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裂痕。光才可以穿透。
对于里奥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 血液中有诗的欧洲人,奉他为英雄及真正的摇滚明星。 在此分享阮义忠先生的这篇文字, 藉此开辟本专栏:阮义忠的选择。 会介绍他喜欢的乐手、黑胶唱片、艺术家、朋友、咖啡美事, 好书,好电影,乃至寻常日用物。 他的选择,以及他选择的选择, 这每一个选择背后都潜存一种哲学或美学的态度。
里奥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伦敦,2001(摄影:Mich Jenkins)
他的歌像捏在手中的符咒或石头,
带我渡过黑暗岁月,
直到太阳升起或火炬点燃。
面对成千上万的人们时,
那些歌让我站在中央,
闭着眼,
用手绕着吉他的颈部,
吟咏着那空灵的歌词。
观众呼应着他写的歌,
仿佛干渴将亡的人获得了甘霖。
当我们的灵魂绷到要断裂,
这就是为灵魂而唱的歌。
——茱迪‧科林斯(Judy Collins)
阮义忠
如果要用最简单的几个字勾勒里奥纳德·科恩(Leonard Cohen)的存在痕迹,那便是:上世纪50年代的作家、60年代的歌手、70年代的过时人物、80年代受膜拜的摇滚明星、90年代的和尚;而在本世纪的头十年间,则可加注差点破产、得奖频频以及密集的世界巡回演唱。
我是在科恩不怎么被讨论的时候知道他的。70年代末,流行乐坛响叮当的人物是披头士(The Beatles)、鲍比·迪伦(Bob Dylan)、琼·拜雅(Joan Baez)、茱迪·科林斯(Judy Collins)、凯特·史蒂文斯(Cat Stevens)等人,知道科恩的乐迷的确不多,但也有一些知音在为他传播,朋友C君便是其中一位。
那是与朋友厮混的黄金年代,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理想无边、乐观无可救药,爱旅行、可以熬夜,酒量虽不好也敢喝。C君是朋友群中经济最好的,有车,又最早出过国,因此收藏了一些在台湾不易听到的音乐。这位友人当年正处于对摄影失望的状态,为了鼓励他重拾创作热情,我把家里的暗房提供给他放照片。或许是为了表示感谢吧,每次放完照片,他都会将尚有药效的定影液倒回罐内,水洗盘擦得干干净净,量杯、温度计归回定位,并且留下两三卷录音卡带相赠,其中最多的就是里奥纳德·科恩。
那些年,原版唱片非常昂贵,大家都习惯将音乐录在卡带上听,以免唱片经常磨损。C君给我的卡带只注明了专辑及歌手,没有歌词可让太太帮忙翻译,因此只有就唱腔及旋律来聆听。那绝对是我不曾听到的嗓音;也绝对是我从不熟悉的唱法。乍听会怀疑,转录卡带时唱盘转速出错,并不是精确的33转,因为每一句都有点拖泥带水,音调欠准。继续听下去,背景器乐却无误,吉他拨奏、小提琴和弦、女声合音、电子琴节拍⋯⋯一切都对啊!那分明是科恩的喉咙与众不同。
那些全新的曲与歌,唱和方式非常独特,伴奏音乐华丽温柔、乐观轻快、舒服甜蜜,唱腔却无奈伤感、悲观颓丧,还带着哀祷的味道。两种不搭的声音凑在一起,竟产生了奇妙的魅力。后来我明白歌词、知道意义后,感动更深。在唱歌之前,他可是以写诗而扬名立万的啊!
这位诗人、小说家、歌手、词曲作家于1934年生于加拿大蒙特利尔,外公是位犹太教祭司,曾写过700页的犹太教法典汇编诠释。父亲是加拿大蒙特利尔的殷实的服装商人,在他九岁那年去世。
1956年,他仍在读大学,便出版了第一本诗集《让我们比拟神话》(Let Us Compare Mythologies)。第二本诗集《大地的香料盒》(The Spice-Box of Earth)于1961年出版后便获得世界性的注目。1963年,他的第一部小说《钟爱的游戏》(The Favorite Games)出版,1967年,他的首张音乐专辑《里奥纳德·科恩之歌》(Songs of Leonard Cohen)问世。
如今,这位78岁的智者共出版了14本诗集和歌选、两本小说、11张录音室专辑、13张现场演唱、纪念专辑与合辑。他的歌曲在许多电影、电视影片中出现,据统计,在1970、1980年代有13次,1990年以来有63次。全球录制他歌曲的唱片超过2000张,其中包括台湾歌手齐豫。此外,传闻与他有过韵事的女子,电话号码积起来可成为一小本电话手册。
人们对科恩作品的两极反应,从给他的封号便可窥见一二。有人奚落他的作品“令人割腕”,说他是“绝望杂货商”、“抑郁教父”、“倒霉王子”,也有人尊他为“悲观主义桂冠诗人”、“摇滚乐的拜伦”、“悲怆祭司”或是昵称他“美丽的爬虫类”、“闺房吟游诗人”。
