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研究》2020年第2期 教育经济与管理 郭丛斌 张首登 万博绅:《中国高考难度:大些好,还是小些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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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大力推行教育扶贫和乡村振兴的政策背景下,县级高中在维护社会公平和发展县乡经济的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利用2007—2017年国内顶尖高等学校A大学的本科生源信息,以一本线作为高考难度的测度,使用双重固定效应模型,研究高考难度对县级高中学生精英大学入学机会及对入学机会集中程度的影响,发现高考难度的降低会显著提高县级高中学生的精英大学入学机会,同时会降低少数高中对精英大学入学机会的垄断程度,使其分布更加均衡。因此,在保证高考人才筛选功能的同时,应当兼顾其对教育公平的作用,要充分考虑县级高中学生和城市高中学生的相对差距,不能一味追求试题难度而忽略其促进代际流动的功能;同时,要提高县级高中自身的教育质量。
[关键词]高考;试题难度;精英大学;高中教育
[作者简介]郭丛斌,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教育经济研究所研究员;张首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硕士生;万博绅,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助理(北京 100871)
教育既是个人实现人力资本积累的主要途径,又是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文明建设的关键载体,它承载着促进社会流动和维护社会公平的重要功能。1999年后,随着高等学校招生规模的不断扩大,“上大学不难、上好大学太难”,已成为社会共识。再加上当前过度教育和文凭贬值现象的大规模出现,[1]弱势群体子女只有进入精英大学学习才会有更大的可能实现“鲤鱼跳龙门”,成为社会精英,实现社会地位的跃升。弱势群体子女的精英大学入学机会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
高考难度的制定,关涉全国高等学校的人才选拔与学生的未来发展,受到国家的高度重视和社会的广泛关注。当前对高考难度的研究,多从教育测量学角度进行技术性分析,鲜有研究关注其对教育公平的影响;有关高考难度与入学机会的讨论,多集中在理论分析和感性认识层面,使用数据分析的实证研究相对较少。[6]因此,本文将使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以控制学校条件、地区发展水平、高考命题方式及招生计划改革的影响,并重点探讨高考难度变化对县级高中学生精英大学入学机会及其对精英大学入学机会被垄断情况的影响。
二、测量指标和模型设定
(一)测量指标
1.高考难度
从教育测量学的角度来看,考试难度是指测试被试者知识和能力水平的指标。考试难度可分为绝对难度和相对难度。绝对难度为试题本身的特征,与考生无关,与试题考核的知识、技能、综合性有关;[7]而相对难度则指考生完成题目所遇到的困难程度,既与试题的绝对难度有关,又能反映考生群体的作答特征。[8]在具体测量中,试题的绝对难度其实是预测难度,是命题时为保证考试公平由专家综合分析各种因素对试题难度进行的评估预测;[9]而经典测量理论通常测量全体被试者在某一试题上的通过率,此时通过率为试题的相对难度,试题的通过率越高,试题的难度也就越低。这样得到的难度测量也被称为统计难度或测试难度,在国内外被广泛使用。[10]
本研究使用“高考理科一本线占总分数的比值”作为测量高考难度的重要指标之一。一本线来源于高考招生的本科一批录取批次的划分,意为第一批本科控制线。在每年高考出分后由各省招生考试院根据分数分布情况和一类本科招生人数划定,考生分数高于一本线才有资格被本科一批高等学校选择录取。因此,“一本线占总分数的比值”是一种“相对难度”的测度,代表了“通过率”。同一省市不同年份在一本招生人数占参加高考总人数的比值变化不大时,一本线占总分的比值越大,则意味着该年份高考难度越低。事实上,各省内一本招生人数占高考总人数的比值虽然会随年份有些改变,但一般来说变化不大。例如,湖南省一本实际录取人数占实际高考总人数的比值2014年为10.3%,2015年为10.0%,2016年为10.4%;广西壮族自治区一本实际录取人数占实际高考总人数的比值2015年为8.3%,2016年为8.4%,2017年为8.0%;福建省一本实际录取人数占实际高考总人数的比值2015年为18.4%,2016年为20.2%,2017年为18.9%。三省份实际录取比值变动幅度均较小。尽管一本线的高低也与考生能力有关,但可以认为在统计意义上,同一省份内考生平均能力在一段时间内基本不发生变化。由于各省高考的总分存在差异,计算占比的方式能使得各省之间可以比较。此外,本文主要使用理科分数线是因为各省历年高考考生中理科考生都占相对多数,且经计算,历年高考文理科“一本线”之间相关系数为0.822(在1%水平上显著),二者高度相关,所以使用理科线即可较好地表征高考的整体难度。同时,本研究也使用了理科二本线以及文科一本线作为自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本研究使用的各省份历年高考一本线及总分数据收集自“中国教育在线”和“高考网”。
2.精英大学县级高中学生占比
本研究将位于县级区划(包括市辖县和县级市,不包括市辖区)内的高中定义为“县级高中”,不考虑其所属管辖的行政层次、学生规模或往年高考成绩等;将位于市辖区的高中定义为“地市级高中”。基于数据可获得性,本研究使用居于国内排名最前列的A大学2007—2017级来自31个省份(不含港澳台地区)的本科新生信息,从中提取出学生的高中名称,由此确定每名学生的“高中所在省份”、“高中是否为县级学校”的信息,并进一步计算出每省每年考入A大学的学生总人数N和其中的县级高中人数n。本研究的核心因变量为“县级高中人数占比”,将i省t年的“精英大学县级高中学生占比”记为
