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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强调“盗墓不是考古”,才是最大的悲哀

杜都督 凤凰WEEKLY 2021-04-08
“我要把这个牛头上交给国家。”
《盗墓笔记》的这句台词,一度被群嘲:盗墓贼要把宝物充公,你的职业操守在哪?对得起盗墓精神吗?
更离谱的事情发生在6年后:古早“盗墓”尚且需要投诚,而现在,考古现场已经主动招安——今年3月20日,三星堆考古直播间里,《盗墓笔记》的作者南派三叔赫然出现,作为专家接受采访。
邀请写盗墓小说作者当考古现场的嘉宾,这是新时代的老鼠给猫当伴娘吗?
考古人的“有生之年”
如果没有南派三叔,这原本可以是一场优秀的科教直播。
之前为人所熟知的三星堆文物,大多来自于上个世纪发掘的四川广汉三星堆一二号坑。
1986年,当上一代考古人抬出青铜大立人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参与的这场发掘,日后会成为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专家们推测说,三星堆遗址就是古蜀国鱼凫王朝的国都。
和中原文化不同,古蜀国的遗址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神秘气息。宽1.38米,阴森冷峻,面带微笑的青铜纵目面具;高3.95米,三层九枝、每个枝头站着一枝神鸟的青铜神树;在直径2.3厘米的金杖上,刻着神秘花纹,两只鸟、两条鱼、和微笑的人头…
〓 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
而这一轮新的考古发掘中,三星堆又新出土了500余件文物,发现了三星堆前所未见的方形尊,已经碳化的纺织品,还有来自五号坑,半张巨型黄金面具。
对很多观众而言,比起真正挖出了什么,这场直播中最重要的是令人热泪盈眶的“有生之年”情怀:
邈远神秘的历史遗迹,不再是课本和纪录片中的几帧画面,每一个人都能注视到它埋在土里的呼吸;
那些往往只能隐没在幕后的时光拼凑者走到台前,每一个人都可以跟着他们的目光,看到这些遗产本身的模样,感受与几千年前古人的神奇联结。
〓 考古挖掘工作者穿着防护服,在升降台上进行挖掘和整理工作
然而观众还没从震撼里走出,当镜头切回解说间的时候,连线的那端出现的竟然是盗墓笔记系列畅销书的作者,南派三叔——因为他的作品,《盗墓笔记秦岭神树》和三星堆有关,里面提到了一棵青铜巨树。
连三叔自己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合时宜:“很惶恐,这么严肃的场合不应该娱乐化,我应该在直播间看伟大的考古成果。”
然而,这并不是“考古”和“盗墓”的第一次合作,也不是最后一次。
一张已发布的海报显示,3月24日,由《盗墓笔记秦岭神树》改编的同名动画首映礼,将在广汉三星堆博物馆举行。
考古与盗墓以奇怪的姿势混淆在一起,一边以发掘和保护工作为主题的科学研究,一边是写入刑法的盗掘古文化遗址罪,在官方和博物馆的授意之下,他们被放在天平两端等量齐观。
这种不和谐的感觉,用网友的话说就是:
“就像在妇女权益保护日,请了家暴的人当嘉宾。”
考古不是盗墓,盗墓不是考古
不能怪考古圈反应激烈。
他们乐于共享成果,也欣慰能用这样直播的方式让更多人接触。但是与盗墓相提并论,大家辛辛苦苦多年科普工作被一朝抹平,“考古”似乎又和“官方盗墓”划上等号——
还有人担心,现在三星堆聚集的目光和关注,之后都会被引流到《盗墓笔记》。
考古学工作者以为自己在做科普,其实只是商品宣传的一步棋,苦心被辜负,最后等待他们的仍然是资本家的收割,获利者是站在对立面的“盗墓小说”。
很多考古学生都有这样的感触:人生最愤怒的几个时刻,莫过于你告诉别人自己的专业,对方笑嘻嘻地回答“我知道,盗墓的”。
这种认识伤害性不大,却侮辱性极强。
在考古学家小心翼翼下田野挖掘,兢兢业业修复每一个细小残片,试图在点滴之处还原古人生态面貌的时候,盗墓贼在乎的永远只有如何能挖到更多、更值钱的古董。
〓 西安韩休墓,盗墓贼怀疑壁画后有密室夹层,将壁画破坏
因为想要将青铜鼎运出,他们把鼎砸成碎片、无法复原;仅仅因为怀疑后面有珍宝,这些人毫不吝惜地炸开了原本完好的唐代壁画;为了便于分赃,几波盗墓贼会把完整的丝绸制品切成几段;被偷偷盗出来、找不到买主的文物,在盗墓贼的手里,也可以直接送到废品收购站。
在盗墓贼的运作下,无数国家一级文物流落海外,无数瑰宝被盗墓贼破坏的四分五裂,从此世人无缘再看到它原本面目。