然而,血液中有诗的欧洲人却奉他为英雄及真正的摇滚明星。他的唱片时常是挪威排行榜的第一名,在1960年代的法国尤受景仰。法国人戏说,蓬皮杜总统因在假日听科恩的唱片而驰名;而法国女人若是只拥有一张唱片,那多半就是科恩的。
英国《卫报》(The Guardian)刊载:“科恩的音乐风格多样,从通俗曲调到电子流行音乐。但在歌词方面,他只有一种跳跃式文体,从苍翠繁茂的抒情到纯朴的幽默。他的歌声从自制的、有吸引力的哀号,到英雄式的烟雾弥漫、隆隆作响,不久之后,就只有狗听得到他的声音了。”
魁北克摇滚偶像帕格里阿若(Michel Pagliaro)则指出:“科恩有能力把他所思索的一切所谓严肃的事物,转化得十分有趣。这一点是很多人对他作品不了解之处。”的确,对数以百万计的粉丝来说,科恩带给他们的乐趣或笑声也没少过。
“我有很多歌都是在响应我所感受到的美,不管那股能量是来自人或事或风景,它们强烈地影响到我与所有人。我希望我能响应那许多毋庸置疑的美。”
对于个人定位,科恩于1994年接受访问时表示,自己是非常次要的作家:“若思考在这个游戏、这个传统中的自己,你开始自大了。那时,你就得好好想想,你谈论的是哪些人。你谈论的不只是兰迪·纽曼,他是优秀的;或是鲍比·迪伦,他是超群的。你谈论的是大卫王、荷马、但丁、弥尔顿、华兹华斯,你谈论的是人类最高可能性的体现。我不认为觉得自己是二流诗人,就是特别谦虚或贤德。我确切感觉自己一直极为幸运,能靠此维生,且永远不必写一个我不想写的字。”
科恩在洛杉矶,1982(摄影:Dominique Issermann)
我对音乐的涉猎范围既广又杂,除了无法消受重金属摇滚,所有类型的音乐我都有兴趣收藏,在这方面投入的时间与精力,一点也不亚于我的本行——摄影专业。音乐让我能和完全陌生的人,立即从事最深刻的心灵沟通。现在,我的家当以又重又多的黑胶唱片为主,总数已超过了一万张。
我对音乐的热爱源自老家两位善吹铜管乐器的叔叔,五叔的萨克斯风己达职业水平,六叔的小喇叭也很出色,风流倜傥的四叔更是交际舞高手。他们找同好组成了一个六人的爵士乐队,经常在家里举行秘密舞会。尽管我的童年常在封闭小镇的菜园里度过,但每当周末夜晚,我就能借着一场场舞会熟悉西洋通俗音乐。叔叔们有一套手摇的留声机,每当乐队休息的空当,我就帮忙上发条、放唱片,有时一个晚上还要换几次钢制唱针。
叔叔们搬离祖宅后,市面上的留声机78转唱片被45转与33转的黑胶唱片取代。他们不要的一些老唱片成为我的第一批收藏,留下来的那套双声道音响,更是让我从美军电台熟悉了排行榜上的一首首西洋热门歌曲。初二那年,我从头城转学到冬山中学,认识了一位廖姓同学,才从他那医师父亲的大量收藏中,接触到古典音乐,认识了巴赫以来的伟大音乐家们。
我省下所有的零用钱去买自己心仪的盗版唱片,虽然封套印刷粗糙,唱片翻制质量不佳,我也把它们当成至宝。高中毕业时,我的古典音乐唱片也有好几箱了。到台北工作后搬过几次家,无论到哪,这些唱片都跟着我,直到去服兵役时把它们寄在朋友家,后来也没要回来。
制作电视节目时,由于配乐所需,我又开始大量搜集唱片。那时,台湾有几家进口原版唱片的商店,在中山北路的上扬以进口古典音乐与世界音乐为主;南京东路的歌林公司专门进口爵士乐,尤其是欧洲的一些新爵士;位于忠孝东路顶好商圈的方圆唱片则是热门的摇滚音乐最多,身边有关科恩的唱片,都是在这里买的。
第一次看到那12英寸正方的专辑封面,里奥纳德·科恩便立即从一个抽象人物变得具体起来。他的第一张专辑封面素雅,年轻的帅哥双目炯炯有神,含情脉脉地对着镜头,封底却是色彩鲜艳的普普画,一位双手被铁链铐住的长发裸女在熊熊烈火当中,表情却十分安宁,没有半点受苦的样子。这幅图像似乎是在表达色欲与祭典、堕落与赎罪的双重意象;这也正是科恩内心的投影。
《Songs of Leonard Cohen》,1967
专辑共有十首歌,包括脍炙人口的:《Suzanne》、《Sisters of Mercy》、《So Long Marianne》、《Hey, That’s No way to Say Goodbye》等等。这张处女作预告了科恩未来的事业之途,但在美国受欢迎的程度远不及欧洲,在英国排行榜上停留了一年半,且曾列名13,在美国则是直到22年后才获得金唱片(销售50万张)。
《Suzanne》是科恩所作的第一首,也是最常被其他歌手录制的歌。歌词出自于他1966年的诗集《天堂寄生虫》(Parasites of Heaven),谱曲后,于同一年由美国歌手茱迪·科林斯(Judy Collins)率先灌唱。由于大受欢迎,据说,在那个年代出生的许多女孩都被取名为Suzanne。
