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战场”：为什么法国经常发生大骚乱？​

文/夏颂 杜都督

编辑/米利暗

距离上一次世界瞩目的大罢工才过去三个月，法国又燃烧起来了。

这次的起因，是一名17岁非裔少年未按照警察提示停车接受检查，遭警察枪击身亡。

愤怒的法国市民接连五天冲上街头，声援这位惨死的少年，认为他就是法国版的弗洛伊德。

关于种族歧视、“警察杀人”的声浪源源不断，17岁黑人少年之死，撕裂了整个法国。

抗议很快就失控了。

从事发地南泰尔开始，在5天时间里愤怒迅速蔓延到了法国各地，令整个法国陷入了打砸抢烧的暴力泥潭：

车辆、房屋、图书馆被大量焚烧，商店、超市被洗劫一空。

电车、大巴等公共交通也没躲过袭击。

市政府、警察局更是成了被围攻对象，还有人冲进市长家中大肆毁坏，多名警察在对峙中受伤。

这场骚乱，甚至已经外溢到了法国邻居比利时、瑞士。

〓 位于瑞士洛桑的一家鞋店遭到袭击 环球网 图

根据法国内政部数据，仅仅7月1日这一天晚上，就发生了871起火灾，还有577辆车和74座建筑物被烧毁，45名警察及宪兵受伤，两名警察遭枪击死亡。

这是继2005年那场暴动之后，法国18年来发生过的最严重的一次骚乱。

截至目前，法国已经出动了4.5万名警察上街镇压，已逮捕超过2400人。

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未成年的非裔少年，平均年龄仅为17岁。

非裔移民、无业青少年聚居在高犯罪率郊区，愤怒冲上街头打砸抢烧……

令法国挣扎已久的非裔移民危机再次浮出水面。

为什么法国有这么多移民？

这是1986年的法国国家足球队。

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法国国足合影的时候，则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法国国家足球队中，近半数队员都出自移民家庭。

其中的一号明星姆巴佩（最右），可谓是法国这几十年来移民政策的最好见证。

作为法国二代移民，他的父亲来自喀麦隆，他的母亲则来自法国最大的移民输入地：阿尔及利亚。

小小的球队如此，法国社会更是如此。

据法国统计局官方数据表明，2021年法国移民总数高达700万，占总人口的10.3%，但如果往上再捯三代，移民数量将达到1900万，法国总人口数不过6760万。

法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移民？

答案其实非常简单：严重缺乏劳动力。

时间拉回到上个世纪。

在经历了残酷的一战、二战之后，法国大概损失了近300万军民，而且其中大多是青壮年男性。

法国经济战后复苏，空有满腔热情，但苦于没有劳动力。

戴高乐曾振臂高呼：“民众需要在10年内生1200万漂亮宝宝！”然而事实是，等这批宝宝长大成为社会中坚力量，至少需要30年，法国经济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况且，法国妇女的生育意愿也并没有如预想的那么强烈，到二战结束十年之时的1955年，法国哪怕迎来战后婴儿潮，也仅仅出生了800万人口，离1000万的预期还有200万缺口。

法国解决劳动力短缺的最快方式，显而易见，那就是：引入大量外国劳工。

大批男性劳工开始通过合法的非法的手段进入法国，充当廉价劳动力，他们大多都来自于法国位于非洲的前殖民地

——虽然没学历没技能，但是好歹没有语言障碍。

进入法国后，他们大多集中在建筑行业，参与道路、桥梁、铁路、地铁、厂房、大厦的修建，一点一点把德军炸毁的法国重建起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法国为了安置这批工人，在城市郊区兴建了大量高密度高层住宅作为廉租房，这对初来乍到的移民很有吸引力

——而当时的法国政府没想到的是，这里也在日后成为了犯罪的温床，街头暴力的源头。

但不可否认的是，劳工的到来，为促进法国经济腾飞，贡献了不可忽视的力量。

在经济快速腾飞的几十年时间里，法国几乎是敞开了大门，迎接这些建设者。

但很快，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1973年，随着欧洲石油危机的到来，失业率上升，经济下滑，法国开始收紧移民政策。

往后的几十年，这样的场景在法国反复上演：

经济发展好的时候，移民做“法国人不愿做的工作”，欢迎；

经济差的时候，则变成了，都怪移民抢占了法国人的工作……

但是已经开了的移民口子，却难以修补回去，因为60年代来到法国的大多是男性劳工，到了70年代，法国虽收紧劳工入境，但是通过家庭团圆计划，又引入了大量女性新移民。

新移民们开始在法兰西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建立自己的社区，保有自己原有的文化和宗教。

他们开始在各行各业，从事那些法国人根本看不上的工作：家政、清扫街道、服务员……

〓 法国人酷爱罢工，但移民除外

而且，哪怕官方收紧了移民政策，民间也还是想偷偷雇用更多移民——因为他们更便宜。

据一项2000年的研究，一个无专业文凭、领法定最低工资的正式车衣工每月所得纯收入为823欧元，但是加上各种基金保险，老板需要支付的实际费用总额达1650欧元。

反之, 如果雇用一个外国移民，雇主一般只需支付600欧元工资。

一个人的工资可以雇用近3个非法劳工，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依然有大量移民进入法国。

一面是没人想做，一面是更便宜的劳动力，一面是行业的迫切需求。法国政府只能被迫放宽条件，或者哪怕知道是雇用的非法移民，有时候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移民的贡献还不止于此。

法国是欧洲生育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人口数量决定社会的活力，2022年法国育龄妇女平均每人生育1.8个孩子，法国居民数量增长20万人，有四分之三是移民。

