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我冷漠至极,你可否只是抱我”| 世界为什么总是惩罚假装坚强的人
作者:野蔓
版式:每次告别都要好好做
插图:《爱情与灵药》
李松蔚:
Momself的人生实验室活动,已经举办了五期。对于这么一个大几千块钱,又纯以体验为主的课程,即使在我们团队内部,也有很多人好奇。
到底是一门什么样的课?怎么需要那么多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为什么前期筹备需要那么巨大的工作量?谁会从天南地北费那么多时间赶来参加?在网上讲课不行吗?那么贵,怎么还会有人一来再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因为好奇,每次报名做工作人员的名额都会一抢而空。
每一个体验归来的工作人员,都挂着神秘的微笑。在朋友圈里发几段玄之又玄的感想,配着几把椅子的照片,说:“不可说,不可说。”
有一个工作人员的妈妈实在太担心了,打电话问她:“你是不是加入了传销组织……”
没办法,这里发生的体验太复杂了,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
但我们的主笔野蔓女士不信这个邪,她说,如果让她来体验一次的话,她一定有办法把自己在人生实验室的体验,原原本本地传递出来。这一次,她终于抢到了工作人员的机会。
我们来看她经历了什么。
01
她失了心的样子,多像那时的自己。
「我后天要去上海出差。」我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跟先生说。
「你不是很害怕去吗?」
「嗯……还是有点怕的。但是这次我很想去,一个很难得的心理学团体治疗课。」
「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有人陪着,总归好一点的吧?我买了两张高铁票。
我去参加公司的第五期「人生实验室」。她们是这样形容的:
「一个充斥着各类奇葩的封闭空间」
「一个改写你人生故事的神秘组织」
「一个让你痛哭三天的糟糕的地方」
「一张能够发现隐藏选择项的试卷」
总之就是,有一批人花几千块钱,从全国各地飞到一个地方。就是为了面对面,参加这个团体课。据说他们离开时,都带走了一些「人生礼物」。至于这些礼物是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只是神秘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上一次来上海,还是4年前。
爷爷在老家的医院查出患了肿瘤,我不相信是真的。跟他说,我们去上海检查吧,一定是搞错了。我以最快的速度买了高铁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来到上海,躺在快捷酒店的床上,看着天花板,等天亮排队挂号。眼前眩晕,耳边轰鸣。忍不住去想可怕的结果,忍受不了钻心的痛,只好打开手机听着佛音度过了一整晚。
从那时起,上海于我而言,不再是思南路上的小洋房、绍兴路上的汉源书屋、或愚园路上的法国梧桐,而是一张让世界失去所有颜色的判决书。后来爷爷离开了,我也没有再踏入上海一步。这种对命运的恨意,发泄得如此愚蠢而无力。
真的来了,也就这样了。
9个顾问,8个工作人员,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网络授课不行吗?看他们大费周章,又如此严谨。我决定通过观察解开这个谜团。
我的工作任务很简单:坐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不许哭,不许笑,不许出声,不许跟学员对话交流。总之,就是像不存在一样地存在着。
也好,这我很擅长,跟我悄无声息的人生没差。
酒店大堂人流穿梭,但是我好似一眼就能认出来参加人生实验室的人。他们眼神有刻意营造的柔和,我却看到不愿妥协的狠劲;他们面容干净妥帖,偶尔细微的表情却写着与生活努力纠缠的疲惫;还有那些已经参加了三四期的老学员,不说一句话,自己签到、拿手卡、签保密协议,像极了我青春期放学回到家,任性地甩开鞋子关进房间的样子。
坐在实验员给我安排的目标小组房间里,我等着进入8段不同的人生。
大家先是自我介绍,然后每个人开始轮流讲自己的故事。故事的开始,都是礼貌、谨慎、含蓄的。接着,更多的人愿意越来越打开自己,小心地揭开伤疤,眼神里多了希望被关心的渴望。
不知道在哪个瞬间,这个脆弱的玻璃突然出现了裂缝,也越来越透明。
礼貌逐渐被打破。
有人不耐烦了,把腿盘在等着上,歪着头抠手;
有人生气别人的絮叨和顽固不化,用强硬的方式灌输自己的看法;
有人始终带着礼貌理智的微笑,依旧死死地藏着自己的秘密;
有人哭了笑,笑了哭,不管不顾地自言自语;
有人一次次向坐在其中的顾问老师寻求帮助,大部分得到的是沉默……
不允许发出声音的我,耳朵和心,反而变得异常敏锐。每个人的讲述在我脑海中蒙太奇般拼出了一部电影。
自以为可以冷漠又理智的我,竟然在很多个时刻,都急切地想冲到某位讲述者的面前说:「你好傻,我都看到了,你怎么还看不到呢?」
最后一堂课,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故事。她背对着我,我看到她的背从一开始的放松,到紧绷,最后,她说完把自己蜷缩在了椅子里,好像回到了在害怕中渡过的小时候。我在心里用力地抱了抱她:她失了心的样子,多像那时的自己。