3.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HHI)
为衡量各省市高中精英大学录取机会的垄断程度,我们引入高中赫芬达尔—赫希曼指数(Herfindahl-Hirschman Index,简称HHI)。HHI来源于产业经济学,通常用于表达一个产业的市场集中度,可以表征行业的垄断情况。本研究将各个省内A大学录取的总人数视为“产业”,将省内各个高中视为“竞争主体”,其被A大学录取人数占省内总人数的比例视为“产业份额”,计算出各省历年A大学录取情况的HHI,以代表各省内精英大学A入学机会的集中程度或“垄断程度”。计算方式见式(2),其中
(二)模型设定
除此以外,本研究选取了各省历年人均GDP、普通高中生均教育事业费和城镇人口占比作为控制变量,以控制地区的经济、教育投入水平以及城镇化水平的影响。相关数据整理自国家统计局数据库和教育部官网发布的历年《全国教育经费执行情况统计表》。此外,本研究还引入了A大学在该省招生的总人数作为控制变量,以控制由于招生名额的变化带来的影响。
(一)各省理科一本线占总分数比值的情况
表1展示了各省理科一本线占总分数比值(以下简称占总分比)的情况。需要指出的是,有部分省份在2016、2017年开始不再区分本科一、二批次,“一本线”也随之消失。2017年,浙江、上海开始“新高考”,其一本线也和往年不再有比较意义。所以,我们在使用一本线的基础回归中将这些省份在该年份的数据做缺失值处理,不再纳入回归,将其本科控制线作为“二本线”,并用各省份历年的二本线作为自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
表1 各省市历年理科一本线占总分比(按均值从高到低排列,%)
注:a表示该省该年招生批次合并;b表示文理不再分科或采取“新高考”制。
(二)A大学录取的县级中学人数占比情况
需要说明的是,北京、上海、天津由于不存在县辖区,因此没有定义出县级高中。西藏由于教育资源较为缺乏,高中基本集中在市辖区内,因此县级高中人数占比也均为0。从历年的平均情况来看,全国平均水平为16.45%,意味着考入A大学的每100个学生中平均有约16个来自县级高中。分省来看,有13个省市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其中,排名靠前的多为中东部地区,前五名河南、山东、江西、安徽、浙江均超过了30%,河南、山东两省更是超过了40%,平均每年考入A大学的学生中有四成为县级高中学生。各省份县级高中人数占比的极差较大,表单末位的陕西、重庆、广东、宁夏与县级高中人数占比最高的河南省相比有近40个百分点的差距。各个省份内,优质教育资源的分配并不均衡,中西部省份的内部不均衡程度高于东部地区,[11]这也使得整体而言东部地区的县级高中人数占比较高。以2017年的河南和陕西为例。样本中河南省150名录取学生中有来自32所县级高中的68名县级高中学生(占45.33%),来自郑州的学生有36人(占24.00%);而样本中陕西省89名录取学生中仅有6名来自5所不同县级高中的学生(占6.74%),来自西安的学生则共有73人(占82.02%),录取机会高度集中。从变化趋势来看,自2012年开始贫困地区专项招生计划后,A大学录取的县级高中人数占比有明显提高。2007—2011年,A大学录取学生的县级高中人数占比自16.12%下降至13.75%,平均为14.7%;而在2012年推行“专项计划”后旋即提高至17.41%,2012—2017年平均为17.9%,相较2007—2011年平均水平提高了3.2个百分点,青海、云南、广西、内蒙古等西部少数民族地区在2012年实施贫困专项计划后提升尤为明显。
(三)各省优质高中对A大学录取人数的垄断情况
表3为各省历年A大学录取人数的HHI情况,平均值一行为各年各省HHI的算数平均值。从全国各省的平均情况来看,2007—2011年,各省HHI的平均值由1339不断上升至1781,5年平均为1620;但在2012年推行“专项计划”后连年下降,2012—2017年平均为1482,“专项计划”改善了教育机会向少数高中集中的情况。贫困地区定向招生计划对于增加县级高中学生精英大学入学机会具有明显的改善作用,但在利用计量模型研究高考难度对县级高中学生精英大学入学机会和少数高中对精英大学录取机会垄断程度的影响时,可以通过双向固定效应模型等加以控制,以区分出高考难度变化与政策变化的不同影响。
(四)高考难度对县级高中学生精英大学录取机会的影响
注:括号内为稳健标准误,显著性水平:***表示p<0.01,**表示p<0.05,*表示p<0.1。
接下来,本研究通过使用其他自变量进行回归以进行稳健性检验。表5呈现了以“理科二本线占总分比”(第1列、第2列、第5列)和以“文科一本线占总分比”(第3列、第4列、第6列)作为高考难度的替代变量的回归结果。表5第1列中,“理科二本线占总分比”的系数显著为正,而第2列排除直辖市与西藏后的系数估计结果也在边缘上显著(t=1.58,p=0.11),这进一步表明,高考难度的降低会提高县级高中学生的精英大学入学机会;第5列中没有发现“理科二本线占总分比”对于HHI的显著影响,这可能是因为“本科二批次”涉及的考生多、分数线与精英大学A之间差距过大,两者相关性很小。使用“文科一本线占总分比”的回归结果则主要体现出高考难度对精英大学A入学机会的集中程度的影响。第6列的结果表明,当文科一本线提高、高考难度降低时,HHI将下降,精英大学入学机会的分布会更加分散。而第3列、第4列结果并没有发现对于县级高中人数占比的显著影响,这可能是由于县级高中学生对于文科高考的难度不太敏感。若不计算贫困地区专项计划录取的考生,能进入A大学的县级高中学生主要为理科生,进入A大学的文科考生中县级高中学生占比较低。例如,2017年福建省进入A大学的14名县级高中学生中有12名为理科生,进入A大学的理科生中县级高中学生的占比达到25%,而文科生中仅为8.7%。各个控制变量的结果与前文一致,此处不做赘述。