苏珊带你下到她河畔的居处
你会听见船只徐徐驶过
你可与她共度此夜 你知道她半癫半狂
这就是你为何想在那儿
她喂你橙子和茶 那是来自遥远的中国
当你正想告诉她 没有爱可给她
她从她的波长理解了你 让河水帮她回答
你一直是她的情人 想和她一起旅行 盲目地旅行
你知道她会信任你
因为你用心灵触抚过她完美的身躯
耶稣曾是水手 当他行走于水面时
他花了好多时间 从他那孤寂的木塔守望
最后确信 只有溺水的人看得见他
他说 让所有人都是水手吧 直到海洋释放了他们
但早在天堂开启之前
他自己也已残破 被抛弃 几乎是个人类
有如石头 沉没在你的智慧下
你想和他一起旅行 盲目地旅行
你想 或许可以信任他
因为他用心灵抚触过你完美的身躯
⋯⋯
Suzanne Verdal是他的朋友雕刻家Armand Vaillancourt的妻子。1994年,科恩接受BBC专访时澄清,他只是幻想与Suzanne缠绵,实际上是既没机会也没被对方鼓励,因此,什么事也没发生。
从我所收藏的众多茱迪·科林斯的唱片中,可以感觉出,她在唱科恩的歌时格外虔诚;配乐十分节约,几乎是清唱,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完整而透彻地诠释歌曲给她的启示。在她1987年出版的自传《信任你的心》(Trust Your Heart)中,曾如此提到科恩:“他的歌像捏在手中的符咒或石头,带我度过黑暗岁月,直到太阳升起或火炬点燃。面对成千上万的人们时,那些歌让我站在中央,闭着眼,用手绕着吉他的颈部,吟咏着那空灵的歌词。观众呼应着他写的歌,仿佛干渴将亡的人获得了甘霖。当我们的灵魂绷到要断裂,这就是为灵魂而唱的歌。”
里奥纳德·科恩与茱迪·科林斯,Savetheflower,1967
科恩的第二张专辑是1969年出的《来自一个房间的歌》(Songs from a Room),封面是高反差黑白肖像,印刷质量颇为粗糙,封底就是他那著名的、在希腊的房间,正中央是扇紧闭着的大木窗,从窗缝依旧可以感觉得出户外阳光有多艳。
房间陈设极为简单,窗旁的面壁角落有张放着手提打字机的木桌,一位围着浴巾的金发女郎假装打字,俏丽的脸蛋却转过来对着镜头甜笑。女郎身后有一张铺着白床单的大床,前景是张方方的木制餐桌,上面有盒双陆棋。
《Songs from a Room》,1969
女郎就是《So Long, Marianne》那首歌的主角。1960年,26岁的科恩得到祖母的一笔遗赠,用1500美元在希腊的海卓岛(Hydra)买了一间三层楼的老旧白房,没电没自来水,但从门口走到爱琴海只要十分钟,而且,“有巨大的阳台,看得见戏剧性的山景和许多耀眼的白房子⋯⋯”
他与挪威作家Alex Jenson留在岛上的妻子Marianne坠入爱河,与她和她的儿子一起生活。科恩曾说,Marianne是他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两人的关维系了大约十年,科恩有多首诗、歌,灵感皆来自Marianne。
里奥纳德·科恩与玛丽安·伊伦 (左),Aegean island 1960,(摄影:James Burke)
《来自一个房间的歌》这张专辑稳固了科恩的地位。堪称他代表作的那首《电线上的鸟》(Bird on the Wire),灵感便是来自于小岛上的生活。他每天上午写作,其他时间游泳、航海,与朋友喝酒、唱歌、聊到半夜。有一天,他赫然发现,几世纪以来不曾变过的海卓岛,竟然架设起电话线来!沮丧的他某天望向窗外,却看到半空中的电线上有只小鸟。
“这首歌是在希腊开始写的,1969年结束于好莱坞的一家旅店里,所有其他的事也是。”这是他在日后的加注。
像电线上的鸟
像午夜唱诗班里的醉汉
我试过用自己的方式 追求自由
像鱼钩上的虫饵
像古书里的骑士
我为你保存了我所有的丝带
如果,如果我曾经不善
希望你忘了它
如果,如果我曾经不真
希望你明白
那从来不是对你
像一个死产的婴儿 像一头长角的野兽
我撕裂了每一个将手伸向我的人
但我以此歌起誓
我将为所有犯过的错补偿你
⋯⋯
1971年出的《爱与恨之歌》(Songs of Love and Hate),封面设计也很拙气,和当时流行的华丽风格背道而驰。1973年发行的《旧仪式的新外壳》(New Skin for the Old Ceremony),封面木刻版画乃取自一本1550年古书中的插图,两位长翅膀、戴皇冠的男女以媾和姿势拥抱,使得美国哥伦比亚公司在唱片被禁后,将此图代以科恩本人的肖像,重新发行。幸好我买的是原版。
