团委;后来,他到了政府;再后来,就是在我父亲光荣退居二线时,我大弟已经是这个城市的副市长了。这些,你们应该在我那部伟大的小说里都知道了。

我这里应该讲些你们不知道的故事。

大家对官员什么样的故事最感兴趣呢?我想,应该是,他们是如何升迁又是如何对待升迁的。当然,有许多朋友也许更感兴趣他们的私生活,比如,如何与电视台的女主播或女演员勾搭等等。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大弟这些绯闻。你们想听这些,那我还真的是无可奉告。实在想知道,可以找纪委专案组去,他们最近比较喜欢调查官员与异性的"不正当关系"。我是文明人,不会同你们讨论那么低级的事情。

我之所以想与你们讨论我大弟如何升迁的事情,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其一,我自己感兴趣,这当然与我的专业有关。对了,我必须非常认真、非常正式地告诉大家,我是政治社会学博士,研究政治是我吃饭的本事。而政治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掌握公共权力的人,是如何产生的。其二,你们也许会感兴趣,因为,凡是想当官的都会感兴趣这些升官之道。当然,你们应该记得,我多次说过,包括我对父亲说过,我不想当官。实际上,说句心里话,我是不想当小官,而是不想当那种要讨好上级的官。如果让我当一个不要对上级低三下四的官,我如果还说不想当,肯定是傻了。不是有人说过,权力就是让男人保持性欲和实现性欲的春药。如果一个人连性欲都没有了,这个 世界对他还有什么意义?!

我大弟对权力的理解,更多是一种自身的感受。在我大弟已经成为了副省级官员后,我曾与他有过一次对话。我劝他,官已经这么大了,也差不多了。你可以不去为老百姓做事,但也没有必要整天挖空心思去巴结上级继续提升。大弟嘻嘻一笑说:"哥,你是个书生,你总批评我们这些当官的拼命往上冲。这是因为你没有当过官,不知道当官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让人非常受用,就是不贪污受贿,那种前呼后拥,指点江山,有什么事给个眼色就有人办等等官威,也让人感到此生没有白过。而官越大,这种感觉就会越明显"。

我将他的这些话编了一条微博,想发给朋友们看看。没有想到,这条平常的微博,却引发了网友对造句模式爆炸式的模仿。成为了网络上有名的"建嵘体"。不信,你从 百度上搜一下,就知道了。现在流行的那些网红,有可能有如此本事?只是,我将大弟高兵,说成了"任省级官员的同学"。这让许多网友搞起了人肉搜索,让我那几位 真的任省级官员的同学都很恼火。

那么,我大弟,到底是如何实现升迁的呢?这个问题,还真蛮复杂的。但是,在我这样一个优秀的学者,特别是以研究政治为职业的特别伟大的学者看来,还是非常简单的。甚至简单得可以用三个字表达出来。具体是哪三个字,我是不能说的,说出来会得罪很多人。而且,太简单了,显得我 特没有学问。为了让学者还有一点点神秘色彩,我决定用非常学术的语言告诉你们,我的这个伟大的研究成果。这其中包括基因、能力、圈子、机遇等等。可是,如果这样写,就真的不是"小说"了。而且,一旦公开,那会得罪更多官员的,后果很严重。我还是克制一下表达的欲望吧,讲讲自己弟弟也就得了。

我己经告诉过你们,我大弟是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甚至可以说,从政好象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问题是,他遇到了困难。这最大的困难是知识层面上的。他是大专毕业,学的是机械制造。人文社科的书基本上没有读过。但大弟又喜欢卖弄一些社科人文的知识,特别喜欢拉书单,显得学识渊博。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读过这些书,有的甚至连封皮儿都没有见过。但这并不影响他那种自我陶醉的感觉。尽管我多次告诉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总比东拉西扯显得实在。

大弟曾经找我商量,能否搞个社科类的博士文凭。这让我很为难。虽然我已经担任了多年的博导,但我总不能将博士学位私自授予自己的弟弟吧。事实上,我也没有这个能力。于是,我就劝他,你都这么大的官了,又没有时间读书,就不要去搞什么博士学位了。大弟听后,很不解地说:哥啊,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为什么还这样愚啊。现在当官的,哪个不提升自己的品位?有一个博士学位总比没有好。再说,又不要你亲自招我,让你的朋友和同事给一个指标不就完了?! 我说,你将这个事想得太简单了,太随便了,这个事情不仅违背规则,还有违学者的底线。他见我如此认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很豪爽地说:好了,既然如此为难,就不麻烦哥了。这个事,到此为止。