昭陵六骏石刻,四块被盗墓者切成碎片,两块至今流落国外
与靠偷盗就能腰缠万贯的盗墓贼相比,真正的考古工作者的生活过得不仅清贫辛苦,甚至还要边工作,边躲避盗墓贼的加害。
根据考古人回忆,在上个世纪80年代,盗墓成风的曲村晋侯墓附近,古董商嗅着铜腥味闻风而动,整个村男女老少共同参与了这场盗墓浩劫,官商勾结倾巢而动,被盗出的文物两三天就能运抵香港。
他本人因为向上举报过曲村的现状,很快就成了全村的眼中钉,因此他不敢随便外出,害怕被盗墓贼加害,怕遭遇不测。
〓 《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作者邹衡
山西曲村,这里是《史记》所说周成王“桐叶封晋”之地,从西周开始几千年来不曾遭遇盗窃的西周贵族墓葬,在短短几年时间里遭到了毁灭性破坏。
真正考古工作者斗智斗勇抢救挖掘,盗墓贼大肆洗劫、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保护者和破坏者,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小说里好听迷人的“摸金校尉”“倒斗”,打回现实世界,就是贪婪和犯法的代名词。
好在近些年来文物保护相关法律条例进一步完善,考古工作者的社会环境慢慢得到了大多数人的理解,而现在,因为不合适的营销和联动方式,这两个本来应该背道而驰的的名词再次搅浑在一起。
那些曾经被误解伤害,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正名的人需要再次呼告,重复刷着#盗墓不是考古#的词条,生怕再次陷入泥淖之中——而即使这样,还有人认为他们“上纲上线”、“反应过度”。
所以,这次三星堆祭祀坑发掘现场的领队,无不悲伤地说:
“我们的努力全废了。”
文化营销,该往何处去?
虽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但是这件事本身也不是某一本书的问题。
平心而论,它的本意和主旨并非是宣扬盗墓,盗墓题材小说现在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探险小说,刨除“盗墓”背景之外,“爽感”和可读性也能让《盗墓笔记》系列在畅销书榜上占据一席之地。
它只是一本民间文学创作而已,实在不必背负过多的价值取向包袱。
同样很好理解的,是博物馆的初衷。
在现在文化营销的风口之下,各大博物馆都在试图寻找不同的“破圈”方式,通过与普通人走近一些,吸引更多年轻人的注意力。
最简单的是文创产品,以博物馆为IP,以馆藏珍宝为主题,各家都在努力发掘新花样。
随便打开哪个博物馆的文创商店,里面有各种博物馆周边,小到钥匙扣、丝巾、水杯、冰箱贴,大到屏风摆件、高仿器物、珠宝首饰,还有年轻人喜欢的口红、日历、手账胶带。
一些博物馆推出“盲盒”,让买家在挖掘、清理的过程中感受考古的乐趣。
活跃如敦煌博物馆,专门为王一博送上定制滑板,这句“希望更多的年轻人来一起保护和传统文化”,最终从王一博的口中说出。
但现在,光有文创产品已经不够了。
文物注定是一个只有少数人感兴趣的话题,如果它要想走入更多人视线、被更多人关注,的确需要合适的途径继续“开源”。
《国家宝藏》到现在已经播出三季,豆瓣评分仍然有9分之高,并且忠实观众人数还在持续增长。
节目套路其实很简单,文物工作者负责讲述每件国宝背后的科普知识,明星负责演绎根据史实合理虚构的“前世传奇”。
在这里,无论是一把朴素的小提琴,出土于秦皇陵的青铜仙鹤,还是唐代的绢衣彩绘木俑,每一件小小的器物通过沉浸式的演绎,都被重新赋予了恰如其分的情感和价值。
在“专家”和“艺人”的搭配中,前者是科学的保障,是质量与敬畏的象征;后者成为了文博界向大众伸出的橄榄枝,吸引更多关注的目光。
“形式轻松,底蕴厚重”,是《国家宝藏》成功的关键,也是三星堆和盗墓笔记这场联名闹剧中缺乏的精神因子。
文化营销无罪,埋藏千年的三星堆值得更多关注,博物馆亟待也被更多的年轻人喜爱。
然而大众化不是低幼化,轻量不等同轻佻。所谓的“流量”和“热度”,需要用合适的方式引导,才能变成真正对文物保护有利的“东风”。
总有一些关键的概念不能混淆,也有一些底线需要持守。
否则,所有的“走下神坛”,都只能沦为“娱乐至死”一个注脚。
作者丨杜都督   编辑 | 花木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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