《New Skin for the Old Ceremony》,1973
1975年的《里奥纳德·科恩最著名的歌》(Leonard Cohen Greatest Hits)让大家对他的才情有更进一步认识,其中还有他的涂鸦及为每首歌写的札记。对封面肖像,他显然相当满意:“这是皮诺在米兰的一个旅馆,对着房间镜子拍的。我很少这么好看过,或是这么难看过——看你有没有政治手腕。”封面的他看起来纯洁优雅,内套的肖像却表现了他颓废的一面,坐在床上吐着烟圈,比前者老了好几岁。涂鸦就更有意思了,寥寥几笔把他对女性的渴望与爱慕表露无遗。一名男子膜拜一位举镜顾影的长发裸女,下方有他自创的三行符号,没人看得懂,可能借此形容他对此女的臣服已无世俗文体可表达。
《Leonard Cohen Greatest Hits》,1975
1977年,由科恩作词、菲尔·史贝特(Phil Spector)作曲的《万人迷之死》(Death of a Ladies’Man)在推出后恶评如潮,科恩自己也称其为“一场灾难”。这张唱片的失败,让接下来的《最近的歌》(Recent Songs,1979)、《形形色色的姿态》(Various Position,1984)未能赢得该有的掌声。其实,《最近的歌》是我最常听的专辑,其中的《窗》(The Window)、《叛徒》(The Traitor)、《吉卜赛人之妻》(The Gypsy’s Wife)等三首特别触动我,因为有John Bilezikjian弹奏琉特琴,Raffi Hakopian演奏小提琴。从名字就能知道他们是亚美尼亚人。这张专辑的曲子实在是太美了,编曲与乐手功不可没,似乎是想把不同地域的音乐元素重新组合,有东方的冥想、西方的抒情;有摇滚的反叛、民歌的素朴;也有吉卜赛“深歌”的哀泣、墨西哥街头乐队的欢畅,纵使将科恩的声音完全拿掉,依旧动听。
说实在的,科恩的许多歌,在尚未明白歌词之前,会觉得重复,像吟诗,像呓语,听个几首就会昏昏欲睡。这也难怪,因为他不像在唱歌,倒像与自己对话。他也经常表示,自己连音都抓不准,幸好合音都很棒:“有女人跟我一起唱歌,我的声音听起来会好得多,有些沉闷的音质会被抵消。”1992年,他获颁加拿大Juno Award的年度最佳男歌手奖,于致辞时表示:“像我这种嗓音,只有在加拿大才能得奖!”
在他那些优秀的合音天使当中,1970年代的老班底珍妮弗·华恩丝(Jennifer Warnes)是最有名的。她既能写歌,又能编曲、制作,曾得过奥斯卡奖与格莱美奖。1987年,Cypress 唱片公司发行了她向科恩致敬的《蓝色的雨衣》,将科恩所作的九首歌诠释得灵动十足;其中的《贝尔纳黛特之歌》(The Song of Bernadette)且是她与科恩、Bill Elliot的联合创作。
《蓝色的雨衣》这首以书信形态,叙述三角恋爱的歌,仿佛是科恩不断重蹈覆辙的处境。录制这首歌的歌手至少有40位,琼·拜雅(Joan Baez)在西班牙毕尔巴鄂斗牛场的《钻石与尘土》(Diamonds and Dust)现场音乐会,就唱得令人心折。虽然拜雅当年翻唱《苏珊》,因将部分歌词更动,而让科恩宣称受到“粗鲁的侵犯”。
号称永不磨损、没有杂音、不会跳针、不受沟槽灰尘影响质量的新的音乐载体——CD出现后,世界各大唱片公司先后停止黑胶唱片的发行,音响制造商也纷纷研发CD播放器。从山上搬到山下后,我重新准备了一套以设计见长的丹麦音响来播放CD,黑胶唱片留在山上发霉十年。原以为全数就此报废了,没想到仔细清洗几张后,竟然发现它们完好如初。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弄明白,CD的音质根本无法与黑胶唱片相比。
数字音乐的制作,本身就是一种层层压缩与损减的过程;模拟音乐的录制,却是在每一个环节都要拼命忠于现场录音。说实在,唱盘、唱臂、唱头、唱针就等于是乐器的各个零件,只要用心调整好,它们就会给你一场最接近现场演奏的三维聆听体验。于是,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每天站在水槽旁四个小时,把那一摞摞布满霉菌的黑胶唱片,一张张抽出来温柔地清洗、整理,全数都救了回来。
之后,我更加勤快地收购二手唱片,科恩出过的黑胶唱片我都有,至于他的CD,我只拥有第一张,也就是1988年的《我是你的男人》(I’m Your Man),里面的八首歌都极有意思,其中的《首先,我们占领曼哈顿》(First We Take Manhattan)、《爱,无药可治》(Ain’t No Cure for Love)、《谁都知道》(Everybody Knows) 轻快得就连不会跳舞的我,也会在放照片时,随着旋律从显影盘转啊转地转到水洗槽,再转啊转地回到放大机,单调重复的显影、停影、定影、水洗好像也没那么枯燥了。