事实上,并没有到此为止,三年后,我突然知道,我这个大弟已经是工商管理学博士了,而且是我家乡最好的大学授予的。我大为惊讶,要知道博士进门容易出门难。我手里几个博士研究生,延期两三年了都没能毕业很正常。现在博士生都要求在一定级别刊物上发表文章。当然,这个难不到大弟,有的是刊物以发表他的文章为荣。关键是博士论文,每天那么多会议那么多饭局他哪里有时间写论文?我把大弟的博士论文要了来,看了一下,虽然算不上优秀博士论文,但材料功夫扎实,分析也有条有理,也算可以的了。可越看越觉得不妥,电话给他:"博士论文是要上网的,若是有抄袭,今后被人搜出来那可就都完了。"他哈哈一笑:"大哥你放心吧,我这里组织了一个攻关小组,集中到宾馆里搞了一个半月写出来的,绝对原创。"

原来博士这么读的呀,那只要配上几个秘书,没有读不出来的官员博士了!可怜我那几个博士生还在苦哈哈的熬更守夜,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毕业呢。但有时我又想,这些当官的,既然如此在意这个博士学位,不是从另一方面说明,他们对知识,从内心还是有些在意的?但我的政治观察告诉我, 他们在乎的不是知识,而是显得有知识。博士文凭会让他们显得有知识,于是就显得更有真理,于是他们仰仗权力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通过真理说出的一样。因为他们也知道,权力让人口服,真理才能让人心服,这叫政教合一。

不过呢,这个博士学位对大弟的升迁还真的很重要的。这主要不是他学了什么,而是在岳麓山下"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他与中央的某位大员成为了同学。这也就决定他进入官场的另一个层次。如果说,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大弟有了从政的基因,他可以在父亲的护照下,快速地进入政坛。然而,父亲的地位又决定了大弟发展的空间。这一点,我在《父亲》这部伟大的小说中,早就告诉过大家。记得我父亲是这样说的:你们在我手下能当多大的官啊。这是一句大实话。当然,父亲也知道,没有他的光芒,大弟如何可能进入官场而快速上升呢?只是,父亲仅仅是一个地级市的领导人,大弟如果想超越父亲,父亲是靠不上的了,必须要有比父亲更高地位的人赏识和提携。根据我的观察,现在能进入省部级官场的,都必须要遇到自己的在北京的"贵人"。我弟通过"同学"这个圈子遇到了这样一位"贵人"。

我弟的这位"贵人",出身与我们家庭差不多,也属于地方"高干"。他也当过知青,也进过工厂,也当过地方团干。他与我弟长期在家乡从政不同的是,很早就进了专门培养干部的某组织中央。同我弟同学时,他已进海了。那时的他,虽然位不高,但位置很重要,也就自然成为了同学圈的领袖人物。"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 娼,一起分过赃",号称人生四大铁。我大弟能与贵人同窗,能在贵人的召集下参加同学会,那当然是人生一大机遇。只是这博士硕士同学可比不上小学中学同学那么铁,一是课程少,上课时间也少,来去匆匆,交流机会不多;二是大家都成年人,不再像小屁孩似的啥都聊了 ,也没有那么纯洁的友谊了。因此同窗只是相遇的一个契机,不见得就能铁。那么他们是否一起嫖过娼呢?我真不知道。有没有一起分过赃呢?我也不晓得。就是晓得了,我也不能说,说了那不直接给纪委递材料么?不过无论如何,以我大弟的精明,那一定是鞍前马后,倾力结交。不知怎的,就这么铁了!上升通道也打开了!