一天的观察结束了,终于可以说话,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黑洞,所有人的话、面孔、情绪、故事、人生在我脑海中碰撞,火星四射,我却抓不住。
「什么感觉?」顾问老师问我。
「好像在每个人身上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说。
夜晚,跟先生一同站在酒店的天台上看上海夜景。想聊点什么,又觉得身边这个人变得很陌生,自己也变得很陌生。也第一次觉得,对原本以为已经了如指掌的30年人生,一无所知。
02
我也渴望走出自己的牢笼
凌晨五点醒来,被巨大的悲伤笼罩,脑海里瞬间浮现的是那位女孩的故事。回忆起一些藏了很久的往事,关于对亲人的爱和恨,接着又很努力地让思绪跳了过去。
第二天的课程开始了,依旧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她们脚步轻松,互相打着招呼。经过了一夜的发酵,所有人好像都有了些许说不出来的变化。
她们不再说故事了,更多地讲是自己的「感受」和剖析。剖析自己,也帮助别人剖析。过来人会讲述自己改变的经验,帮助困境中的人出主意。
「你要坚定,懂什么叫坚定吗?你的爱人需要你的坚定!」七位女学员「围攻」着一位男学员。他陪着太太一起过来参加,所有人都为他鼓掌。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学会坚定的第一步了。
「你就是我想活成的那种随性的样子,我正在你走过的路上,我要向你学习。」一位女学员在别人讲述时,拿着纸和笔急切地记下她的话。然而,2个小时后,她却说自己完全没有获得,愤然离席。
「我今天,是来和老师分手的。」一位从未踏进过恋爱关系的女学员,跟她精神恋爱里的顾问导师提出了「分手」。她把这场团体课,当作一段恋爱。告别过后,她说要勇敢地进入一段真实的感情里去。
舞动课上,她们把凳子当作自己的亲密爱人:有人轻抚拥抱椅子、有人跟椅子一同平躺着,中间如同隔着银河、有人对着椅子愤怒地摔打情绪失控……那全是她们心中亲密关系的映射。
正念课上,有人放松地睡了一觉,也有人默默无声地泪流满面;70多人的大螺旋如同一个话剧舞台:咆哮的人、歌唱的人、演讲的人、自言自语的人、还有开掉全场的灯又打开的人……
「啪!」在两位学员互不相让,争论起来的时刻。角落里一个学员关掉了所有的灯。静得几乎听到呼吸声。
灯重新亮起时,一位柔弱的女孩说:「我只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站起来一下,因为我从来不敢这么做。」
一些改变在默默发生着,经过昨天内心感受的碰撞,他们在被别人看到之后,慢慢走出了自己设计的牢笼。
而在我自己身上,一种欲望越来越强烈,呼之欲出:我也想要表达,想要被看见。
03
你的不安全感,恰是我的安全感。
头晕目眩地结束课程回到酒店房间,先生百无聊赖地在这里等了一天了。
「你知道吗?昨天那两对看起来很普通的夫妻。一对似乎做好了冷静结束关系的打算,另一对在最后当着全场的人拥抱,一半人都感动哭了。亲密关系这个命题,怎么这么复杂啊?我好像完全没有信心了。」
还没等先生开口,我已经开始抑制不住地哭了。接着语无伦次地说话,说什么都行,总之是决堤了。
我从前一天讲到认识的8年前,从最开心的小事,讲到最难过的大事。
慌了神的先生手足无措。
「你说我们能走到很远吗?我没有家了,只剩下你。」我说。不只是不敢来上海,我连自己的老家都已经3年没有回去了。我不敢面对那个破碎的家,只好在新的家里寻找庇护。
「当然能,之前8年的路难道白走的吗?」
「可是我变了,不是你刚认识时候的我了。」这4年,我忙于接受命运带来的巨大变故,忙着怀孕生孩子,试图用换种身份的方式,把自己从失去亲人的绝望泥沼中拉出来。变成什么样了,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们都在变,但是爱的不都还是你这个人嘛。」
「我的不安全感会给你带来负担吧?」我的心里面一直有这个疑问。他变得越来越坚强,好像不再需要我了;我却越来越脆弱,害怕时间带来的变数。
「说实话,有时候我也会有不安全感,担心你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或者想过另外一种人生。」
这是4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袒露自己,大部分时候他都沉默不语,站在我的身后。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整个人的防线都崩塌了。
原来我一直期待的,不是「我爱你」,不是「走下去」。而是他的「不安全感」,这反而让我觉得很安全。因为知道自己被需要着。
在不断倾诉中,不断彼此靠近对方的感受。我害怕很快又给自己上锁,于是对他说:「如果有一天我对你恶语相加,或者冷漠到了极点,你可不可以什么都别说,只需要抱抱我?打你、踢你、骂你,也别放手好吗?」
心情渐渐平复,我回想起两天的课程,总是扑克脸的顾问老师们,跟先生的角色如此相似,也是这般温柔而坚定的存在。
他们给予每位学员的是安全感、力量、关注、倾听……
他们化作了一面看清自我的镜子、一堵折射各种情绪的墙、更多的时候是一条汇入了所有学员情感的大海。
04
人生,真的可以实验吗?
