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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self大表姐:距离去年的「红黄蓝事件」爆发期,整整一周年。你对这件事还有印象吗?去年的这个时候,整个社会都「应激障碍」了。李松蔚老师写了一篇文章,引起了热议。(点击阅读)文末他留下一个问题:「这个被重重创伤了一次的社会,是否能完成同样的疗愈?」时隔一年,我们有答案了吗?问起身边的人时,大家的反应是:「啊!已经过去一年了吗?」「后来怎么样了?好像没有下文了?」两天前的奇葩说,辩题是「如果有可以消除悲伤的忘情水,你要不要喝?」大家在辩论要不要遗忘个人的痛苦,却忘了一年前的红黄蓝事件。这是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于是有了今天这篇文章:有些创伤不该被遗忘,直到我们用方法让它变得更有意义。作者:李松蔚插图:电影《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网络图片11月24日的《奇葩说》,黄执中和马薇薇开杠,杠着杠着就哭成了一团。辩题是这样的:「如果有可以消除悲伤的忘情水,你要不要喝」。黄执中讲了自己小时候被欺负的例子,又讲了马薇薇被网络暴力的痛苦。黄执中的持方是:有些心理创伤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有药能疗愈这些痛苦,还是吃了的好。马薇薇持反方。马薇薇说,这些痛苦是有意义的,我不吃这个药。我怕忘记给我带来伤害的人的同时,也忘掉了你们这些给我带来帮助的人。随后导师的讨论,是一场心理学科普大乱战。高晓松提到了进化心理学,提到弗洛伊德提出的本我和快乐原则;马东提到了《身体从未忘记》和PTSD;薛兆丰提到……他想提到的点很多,可惜李诞想让辩手们早点回去休息,把他打断了;李诞提到了抑郁症这条大黑狗。可以说是心理学闪闪发光的一期了。因为节目中明确提到了两个诊断,一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二是马薇薇有抑郁症。于是「忘情水」这一种虚拟事物,就有了一些具体的现实指向。这一场辩论多少像在讨论心理障碍和服药的问题。所以,我要说几句。一首先,心理创伤和抑郁症是不太一样的,需要分开看待。我可以另写一篇文章,专门谈抑郁症和药物的关系。这篇文章里,我们着重谈心理创伤。心理创伤,指的是一些过去发生的,对人有严重伤害的事,时过境迁,至今仍然影响一个人的精神状态。看到烟花就惊恐的美国老兵是一个例子。如果心理创伤可以疗愈,疗愈之后是什么样的?从「忘情水」这个名字,可以看出一种期待。——我们希望忘掉这个创伤,通过药物也好,别的什么魔法也好,把这件事从我们的生命中完全剔除。它带来的这些痛苦,没有任何意义。我完全认同这种期待。同时我想说,最符合这种期待的道具,不是忘情水,而是时光机。我们需要回到事情发生当初,让它从一开始就不发生。需要回到黄执中的小学,把那些小王八蛋揍跑,今天的少爷才不会有这一层创伤。可惜那是做不到的。所以,在时光机被发明出来以前,我们讨论的语境就只能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在这里,回不去了。只要事情在,它造成的伤害就在。如果只是从受害者的记忆里抹掉,那不是疗愈啊,而是一种更严重的症状,叫做「解离性遗忘」。一个人出了车祸,截肢了,他可以忘记这个车祸,甚至忘记了截肢。他在头脑里以为自己还是健全的,但他的手或脚不可能真的长回来。所以,那只会是更恐怖的一种经验。解离性遗忘带来的麻烦,远比它消除的痛苦更多。在我做心理咨询师的这些年里,我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痛苦,问我如何「忘了它」。仿佛遗忘就等于终极的救赎。都不要说童年创伤这么惨烈的经历了,哪怕是失恋了,爱人劈腿了,他们也哭着喊着说:「怎样才能忘掉这件事?」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真的可能吗?——或者说,忘掉了,这件事就没了吗?除非你再也不会想起这个人或者这件事了,断得干干净净。手机里的照片也必须删干净,朋友圈也要清空。身边的人都要配合你演戏,假装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但即使如此,你的记忆里依然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洞。你会想:哎,那个地方我好像去过,我记得是跟别人一起去的……奇怪,是跟谁来着?这就是遗忘的效果,看起来真的是疗愈吗?但的确有太多人在尝试追逐这种效果了。他们删照片,删聊天记录,迅速地投入下一段关系,或是沉溺于酒精。对自己的痛苦,他们缄口不谈。他们想忘掉,但反而越陷越深。二所以我想告诉大家,疗愈是什么样的。疗愈有且只有一种,就是面对真实。不管多么艰难,也为真实赋予意义。童年的黄执中被欺负了,这是真实的。马薇薇被网络暴力了,也是真实的。真实发生的事,没办法抹煞其存在。黄执中说它们没有意义,我认同。这些破事能有什么意义?但,正是一堆无意义又无法抹灭的碎片,才是最伤人的。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提到创伤记忆的碎片化:有大量碎片化的记忆,就像散落一地的海洋球,随时随地都在眼前乱滚。要做的事不是把它们扫开,假装脚下有一小片洁净的空间。