那时,我虽然跟科恩的心灵很贴近,但毕竟对其生平了解不多。有一天,我又随意地漫步至一个从未去过的音响店,发现老板竟是当年方圆唱片的店员。就在结账柜台上,我看到一张宣传单:继《乐士浮生录》后又一部震撼人心的音乐传记片——里奥纳德·科恩的《我是你的男人》,将于2006年9月22日晚场首映。日子到了,我一刻也不能等,拉着太太冲往那家从未去过的小型艺术电影院。观众不多,且大多是我们这个年纪的,显然年轻人知道科恩的不多。
里奥纳德·科恩的纪录片:《我是你的男人》
影片动人极了,由梅尔·吉布森(Mel Gibson)制作,莲恩·兰森(Lian Lunson)导演。2005年1月,澳大利亚悉尼有一场名为“老远为美而来”(Came So Far for Beauty)的演唱会,一群包括鲁弗斯·维恩莱特(Rufus Wainwright)、马莎·维恩莱特(Martha Wainwright)、尼克·凯夫(Nick Cave)、安东尼(Anthony)、泰迪·汤普森(Teddy Thompson)等顶尖歌手向伟大的里奥纳德·科恩致敬。在演唱会的实况录像之间,穿插了科恩的访问、他的童年到青年、作家时期的照片、纪录片以及当和尚时的道场掠影。
影片一开始,就是科恩已然老迈的身影、更显沙哑的歌声:“一不留神,我竟等了大半辈子。引诱不断地来,你也不时诱惑我,但我还是在等待,等待奇迹的到来。我知道你爱我,但亲爱的,我无能为力。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伤了你的自尊,让你站在我的窗下敲锣打鼓,我却还在楼上痴痴地等,等待奇迹的到来⋯⋯”
这部片子让人真正体会到科恩歌曲的宽容度,各个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歌者都能以自己的体会、风格作诠释,带给极熟悉科恩歌曲的观众一阵又一阵的惊喜与感动。马莎·维恩莱特唱《叛徒》(The Traitor)时,简直就是唤出了歌与词的灵魂,让人悸动不已。
这种聆听感受,类似打针时的被外物侵入,整个人的身体状况似乎都被药液改变了,针头抽出的瞬间,莫大的解脱感油然而生。这种无法言喻的经验,在聆听汉克·威廉斯(Hank Williams)的乡村歌曲、史提芬诺(Giusepp Di Stefano)的西西里民歌、妮娜·西蒙恩(Nina Simone)的《黑天鹅》(Black Swan)、摩根娜·金(Morgana King)的《蜜糖的滋味》(A Taste of Honey)、帕可·娄伯(Paco El Lobo)唱的吉卜赛“深歌”、阿玛莉亚·罗德莉葛(Amalia Rodrigues)唱的葡萄牙“法多”、鲁馨·莎卡瑞扬(Lusine Zakarian)的亚美尼亚圣咏、费列塔(A Filetta)的科西嘉复音歌谣、马莉·凯茹丝修女(Sister Marie Keyrouz)的黎巴嫩歌咏时,都曾有过。那真是身、心、灵合而为一,才可能发出的上达天听之音啊!
⋯⋯
审判者说 你迟了点儿
奋起吧 准备部队迎战
梦想家与实践者肩并肩
看哪 实践者已节节败退
然而 致命时刻我徘徊在她的股间
亲吻她的的唇 仿佛依旧渴切
我的谎言如黄蜂刺着我自己
毒液下沉 瘫痪了我的意志
我无力警告所有的年轻战士
他们已经被上帝遗弃
从这里到巴塞罗那的战场上
我被列名为爱的敌人
许久以前 她说我必须离去
请让我的身躯在这儿躺着
你可以上下移动它
当我睡了 用铁丝圈起玫瑰缠绕天鹅
每天 我更新闲置的勤务
周到地轻抚她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亲吻她张开的嘴 歌颂她的美
人们冲着我的脸 骂我叛徒
在这部纪录片中,科恩对《叛徒》如此表白:“这首歌描述我们背叛了我们的感觉,以及我们被托付的事。无法完成托付,却清楚理解到,真正该做的不是完成使命,而是——这需要更深一层的勇气——坚持自己无罪。”
里奥纳德·科恩,洛杉矶,1997(摄影:Marcel Hartmann)
马莎·维恩莱特的哥哥鲁弗斯也是一个科恩歌曲的绝佳诠释者,钻研过古典钢琴并有歌剧背景的他,将《谁都知道》、《哈利路亚》(Hallelujah)处理得丝丝入扣,把《切尔西旅店,No.2》(Chelsea Hotel No. 2)也唱得回肠荡气。
32岁那年,科恩已是知名的诗人及小说家了,但还不确定写歌是不是能收入更丰。他开始在纽约兜售自己创作的歌,经纪人们却说:“玩这个游戏,你会不会老了点?”
