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忆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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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无声忆千红——悼蒋千红
钱　江
下雪的那天，我们几位同学聚会，回忆起蒋千红，她自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人民日报国际部工作，也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最先一批派驻国外独立采编的女记者，工作在英国伦敦。可惜，正当盛年的千红只在英国工作、生活了3年，即身染重病，回国治疗约半年，就永远离开了她热爱的岗位。

送别千红，是在2001年2月的一个早晨，下了好大的雪，把送别的路铺成白色。这一程路是寂静的，除了惋叹，无话可说。心里毕竟想了很多，写下来，和着雪花，撒在千红远行的路上。

▲蒋千红（左一）和母亲、弟弟的合影

千红和我有“四同”，我们同为内蒙古建设兵团战友，经历了上山下乡的艰苦岁月；后来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新闻系同班同学，再后来成为同事。另外一同是千红的父亲和我的父亲都蒙受了1957年的“反右”风暴一起落难，后来又一起回到新闻工作岗位上，对新闻理念有共同的追求。
也许因为这“四同”，千红虽然内向，和我的交往却比较多。

▲20世纪50年代初以笔名“江南”著名的蒋元椿

千红在短暂的一生中，遭遇了许多不幸。她父亲蒋元椿当年是人民日报出色的国际问题评论员，在朝鲜谈判和日内瓦会议期间，佳作迭出，以“江南”的笔名名动一时。
1957年春天，千红的父亲任人民日报国际部东方部主任，他为人耿直，心直口快，敢于提意见，因此容易惹祸上身，后来因为一个事件被扣上“反党”罪名，蒙冤20年。
千红从小瘦弱，却在“文革”风暴中毫不犹豫地投身于内蒙古边疆，将青春年华抛洒在那里。

▲蒋千红1984—1987年读研究生期间

此后苦尽甘来，1978年，千红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工作两年后考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新闻系，和我同班。
千红与我同学时，忘我地读书。有一次对我说起，她父亲复出之后，“工作起来简直是在拼命”。言语之中，父亲就是她的表率。我马上对她说：“你将来也会这样的。”谁知道一语成谶，千红果真在倾注心血的工作中走完了这条路。
千红对自己的关爱很不够，然而她乐于关爱他人。她不住校，有时会将在家做好的菜肴带到女生宿舍，请外地同学尝尝家庭菜。如果谁在学习、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向千红提出来，她总是非常高兴地去做。因为她有一颗善良的心。

▲蒋千红（左一）同母亲、弟弟在天安门前合影

不知道是苍天不公还是出了偌大的偏差，在赋予千红善良纯洁心灵的时候，没有同时将美丽容颜一起赋予她。坦率地说，作为女性，千红不够漂亮，这或许导致千红在婚姻旅途上遇到了难以言喻的难处。千红的短暂婚姻不如意，她在这一边早早拂去了“反右”风尘，却在另一边遭遇了另一种失落。于是，她将全部身心投入热爱的工作，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蒋千红（右一）在人民大会堂前合影

 1997年，在当了多年的国际部编辑之后，千红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远赴伦敦就任报社驻英国记者。她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千红从小就爱好文学，英国是莎士比亚、狄更斯和雪莱的故乡，那里有千红的第二语言——英语。但这还不是最令千红兴奋的。千红最感高兴的是有了独立施展身手的天地。听说这个消息后，我从上海打电话给她表示祝贺，说：“你可以写一部书，叫做《英国首都——伦敦》，我来联系出版。”
她没有赞同，马上说：“那是下一步的事，我先把报道写好。”她飞走了，在英国工作3年，写了数百篇报道和文章，我大都读到了。
她的学识积淀、她的才华，相当主要的部分就表现在这些文字中。
千红去英国之后，我因找寻1954年日内瓦会议文献，写信给她请求帮助。她很快回信，附来英国国家档案馆一位专家的名片（包括网址）。收到信，我立即上网进入英国国家档案馆，查到英国外相艾登与周恩来总理会谈的记录等档案。
我心里很高兴，随即又收到千红的信，没有想到却是她表示歉意的。她在信中说，她很忙，未能帮助我直接去国家档案馆查阅，总想把手头的工作做得再好一点。我知道，这就是蒋千红，她帮助他人总帮到底。

没有想到就在这时，病魔已经找上了她。而她依然沉浸在工作中，没有及时就医，觉得身上不舒服就吞下一把药将就，结果导致延误。等她回到北京去医院就诊，已经是癌症晚期了。她很快住院，病情迅速恶化。
2000年12月19日下午，国际部董黎明在电话里对我说：“要去看千红的话赶紧去吧！”我听出她话中有话，放下电话就找到朱剑红同学一起赶往医院。
没有想到千红的身体已经非常弱了，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没有想到千红又一次说起查阅英国国家档案馆档案的事，说她很抱歉没有把事情做得更多些。
她的另二个惋惜就是英伦三岛上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自己还有许多计划中的稿件没有写。
听她这样说的时候，我顿时语塞，只有劝她多保重，不要去想更多的。
两天以后，千红就远行了，我再也听不到她的话，再也不会收到她的信了，经她帮助写成的书也送不到她面前了。
鞠躬向她告别以后，那天的雪就停了，一个纯洁的灵魂在冰雪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