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过气素人网红,是如何一夜之间翻红,又一夜之间“误入歧途”的?
最近,“气球哥”又火了。
如果你对2011年的互联网有所了解,那也许会对这位过气网红尚有一些印象。
11年前,《谭谈交通》的主持人,交警谭sir,发现一名男子正在机动车道骑自行车,左手掌把,右手还拉着一束巨大的气球,自行车晃晃悠悠。
他当即上场准备开展严肃教育。
不料气球哥反客为主,大胆向谭警官示爱。
两人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充满了错位的喜剧效果。
谭sir跟气球哥讲“锋芝恋”,气球哥说“疯子我不知道”。
谭sir普法,气球哥唱歌:
爱耍宝、时常脱线,是气球哥的标签。在两次出镜的过程中,气球哥总是在不停地歌唱歌。
最后唱得谭sir都崩溃了:
尽管是个搞怪的人物,但气球哥的口中,我们也能拼凑出一些他的经历:
他曾经开过杂货店、也蹬过三轮,可卖的是“歪烟歪酒”,蹬的是“歪三轮”,最后都被查处了。
因为穷,气球哥老婆也跟人跑了,无儿无女,一个人卖气球为生。
可以称得上是悲惨的境遇,可他在镜头面前,却腰背笔直,手舞足蹈。
充满着一种野草般的生命力。
就像评论说的:气球嘛,总是向上的。
《谭谈交通》停播多年后,主持人谭乔开始逐步寻访当年曾经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出镜者们。
在谭sir的评论区,“寻找气球哥”一直是最深的执念之一。
上个月底,谭sir终于找到了气球哥。
11年后,气球哥已经不再卖气球了。
他好像变了不少。
手上没有了五颜六色的大束气球,他也没有找到其他的营生,靠做搬运零工维生。
谭sir跟随气球哥来到他徒有四壁的家,屋子里唯一值点钱的,是一台老式电视机。
200元一个月的房租,这个月还差几十块钱才能付清。在露天的厕所门口唱一首《涛声依旧》,还被合租的租客吼了一句“吵什么吵”!
但他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气球哥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唱歌爱好,仍然话不出三句就张口唱歌,随手就能翻出一本歌单;搬货挣了20块钱,就要分10块给一同帮忙的谭sir。
寻访的最后,两人挥手道别,谭sir走出了一段距离以后,气球哥突然远远地喊:
谭警官,那年我送给你的灰太狼气球,已经过时啦?
但现实世界和童话故事的区别就在于,它不会停留在happy ending的时刻。很快,b站出现了一个名为“成都气球哥”的账号,运营者自称气球哥的侄儿,要帮他“实现音乐梦想”。他形容气球哥,“他的精神世界就像汪洋一般,而钱不过碎纸几张”。10年前气球哥在街头卖气球的时候,这个侄儿没出现;谭sir在家徒四壁的出租屋找到气球哥的时候,这个侄儿没有出现,偏偏这个时候,侄儿登门了?在网友们的呼吁下,谭sir决定亲自去探探这位“侄儿”的虚实。这次在两个人的对话中,气球哥的目光根本没有直视谭sir,谭sir苦口婆心劝他不要上当、成了人家摆布的棋子,他却四处游移躲闪,对摄像机镜头做搞怪动作;对于突然降临的流量,他认为是“社会各界对我的关注”。他甚至对着这位老朋友撒谎,称所谓的“侄儿”就是自己的亲生侄儿。反而是这名侄儿赶来之后直言不讳:我们是一家MCN机构,签约气球哥,就是因为他有流量,想要打造他。当谭sir问对方打算怎么打造气球哥的时候,这个“侄儿”给出的方案是:帮他做唱片,“他的声音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在他们和气球哥签订的合同上,收益双方73开,气球哥得3成。合同的违约金是100万,相当于气球哥416年的房租。白纸黑字的合同已经签好,谭sir也只能祝福气球哥好运了。气球哥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它能“火”的真正原因,甚至完全不理解互联网,他连智能手机都没有。自带流量的他,像是一个穿金戴银的幼童,一无所知地闯进了物欲横流的陌生世界。几乎每一个看到气球哥签约经历的网友,都会第一时间想起庞麦郎。2013年,庞麦郎带着他的滑板鞋横空出世,成为红极一时的“网络歌手”。