有关创作《切尔西旅店,No.2》的时代背景,科恩若有所思地在片中娓娓道来:“当我来到纽约时,我想,这里几乎跟蒙特利尔一样好。蒙特利尔有一群诗人、音乐家⋯⋯蒙特利尔比较纯真、纯洁,比较有趣、有生命力。纽约摆明了是个让你来挑战的市场,那里的人玩弄媒体与市场的手法是蒙特利尔没有的。他们想占上风、想当老大,也许是因为他们在美国吧!我们加拿大人的想法比较谦虚,不会像美国人那样想改变世界。美国早期受欢迎的诗人、作家以及后来的嬉皮士,对自己都有比较大的憧憬。他们很早就看出自己能成为大作家、大明星等极重要的文化人士。”
“后来我住进了切尔西旅店。那里很好玩,所有人都在,妮可·金斯堡常去走动,还有哈瑞斯、贾尼丝·贾普林。那是我唯一轻率的时刻,竟然告诉一位记者,这首歌与贾尼丝·贾普林有关。我居然那么差劲,真是魔鬼上身!不过,他们对这些事不会在意,我母亲才会。”
有评论家认为,“切尔西旅店,No.2”可能是唯一公然写出流行歌手性关系的歌。过了许多年,科恩说:“我从不讨论我的情妇或裁缝。”可是,他为贾尼丝·贾普林破了例。
我清楚记得在切尔西旅店的你
你说话大胆又甜蜜 与我在未铺好的床上缠绵 让豪华礼车在外等候
因为那些原因 也因为是在纽约 我们追求金钱与肉体
那就是歌曲制造者所谓的爱吧 或许对离开的人来说是如此
⋯⋯
我清楚记得在切尔西旅店的你
你名气响亮 你的心是一则传奇
你说你喜欢英俊的男人 但可为我破例
你为我们这些因外貌而受欺压的人忿忿不平
但是你说 无所谓 我们都很丑 可我们有音乐
但你就这么走了
不是吗 宝贝 你背着人群离去
你走了 而我从未听你说过一次
我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 我需要你 我不需要你
和那些个甜言蜜语
我并不是说你是我的最爱
我无法记住每首美丽的乐章
我清楚记得在切尔西旅店的你
就是这样了
我甚至不常想起你
鲁弗斯与科恩的女儿洛尔卡(Lorca)是同学,从小就认识科恩,真心相信他是地球上还活着的最伟大的诗人。今年2月,身为同性恋者的鲁弗斯与洛尔迦生了个女儿,并宣称小女孩将拥有三位父母的爱与照抚。
许多年轻一辈的音乐创作家都认为,科恩对他们有决定性的影响。在这部影片中,澳大利亚籍歌手、作家以及广受好评的摇滚乐团“坏种子”(Bad Seeds)主唱尼克·凯夫(Nick Cave)叙述他在保守小镇首次听到《爱与恨之歌》的感觉。那是朋友的姐姐放给他听的:“世界从此改变,我觉得自己超酷,发现他的音乐让我有别于其他人,使我忘记小镇不好的一切。”
摇滚乐队U2主唱波诺(Bono)也是一脸恭敬:“这个人活在音乐里,他用音乐传达美妙的理念与梦想。他让我想到小时候读过的诗人,如济慈、雪莱等。他用的句法很特别,对我来说,是一种感觉的超载⋯⋯他写出了你人生的每个阶段,写出你年少的理想,道破你失恋的心情,点出你无法面对的世界;他想找寻一股超然的力量让你渡过难关。”
科恩在这部纪录片的取镜都是脸部大特写,让人对他脸部肌肤的牵动有细腻的体会。无论他年轻时有多颓废、愤慨、玩世不恭,现在却只是一位慈祥的、拥抱生命兴味的豁达老人。回忆年轻岁月,笑容依旧腼腆迷人:
“在蒙特利尔有一群诗人关系紧密,年长的有厄文·雷顿、路易·朱黛克以及法兰克·史考特等。他们对我非常好,大家定期聚会,吃吃喝喝、互念对方的诗,然后接受无情的逐字逐句批判;完全混不过去。我们真的很认真,很想成为好作家、好诗人、伟大的诗人,当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每次见面都是高峰会。雪莱曾说,诗人是不被承认的立法者。这样的形容实在是天真至极,可是我们都信了,觉得自己在做大事。也许是吧,谁晓得呢?”