恰恰是要面对这一屋子的狼藉,把它们一个个捡拾起来,擦洗干净,分门别类地放进记忆的匣子里——就像我们记住生活中其它的美好和不美好一样。那些我们想忘又忘不掉的事,之所以忘不掉,而且时时在眼前闪现,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痛苦,不是因为我们多想记住它,反倒是因为我们太回避,太想藏起它。因为回避,所以从未整理过这些经验,任由它们乱七八糟地摆在头脑里。想想看吧,它们是一屋子的海洋球,你不想看到它们,一秒钟都不想看,你能做的就是飞快地把它们踢到房间的各个角落,用东西盖起来,假装已经整理完毕。结果是什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它们又滚出来。在同一篇文章里,我还写过:安全和「安全感」,不完全是一回事。孩子待在家里,是安全的。但是总会有一天,他要走出去,到外面的世界。也许去一个新的幼儿园,认识新的老师,离开爸爸妈妈。他会不会觉得很危险?他能不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他会逃吗?他相信跟新的老师在一起,是安全的吗?——那是「安全感」。所以,如果真有一种药水可以疗愈创伤,它的功能不是让我们忘掉这件事,反倒是让我们可以坦然讲述它们:是怎么发生的,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今天的我们是如何应对的……这就是我们为它赋予的意义。我们的生活在继续,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变得更强了,强大到不再逃避当时的事。如果真有这种功能的药物,才值得推荐。但在药物被开发出来之前,只能靠我们自己,用耐心和勇气,把那些碎片一点点捡拾和编织起来,它们是散落的刀片,我们把它们缀上自己的战袍。三前面引用的文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它发表在整整一年前的11月24日,红黄蓝幼儿园事件之后。是一个在全社会引起过激烈反响的创伤事件。这个日子现在被忘掉了,像喝过忘情水一样。你看,遗忘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反倒是记住这些事更难。遗忘不一定代表着治愈,记住也不是要跟自己过不去。对过去的铭记,是为了在将来更好地活着。黄执中记住童年时的伤害,决定不生小孩,那就是他活下去的方式。他永远不会忘记小孩会在学校受到的伤害,这件事教会了他这一点。那就是他获得的一种意义。意义可以是悲伤的,惨痛的,愤怒的,或者警觉的,它永远是对我们有用的。所以让我们一起,为经历过的痛苦找到意义。讲述,讲述,讲述。讲述是绝对必要的。反复的讲述,整合性的讲述,每一遍都比之前更清晰一点:先是发生了什么?然后是什么?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然后经历了什么?你怎么做的?别人又做了什么?你认为它发生的原因有哪些?谁该为此接受惩罚?谁来负责改进?后来又有谁做了什么?为什么可以不用再担心它再发生?——这些有组织,有概念的信息框架,是整合创伤记忆的关键。围绕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每一个环节,哪怕是龌龊的,罪恶的部分,都没有什么是不能被讲述的。在这个过程中,信息的透明是至关重要的。进度有时很快,也有时候会很慢。大部分的时候都很慢,曲曲折折。这时候需要跟随当事人自己的节奏。加工创伤记忆的过程,可能会在短期内让人感觉到更加痛苦。需要接受这一段时间的混乱。需要等待,需要耐心。这样做不是为了沉湎于过去,也不是用往事伤害自己。相反,是为了从记忆的深渊中穿梭回现实,找到面对此刻的力量。因为一切创伤的疗愈,都必须立足现实,在并不那么安全,也不可控的世界里,重新获得前行的勇气。四最后还想再多说一点:在这期《奇葩说》的最后,马东说:「执中和如晶为什么会打辩论?因为在大陆以外的地方,从小练习辩论是解决他们情感障碍的一个最重要的手段」。薛兆丰老师也难得地自曝,说自己从小就是一个敏感的孩子。他应对的办法就是「把注意力关注到我自己以外的地方,转移到更客观外在的方面」。我想他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这也许帮助他更专注于经济学,达到了今天的成就。我想说的是,这是更高级的一种赋予意义。有一些人经历了苦难,而最终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这在心理学里有一个名词,叫【创伤后成长】。有一些美丽的花,是从苦难的土壤里开出来的。这当然不能美化苦难。苦难永远是糟糕的,永远是能不发生就不要发生的东西。我说的是,万一发生了,万一发生的伤害已经不容抹煞,我们或许可以想一想,在这污浊深重的黑土里,我们可以埋下什么种子,怎样来浇灌。也许可能,它会成为以后的你,更好的你。《奇葩说》最近的趋势,辩手都要拿亲身经历出来现身说法,动一番感情,否则就难以打动观众。连黄执中和马薇薇都搬出了压箱底的创伤。只讲逻辑,就好像完全拼不过一个亲历者唤起的眼泪和共鸣。从这个角度看,那也是苦难的一种意义。经历过痛苦的人,会获得更多共鸣的回应。有这样一个讲述的空间,是珍贵的。但它们的意义不是为了辩论,不是胜负。生活中还有更重要和长远的东西。就像黄执中和马薇薇最后的拥抱,那是超越了胜负之外,更动人的存在。点击标题看更多好文▼“特立独行又总是做对选择的人脑子里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