在大力推行教育扶贫和乡村振兴的政策背景下,县级高中在维护社会公平和发展县乡经济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就维护教育公平而言,建好县级高中有利于提升农村人口考入精英大学的机会,对促进弱势群体子女的代际流动,缓解入学机会被少数高中垄断,维护社会公平和安定团结具有重要的积极意义。就促进经济发展而言,建好县级高中一方面有利于培养农村人才,使其能在更高层次和更多领域反哺农村的发展;另一方面,有利于为当地吸引外来优秀人才,为农村经济社会转型发展提供智力支持和人才保障。建设县级高中、均衡分配教育资源,防止“超级中学”对精英大学入学机会的过度垄断,对于社会和谐稳定和经济健康快速发展起着重要作用。
①计算如下:750×(1%/0.232)≈32.33分。
②假设一本分数线服从正态分布,则分数线在一个标准差内变化的概率为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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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oCongbin, Zhang Shoudeng & Wan Boshen
Abstract: Under the policy of poverty alleviation through education and the strategy for rural revitalization, county-level senior high schools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maintaining social equity and developing rural economy. The present study, based on the data from elite university A’s undergraduate students between 2007 and 2017, and the minimum scores for admission to the first-tier universities (used to measure the difficulty of university admissions), used a two-way fixed effect model to probe into the effect of the difficulty of the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s (CEE) on county-level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opportunities to be admitted into elite universities, and the concentration of those opportunities within aprovincial-level division. The results show that decreasing the difficulty of the CEE helped significantly improve county-level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opportunities to be admitted into elite universities, and reduce the monopoly by a small quantity of senior high schools for the admissions to elite universities within aprovincial-level division. Therefore, the CEE should attach equal importance to both selection of talents and educational equity, and take into account the gap between county- and municipal-level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we can not simply increase the difficulty of the CEE, or ignore the CEE’s function of promoting intergenerational mobility; also, we are supposed to improve the educational quality of county-level senior high schools.
Key words: 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 difficulty of an exam; elite university; senior high school education
Authors: Guo Congbin, senior researcher of the Institute of Economics of Education (Key Research Institute in University), Peking University; Zhang Shoudeng, graduate student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 Peking University; Wan Boshen, research assistant of the 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1)
来源:《教育研究》2020年第2期
责任编辑:刘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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