让我最好奇的,就是他突然从流行乐坛消失的那一段。原来,他跑去出家了,过了五年的修行生活,每天清晨3时即起(这曾是他最喜爱的饮酒、聊天、与女人上床的时辰),静默地喝茶、冥想、唱诵、读经、铲雪、刷地板,为高龄的师父(在1999年已92岁,如今仍健在)煮饭、当秘书。军队、僧院一直很吸引他,因为所有的仪式、体制和起居都有条有理,换句话说,就是生活结构清楚而固定。
在《我是你的男人》这部纪录片中,他叙述了这段因缘:“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中,我遇到佐佐木大师,三个多月或一年后我遇到麻烦,便横越加拿大南下,问史提夫能不能带我去找那位禅师。史提夫陪我南下洛杉矶,介绍我是某某人,说我想跟着大师。大师说,好,上鲍迪山去。于是他大冬天的把我送上山。我住了下来,可是真的受不了,太苦了。大师是日本人,大师兄是德国人,我心想,他们是在报复第二次世界大战,一堆美国人穿着拖鞋在雪地上走,还会在禅堂里被鞭打。我心想,这里不适合我,所以就跑了。
然而,佐佐木有些特质让我一直忘不了,于是几个月后我又回来了,1993年搬进鲍迪山的禅寺,皈依于大师门下。如果大师是海德堡的物理学教授,我就会学德文,搬去海德堡。我总觉得他要开示我些什么。既然住在寺里,又负责照顾他的起居,我理所当然要剃度,在形式上做到行礼如仪。
在最早的几次会面中,他对我说,我不是日本人,你不是犹太人。所以,大师不是禅师,里奥纳德不是徒弟,我们可以是任何人。如此一来会更有趣。于是,大师进入我的生命,我和他建立了真正的友谊。他是一位真的在乎或不在乎我的人——我不确定是哪个。他真心不在乎我是谁,因此,这个‘我’开始消失,越不是‘我’就越舒坦!”
科恩在鲍尔迪禅宗中心静坐,加利福尼亚州,1995(摄影:Neal Preston/Corbis)
1999年6月,他脱下僧袍,带着完成的一百多首诗与歌下山,换回一贯量身定作的阿玛尼西装。距此半年多前,意大利记者柯梅丽(Elena Comelli)到禅寺采访过科恩。在那次访谈中,科恩谈宗教、写作与音乐。
“佛教与其他的宗教不同,全然不以道德观念为教条,这是它吸引我的地方。冥想并不会让你变好,但那是我所知道的,抵达我一生都想去的地方的最有效方式。
宗教是我最喜爱的嗜好,它既深奥又性感,是纯粹的愉悦。从宗教活动获得的愉悦,没有任何事堪与比拟,除了求爱。如果你是年轻人,这活动更有趣。我试着停止写作,可是我与写作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奔往蜂窝的熊,熊无法抗拒偷取蜜糖的诱惑。这种情形持续不断地发生着,愉悦又可怕,尽管我是笨拙、疼痛的,可是,脖子已经被写作掐住了。
我们生活在极混乱的时刻,文学或音乐都无法表现此危机的深度。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看着《圣经》提到的毁灭性的洪水。人人都想自救,抢着爬上装橘子的箱子。我们勉强沉浮在这巨大而肿胀的河流中,彼此擦肩而过,最终淹没了所有的观点与家当。情况已经如此了,人们还在坚持着靠‘左’或靠‘右’。坦白说,在我看来,他们都疯了。”
事实上,里奥纳德·科恩一直试着在黑暗中寻找光线。这一点可以很清楚地从他1992年录制的那首《赞美诗》(Anthem)得到体会。对于这首歌,他曾表示:“那是我对宗教信条所能作的最贴近形容,那个概念是我许多歌曲背后的基本态度。”
鸟儿在破晓时歌唱
重新再来 我听见它们说
别思索已逝去的 或是尚未发生的
战火必将再次燃起
圣鸽也将再次被捕
他们被买去 卖掉 又被买回
圣鸽永无自由之日
⋯.
我们祈求征兆 征兆降临
出生遭到背叛 婚姻已虚度
每个政府都是寡妇
征兆人人可见
我无法再与这群不法之徒逃亡
当凶手们站在高处大声祈祷
他们召来了 召来了雷雨云
他们将会收到我的讯息
⋯.
你可以将各部分加总
但得不到总数
你可以发起游行
但没有擂鼓
每一颗每一颗想要付出爱的心都会来
但像个难民
敲响每只还会响的钟
忘了你的完美奉献
万物皆有裂痕
光才可以穿透
科恩正在一场由滚石杂志发起的肖像摄影沙龙中,洛杉矶的家(摄影:Ethan Hill)
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科恩的歌了。《我是你的男人》这部纪录片,让我将久久不听的专辑一一找出来,重温旧梦。我没有收藏的CD是1992年的《未来》(The Future,里面的每首歌几乎都被好莱坞电影用上了)、2001年的《十首新歌》(Ten New Songs,他的第一张数位专辑,在加拿大、波兰都获得白金唱片,在挪威排行榜也高居第一。)、2004年的《亲爱的希瑟》(Dear Heather)。
此外,科恩已预定在2012年元月出版《老想法》(Old Ideas)。2005年,这位老兄因为财务经理投资不当,损失了500万美元,搞得几乎破产。2006年,他的新诗集《渴望之书》(Book of Longing)出版。2008年到2010年,他密集地举行世界巡回演唱,引颈盼到他的国家超过30个,包括瑞典、芬兰、俄罗斯、波兰、克罗地亚、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土耳其,可见他的魅力无远弗届。此外,在最近十年,他至少获颁20个奖,日期最近的是2011年4月的第九届格林·顾尔德奖(Glenn Gould Prize),10月的西班牙雅思图亚王子奖(Prince of Asturias Awards)。
