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精神病学的看法
摘自《牛津临床精神病学手册》
第1章 对精神病学的思考
有历史记录以来,精神疾患就牵动和激发着公众的想像。引起同样兴趣的还有精神疾病引起的社会和政治反应,以及一旦我们之中出现的疯子会有什么样的治疗和控制机制。一般,公众的看法倾向于把问题极端化:一方面,害怕、忽视、嘲笑和反感;另一方面,又把精神疾病理想化、赋予浪漫色彩和带着窥视的好奇。贯穿整个历史的围绕疯病的社会构造至今仍影响着外行乃至专业人员对精神疾病及其治疗的看法。各种变幻多端的看法以各种艺术形式、通过媒体及不同社会的政治论述表现出来。
在古代,精神疾病来自诸神。尼布甲尼撒二世(古巴比伦国王)的妄想、荷马史诗中艾杰克斯(特洛伊围城战中的希腊英雄,膂力过人,神勇仅次于阿喀琉斯)无情的暴力以及扫罗(圣经故事中以色列的第一个国王)的抑郁自杀都是神祉作乱或狂暴发怒的结果。在旧约·申命记中写道“主会击败那些疯狂的家伙”。
首先把精神疾患定位于脑的,是古典时代的圣人们:希伯克拉底、亚里士多德和盖仑。但是,欧洲中世纪的黑暗时代又回到了对精神错乱的魔法和有灵论解释,疯病成了魔鬼力量和巫术的产物。因此,圣女贞德和无数其他人因为他们的罪恶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或被溺死。
当启蒙时代的黎明到来,笛卡儿的理性观点和心灵独立于身体而存在的观点取代了超自然论,并且成为现代精神疾病概念的基石。精神错乱代表着“理性的飘忽”,宗教的说教让位于科学的教训—那些被说成“着魔”的不幸的患者现在被看作“退化的东西”。罗马时代为实证主义者提供了把崇尚推理的钝剑。拜伦、布莱克、罗素、雪莱——这些人物是浓缩在公众心目中的疯癫与天才混合而成的原型。德莱敦写道:天才肯定与疯癫紧密相伴;他们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在一块17世纪的蚀刻上, Melancholics宣称“智慧的代价就是忧郁”。
在法国大革命精神的感召下,皮内尔( Pinel)打开了他看管的病人的锁链,收容院与镣铐的时代结束了(如贺加斯(Ho- garth)的系列画“ Rakes的巡游”中描绘的疯人院,被傅科( Foucault)谴责为“伟大的监禁”)。
20世纪初期见证了弗洛伊德对无意识的描述与医学精神病学的诞生。这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强力搜索灵魂的世纪。在公众想像中,精神病学等同于“休克治疗”、脑叶切除和纳粹与前苏联政府的政治滥用。这一切给 Laing 和 Cooper及反精神病学运动提供了原料,而精神分析与生物学范式的争论延续至今。
最后,在大众传媒的时代,潜行而来的少数精神疾病患者的行动和谋杀,如 Hinckley(开枪打伤了里根)、 Mark David Chapman(射击了约翰·列农)以及 Tsafendas(他杀死了 Verwoerd,种族隔离制度的设计师),在公众心目敲响了警钟,积郁已久的病态杀人狂的形象被激发出来,形成了对精神疾病的偏见和烙印。
在第三个千年开始的时候,我们是这些关于精神疾病的历史沉淀的继承者。我们个人对疯病的看法和对精神病学的观点正是部分源自这些各式各样的沉淀。围绕精神疾病,有超自然的、浪漫的、生物学的和心理学的各种各样的观点,相信精神病学从根本上是仁慈的,与深信它本质上是历史遗迹的代表,这两者之间的历史张力一直延续到今天。
公众暴露于艺术、文学、电影以及媒体对疯子和精神病学的描述,他们在塑造个人和集体观念上有着强大的影响。在流行艺术中,有许多对比鲜明的观点。例如,《坩埚》把精神疾病患者描绘成应当被诅咒的,说他们运用巫术,是元凶的代理人。“粗羽毛与乔治三世的疯狂”将病人描摹为精神上有缺陷、有障碍的和退化的(历史准确性的程度略有出入)。
与此相似,在文学作品中,堂·吉诃德和李耳王将平凡的主角描述为头脑简单或不健全的。神经科医生 Oliver sacks做了很多事来反对这种脸谱化的做法,他在《苏醒》中对神经精神之谜进行了富于同情的描写。疯子天才的原型出现在《美丽心灵》《钟点》《晴天》等作品中,而乔伊丝在《尤里西斯》“夜店”一章中,尼采的《祆教开口》中都写到欢庆“自由思想的馈赠”。
尼采把疯狂定义为:“所见、所闻、所感的任意喷发,没有约束的心灵享乐和人类非理性的快乐。”《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菜克特,《罪与罚》中的 Raskolnikov,《 Jekyll医生与Hyde先生》中的恶棍Hyde,从他们身上,我们看到的是脸谱化的、病态而危险的杀人狂。最后,文艺批评对精神病学颇多微词,引领风骚的当然包括《飞跃布谷鸟之巢》、《蛇洞》和 Sylvia plath的《警钟》。
后现代时代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审视一下我们自己头脑中精神疾患意味着什么,是怎么形成的,反思我们应当如何描画当代社会中的精神病学专业。在这个过程中应当记得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思想以及这些思想是如何沉浸到我们今天的论述中的。我们应当谨慎地“去粗取精”——因为多数思想都至少还含有一些智慧的精华。
刘丽君: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新书《疯子的自由——菲利普·皮内尔医生在1789—1795》,2016年9月出版。讲的是皮内尔医生解开精神病人的锁链的那一段故事。有作者脑补创作的部分,穿插着历史事实以及皮内尔医生的日记,看完倍感温柔。这一举动是革命性的,实施过程也一波三折。皮内尔医生在解开病人锁链的过程中,差点被一位躁狂病人打死,却也是同一位病人之后救了他。
分享一段皮内尔医生解开第一位精神病人锁链后的日记:
“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的苦难或幸福里,我们追寻着我们自己的命运。可说到底,都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的选择都戴着枷锁。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或我们自已制造的。我们总是活在我们作为人的局限里。
看到英国老人仰望天空惊叹的样子,我明白了我或其他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去释放精神病患。我愿意给他更多的自由,因为我所给予的,是我很想得到的。给予别人我们自已想要的,我不知道要怎么命名这种心理机制,但好像所有服务、帮助他人的动机都来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