果然,不几年,这位贵人升为了党国要员,大弟当然也迎来了重要的"发展机遇"。他给我大弟的谋划是,先调出家乡,平行到另一个省任职,解决副省级,然后再进京。当然,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的,而且很顺利。要不是这位贵人出了状况,我大弟应该会有很大的成功。但这位"贵人"出状况,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曾经见过他一次。

那是我大弟到某省任副省长不久,他希望我同他一起拜见他的这位"贵人"。我当然是拒绝的。"我见他干吗?!我又不求他,而且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有些气愤地对我大弟说。"为什么就不是一路人呢?见都没见,你如何知道的。好吧,我明 确地告诉你,是他听说你有点才,想见你。"我大弟有点无奈地坚持着。听说,人家都知道我有才,而且他对我大弟有提携之恩,我还是心软了。我是跟我大弟一起去见他的。

准确地说,也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见,就是一个饭局。具体什么地方,我没有搞清楚。我只记得大弟把我从宋庄接到了城里的一个酒店,然后另外来辆豪车,接上我和大弟,在 北京城跑来跑去,进了一个胡同,拐进了一个外表很普通的大院,停在一栋三层楼房前。没有挂任何招牌,连门牌号码都没有。门口有两个当兵的,也没有查什么证件。一楼放了些沙发,有衣帽柜卫生间之类,也平常普通得很。一到二楼,就豪华得让人吃惊了。一个三百平米的大房子里,只放了一个十来人的餐桌,其余的地方就是精致的茶桌和高档的影视设备。那位平时只能在电视里见到的贵人正在同几个男人聊天,旁边坐着几个绝色佳人,其中有一个我当然是认识的。对了,不能用"认识",因为人家是电视台的主持人,我知道她,她绝不知道我。"贵人"很懂礼貌,甚至可以说,举止很文雅。见我们进来,站起来迎接,握手,问候。不仅不是居高临下,反而有点降贵 纡尊,真还让我有点不大适应。"贵人"说:您是著名的社会学家,对中国底层社会有很深入的研究,我们是向您讨教的。

"讨教不敢,你身居要职,每天有海量的内参简报,情况比我了解得全面。当然,有些事情还是可以探讨的",我不知为何也变得客套起来。然后,我们还真的讨论了农民的土地维权问题,农村发展与留守儿童问题,也分析了农民工权益保障问题。这是我的专业,当然我可以掌握聊天的主导权。事实上,他基本上在听,偶尔发表点评论。在我讲得差不多时,他将话题引到了网络。他认为,现代政治,一定要注意新媒体,要学会利用新媒体,要网络一批网络大V,参与到现实的政治博弈之中。这引起 了我的注意。我突然发现,他对我的理论研究并不感兴趣,而是看重了我那几百万粉丝?想到这里,我连忙说:我对网络并没有研究,平时也是随意玩玩,泄泄愤。他很大度说:这是个新课题,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从美国的奥巴马当选可以看出,谁拥有了新媒体,谁有可能得天下。说完,他抬起头,凝视着天空,很深沉地沉默了许久。然而,那句"得天下",有似晴天霹雳,将我惊呆在半空中。我不知道如何回应,也不敢回应。后来,吃喝了什么,我都 好象没有了记忆。只有当他同女主持上三楼休息,我同大弟走出那普通而神秘的楼房时,才清醒过来。

这之后,也就是两天后,我将大弟约到一个比较偏避的地方,我非常郑重地劝告他,必须离开此人,否则会有灭顶之灾。大弟很惊讶我有如此判断。我是这样同大弟说的:此人有夺大宝之志,但智慧也许还不够。虽常处中枢,然对中国政治没有清醒的认识。中国政治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政治人物对体制的依附性。任何政治人物的权力均来自这头上的乌纱帽,没有人有独立的政治势力。不要看他今日得志,有人鞍前马后,一旦他失势,这些人都会立即表态"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呵呵!大弟非常不以为然。但他表示, 遵重我不愿意与其交往的决定。他不相信,已经有如此政治势力的人,如何有可能塌掉呢。

后来的事实已经证明了,我的判断是对的。这位有"雄才大略"的"贵人"不久后就被调离了关键岗位。然后,尽管他多次表态效忠,还真的进去了。据媒体报道,引发他落马的是一场车祸,是一个孩子的意外交通事故。具体情节,已经有 很多媒体有过非常详细的报道,我也就不在这里重复了。事实上,我也不关注这些鸟事。这些事之所以还引起我的注意,是由于与我大弟的前途和命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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