跟同期研究顺应大众喜好的神曲歌手们不同,庞麦郎对音乐几乎是一窍不通。后来我们才知道,庞麦郎所谓的“意外”走红,其实是华数传媒一手打造的成果。他们动用了专业录音棚和后期剪辑,打造出了这首土味神曲。据说在华数的录音室录制《我的滑板鞋》当天,庞麦郎每次录制都跟前一次完全不同,最后整首歌根本就是用软件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但是庞麦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一直认为,自己是音乐天才。这个陕西汉中的农民,坚持称自己是台湾人,祖籍基隆,他改掉自己庞明涛的名字,一定要求别人称他为“约瑟翰·庞麦郎”。经纪人为他找来北京电视台的出镜机会,他表示“不上这种地方电视台”,因为他要做国际化的音乐。《奇葩说》来找他他不肯去,他觉得奇葩是骂人的话,“我做的是严肃的音乐”。华数传媒给他安排了大量的商演,发现庞麦郎本人实在无法培养之后便抛弃了它。
他的第二任、第三人经纪人接手,最终也都是不欢而散。我回看了大量庞麦郎的采访,他始终陷在一种自说自话的境地,没有一个采访者能和庞麦郎建立真正有意义的沟通。关于庞麦郎最后的消息,是他在去年因精神分裂,被强制送往了精神病院。种种迹象表明,庞麦郎的精神问题早就已经出现。他终于被送进精神病院,不是因为人们终于想起了要帮助他,而是因为他的精神分裂症状,已经严重到了会威胁他人安全的程度。在病程进行到不可收拾的节点之前,有许多机会可以提早介入、干预他的精神状况,但是没人这么做。庞麦郎不是作为一个需要帮助的患者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而是作为一个麻烦,被解决掉了。除了那首《我的滑板鞋》,庞麦郎也鲜有其他让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无论是挖掘他的华数,还是后面几任经纪人,都没有把他看做一个歌手。跟华数解约后,2016年他在杭州的一场演出,现场来了五六百人,庞麦郎很兴奋,但第二天登出的新闻是庞麦郎假唱、对口型。他的live house巡演,渐渐地每站只能卖出十几张、几十张票,疫情后“复出”的第一场演出,一张票都没卖出去。除了偶尔有人能哼两句“摩擦摩擦”,新生代的网民,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在谭sir视频的评论区,一万多条评论,大多都在为气球哥担忧。甚至MCN公司派来的“侄儿”,都坦率直言:这就是个商业行为。
但观众们喜欢的是那个他们心目中的“真实版树先生”,而不是MCN包装出来的鸡汤歌手。这也许就已经注定了,气球哥会走上前辈庞麦郎的悲剧老路。因为穷,妻子离开,生活也始终潦倒。在和谭sir的第一次见面时,气球哥就很在意自己窘迫的现状,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感情悲剧、生活悲剧,根源都是没钱。他想要大房子、想要汽车,有了这些一切将会迎刃而解。为了省钱,他早上吃两个馒头,晚上吃一包方便面,中午就“节约一顿”。谭sir看到合同约定100万的违约金,大惊失色,但这100万却吓不住气球哥。因为他根本没有100万,并且如果没有什么改变,他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些钱。
被收割也罢,被讨厌也罢,如果命运只给了他5分钟的热度,也许他想做的,就是抓住这5分钟,给自己留下多一点。衣食无虞的我们担忧的一切,对于气球哥来说都不值一提。对于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人来说,一切机会都值得紧紧抓住。而我们站在遥远的网络另一段,旁观着他人的命运,点评着对错,也未免有些上帝视角的残忍。“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
b站评论区有网友说,谭sir是一阵风,MCN们是一阵风,吃瓜的网友,也是一阵风,只有气球哥自己,是风中的一只气球。只希望,在风停以后,气球哥依旧能骑着“宝马”唱着歌。
作者丨 王动 编辑丨闫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