法国人几个月前上街抗议推迟退休年龄，但事实上曾经有一份联合国报告表明：如果法国没有移民，那退休年龄必须推迟到74岁。

法国人自己不愿意生，要想维持社会健康，那就需要想办法让新的血液进来。

所以，不仅仅是移民选择了法国，更是法国选择了移民。

曾经有个段子：

百年之后，一个法国小孩问自己的母亲：妈妈，为什么我们法国的英雄拿破仑是白人？

这或许并不是一句戏谑。

吞下民族融合的苦果

60年前法国人大量引入非裔移民的时候，一定没想到的是，2023年的法国街头会因此燃起无数场大火。

法国享受了移民带来的优势，也只能暗自吞下移民带来的苦果——大量外来人口带来的文化、阶级、种族间的冲突。

事实上，法国人一向引以为傲对待新移民的“共和模式”。

也就是说，敞开大门欢迎你，来了就是法国人，在这里讲法语、拥抱法国文化、信仰法国宗教。以“融入”为核心，在法国实现“世俗化”。

然而事情却远比法国政府预料的要复杂太多。

群居在城市郊区的法国新移民，并不买账，他们依然更愿意保有自己的生活习惯、聚居习惯和宗教习俗。

而法国政府部门所谓的“世俗化”，不允许穿戴宗教服饰的规定，看似是融合，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歧视。

始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安置移民的简易房里，住着有相同信仰的外来者，这里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贫民窟”。

平民窟里的人甚至已经拥有了下一代子女，但因为移民身份，始终生活在社会底层，一直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

外来的穷人干着脏乱累的活，拿着最少的钱，拥有最低的受教育程度，享受着最高的失业率。

法国10%的富人占有50%以上的财富，而50%的穷人，只占有5%，贫富差距很大，基尼系数极高，社会早就处于边缘。

另一方面，由于大量移民流入，法国当地人已经在政府的调整中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福利捉襟见肘，他们根本不愿意国家有限的福利资金流向这群移民者。

排外、不安、反抗，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就是隔膜和不安。

曾经有一份民意调查显示，76%的法国人认为，法国的穆斯林太多；

有强烈种族主义的警察，叫他们“混蛋”、“老鼠”、“肮脏的种族”；

《纽约时报》报道，年轻人如果被认为是非裔或阿拉伯裔，遭到警方盘查的几率会是其他人口的20倍；

但指控警察行为不当，往往需要数年时间才能获得结果……

原住民和移民的种种矛盾，一旦激化到极致，就会通过挑衅、犯罪、骚动表现出来。

90年代以来，法国城市里每天都有汽车被焚烧，很多城市接连发生暴力事件。

尤其在2005年。

巴黎北郊两位非裔青少年，为了躲避警方追逐与盘查，误闯高压电所丧命。

它引起了一场巨大的骚乱——

从10月28日开始，数万名年轻人走上街头，焚烧汽车和建筑物，和警察发生冲突。

开始是巴黎后来蔓延到全国，最终导致8000多辆汽车焚毁、至少2800人被捕，导致法国宣布进入紧急状态3个月。

这次骚乱，有人说意味着法国的多元融合移民政策破产。但这只是悲剧的开端而已。

有人做过统计，当年全国爆发以排外和种族主义为目的的暴力事件1235起 ，次年则达到了 2285 起 ，增加了85%。

而这次的“少年被警察枪杀”事件，西班牙媒体称之为“比2005年那场猛烈10倍”，也有警察表示“比那时候糟糕10倍，严重得多”。

但这一次，“暴徒”们的痛苦依然没变。

那个被击毙的17岁少年纳赫尔，也是贫民窟典型的问题少年。

他成长于单身移民家庭，由母亲独力抚养长大，早已辍学，最近加入了一些机构，试图找份工作。

但纳赫尔此前已多次因无证驾驶被抓，而且他拒绝认罚。如果他没有发生意外，今年九月他该出现在少年法庭上。

在失业率高达7%的状况下，他的死亡，点燃的是更多跟他一样的年轻人的愤怒。

一名参与抗议的少年表示：我们为纳赫尔发声，是因为我们认为这场悲剧可能降临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

那种被主流社会抛弃，被仇视，困于贫困、毒品和暴力而无法自拔的感觉，到最后，在他们的身上只剩下愤怒。

而持不同立场、不同观点的人们，却在进一步分裂法国。

有人坚持认为警察做的没错，更有受害者的同胞大声呼告，疯狂抗议。

这背后有法国高居不下的国债，涉及难以管控的枪支，有关分裂极大的社会，以及其他。

对于生活最底层的年轻人，法国能为他们带来何种出路？

种族主义、排外主义的沉渣始终没有消失，两边的人又该何处可去？

法国民众被分成难以弥合的两部分。

曾经说好的“自由、民主、博爱”，都在烈火和枪声中饱受煎熬。

只是，需要承担压力和痛苦的，往往都是普通人。

参考资料：

1.《Mort de Nahel : le récit de la course-poursuite, minute par minute》Esther Paolini 29/06/2023

2.《Mort de Nahel, émeutes urbaines : les faits divers de la semaine》  Camille Lestienne 02/07/2023 

3.《法国百年移民苦果：巴黎圣母院在燃烧，他们却在微笑》正解局 2020-03-05

4.《移民折射下的法国社会不平等》.彭姝祎.当代资本主义研究

5.《论法国的移民问题》.宋全成.求是学刊

6. 《法国“移民问题”的形成及其根源（1980-2005）》.张娜.华东师范大学.2008年硕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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