人生实验室的两天旅程结束了。
曾经我以为有两只眼睛就够了,看着这个世界,日升日落,生老病死。
后来,我有了爱别人的能力,也有了第三只眼睛,有时候会看到别人心里想要说的话。
从人生实验回来,我好像拥有了第四只眼睛,跳脱出身体和灵魂,我看到了一个丰富的、立体的、独一无二的「自己」。
我似乎领悟了里尔克的那句话:
奇迹和痛苦来自另一个地方,并非一切都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人们没有把自己哭进痛苦中,也没有把自己笑进欢乐中。你所看见和感受到的,你所喜爱和理解的,全是你正穿越的风景。
该告别所有学员的风景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路要走。我跟先生说:「要跟上海说再见了,以后再也不会害怕它。」
他说:「你要告别的不是上海,而是你对自己家庭的爱和恨。」
听到这句的瞬间,我想起了这两天一直记着的顾问老师的两句话。虽然她是说给别的学员听,但是我却好像被疗愈了。
第一句是:
「有的人,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某位亲人。TA离开了,你却还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于是,你活成了TA的样子,好像自己从未告别过。」
这让我想起爷爷走后的这几年,我承担起了家庭所有的压力,时而会抱怨命运的不公,为何我不能放弃这些重担,选择自由。我很久没有梦到过爷爷,也不太回忆起他在世时,我被悉心照料和宠爱的点滴,时常痛恨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他。
因为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从未忘记过他,而是在用顶替他的角色的方式怀念他。我原谅了命运的不公,那些压力,是我自愿付出爱,也获得爱的方式。
第二句是:
「有的父母,没有能力照顾好孩子。或许把他们交给有能力抚养的人,就是他们最大的善意。」
我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不管我,是爷爷奶奶抚养我长大。我一直把自己成长中的不快乐,性格的缺点归结于原生家庭「爱的缺失」,抱怨父母不懂得爱孩子,又何苦生下我,把我变成这样不完美的人。
这句话,让我原谅了自己的不完美,原谅了父母的不称职。这已是我值得拥有的最好的命运了,接受了自己,以后才会更好。
人生,真的可以实验吗?我问自己。
回杭的当天晚上,我买了一张车票,是去往老家的。自从爷爷葬礼过后,我就没再敢回去过。出租车开往我长大的村庄。这条路上,有我那天听到噩耗时历历在目的撕裂和黑暗;这条路上,也有无数个周五晚自修结束,爷爷骑着自行车把我从学校载回家。
推开家门,因为没有人收拾落叶和虫子,院子里的樱花树已经锯掉了。我打算买来一些花种下,把心里封存已久的碎掉的「家」,再重新修葺。
人生实验室第五期发展理想、稳定的亲密关系主题课程,在上海顺利完结。52位学员,9位团体顾问,8位工作人员,在15场团体课程中不断碰撞,酝酿,发酵。
到此已有327位学员在2018年完成了他们的改变之旅。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倾力投入其中,探索自我的边界与角色,认知权威,真正与人产生高质量的联结,获得最多的反馈和支持。
它就像一个种子,我们一起种下去,用行动赋予其意义,然后静静等待开花。我们不要只在系统内部的改变,我们的目的是改变整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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