人与音乐的关系,或多或少跟他的成长经验、生活遭遇、心灵状态有关。现在回想,喜欢科恩的那阵子,正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岁月。而现在喜欢海顿,乃是因为已经清楚了自己的极限。海顿的音乐看似简单,却几乎是我所听过的音乐中最耐听的,无论是他的交响曲、协奏曲、弦乐四重奏、钢琴三重奏或是最简单的钢琴独奏,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每次听都觉得像是第一次聆听,有全新的体验。
海顿被冷落得够久了,时下的演奏明星似乎都不太去碰他的曲目,仿佛认为太浅显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消息发布时,大陆的报纸刊出一篇对他的采访印象,题目为“左手弹琴的诗人”。这篇文章引起了我的好奇,果然,次日台湾报纸就刊登了他的诗作。原来,他正是一个海顿迷,他的心、手都跟海顿的旋律合为一体了。
不同宗教、国度、种族的人透过心灵交会互相感动、影响,这是生命旅程中最神圣而可贵的成长经验。里奥纳德·科恩从少年时期就受到西班牙诗人费德里戈·加西亚·洛尔卡(Federico Garcia Lorca)的启发,不但将洛尔卡的一首诗翻译进歌曲《跳这曲华尔兹吧》(Take This Waltz),还将宝贝女儿也命名为洛尔卡。
我跟C君的交往只维持了两年,有一度看到他留赠的卡带还会浑身不自在,不想碰。然而,过了不久,我还是到当时台北仅有的几家进口唱片商,把能找到的所有科恩的黑胶唱片都给补齐了。
音乐最大的魅力,就是让人不移动寸步就能抵达遥远的国度,听到多彩多姿的故事,甚至进入不同世代,成为另一时空的旅人。每次重听科恩的唱片,许多已忘了的琐事便纷纷涌现。我跟里奥纳德·科恩曾经很亲密地共处过一段时间,这一点,还是要感谢C君的。
*后记:这篇文章的资料是我的太太袁瑶瑶帮忙收集、翻译、整理的。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她的辛劳。(原文写于2011年年底)
编辑:狄夏
设计:邹巍 狄夏
校对:董晓鹏
图片及资料来源:生活月刊 阮义忠摄影中心
我们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
因为我们是从土而出的,
我们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40年前,阮义忠凭一本台湾客运车价目表,走访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人,用相机天真狂热地记录着一个时代。
1987年,《人与土地》首次发表,成为纪录历史影像的重要部分,展现了个人口述历史的价值。
30年后,阮义忠先生《人与土地》作品首度全面展出。
此次展览,不只是摄影艺术的回顾,更希望借助影像唤起我们的回忆和检视。
我们坚信,在这个时代,纪实摄影依然是对生命的自省和学习。
阮义忠摄影工作坊由于杭州都市快报摄影部主任傅拥军及同仁彭娌娌、成都7788文化总监何明及同仁周海川的协助,得以自2013年顺利展开,目前已于杭州、北京、上海、成都、广州、潍坊、昆明、 台北、哈尔滨、长沙、厦门、苏州、深圳等地设立。工作坊学员成果联展《从一开始》自2015年于各城市巡展。
小班制(每期7-10人),传授美学理论之外、更由阮义忠先生手把手教习传统暗房技术,期间安插展览和讲座,以期面对更广泛人群传播摄影观念和人生哲学。
诚挚感谢以下各单位提供上课场所及展览空间:
杭州:快门摄影艺廊、影尚视觉
北京:三影堂、佩宝PIXBOX
成都:梵木艺术馆
厦门:茗荟苑、三影堂厦门分馆、海沧文化馆
长沙:K+创客影像空间
昆明:千奇艺术空间
潍坊:山东和扬地产
上海:上海师范大学摄影系、菲林公园FILMPARK
哈尔滨:晶石影艺工作室
苏州:书香世家连锁酒店、耦园、光影旅行网
深圳:企业家摄影协会
广州: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
第一届阮义忠摄影人文奖已于2016年6月1日启动征稿,详情请点击左下「阅读原文」
并特别感谢以下单位及个人
特别合作支持:木心美术馆
合作征稿平台: 快拍快拍网 图虫 新浪爱拍
支持媒体(及自媒体公号):7788文化 新浪图片 腾讯图片 图虫网 快拍快拍网 色影无忌 蜂鸟网 iWeekly 生活月刊 新视线 外滩画报 中国新闻周刊 中国摄影 秘境 影艺家 米拍 黑书 过曝 蝴蝶效应 拍电影网 电影摄影师 人間福報(台湾) 旺報(台湾) 经济观察报书评 新京报拍者 都市快报 文艺生活 迷路 上海译文出版社 浦睿文化 广西师大出版社新民说 三联书店三联书情 成都影像艺术中心 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 方所文化 衡山和集 单向街书店 慢书房 木格堂 一个人的文艺复兴 数码摄影 现代摄影网 亦安畫廊(台北) 每日商报 搜狐艺术 TOPYS 凤凰网 站酷网 摄影之友 铁葫芦图书 单农 李吉他 eslite誠品 财新文化 二更 雅昌艺术网 文茜大姐大 老树画画 上海琉璃艺术博物馆 豆瓣·书 一席 一条 凤凰周刊 当代中国画报 「上下」(持续增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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