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这一切是否值得

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消磨。

各位好，今天是2023年11月6日，不知不觉中，海边的西塞罗这个号已经写了整整三年了，今天做个小结。

为了聊作纪念，今天早上，我给自己安排了一次体检，这次体检对我来说还是蛮重要的。三年前，在一个机缘巧合公众号的写作道路前，我是个体制内单位的工作者，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早上起床跑步，晚上回家做饭，不到三十岁就过上五十岁中年人的“体制内生活”，无聊却也安稳，大约是2020年的11月吧，最后享受单位员工福利做了一次员工体检，检查结果正常的不得了，178的身高、65公斤的体重，年长的同事还开玩笑劝我说你这个年纪其实检不检两可，没必要耗费一上午时间和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来排队。

然后我写了公众号，意外有了一些阅读，也给自己招来了一些体制内不必要的关注，再然后我辞职了，之后的这三年里，疫情再加上上次体检对自己身体过度自信的缘故，我再没踏进过医院的大门。闷在家里写了整整三年的文章。直到今年以来吧，因为间歇性的头疼，才觉得应该再去医院检查检查了。所以选择在公号三周年的这一天，给自己放半天假，去做个久违的体检。

正式的检查报告结果现在还没出来，但看来小毛病不少，三年时间里我整整胖了三十斤，轻度高血压（可能是头疼的主因），轻度脂肪肝，还有什么甲状腺结节、胆囊息肉之类的。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劝我：一看你就是生活不规律。三十多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注意保养身体了，早睡早起，节制饮食……

我听了以后摇头苦笑，规律饮食、规律作息、平和心态，这些养生的道理，我当然不是不懂。如前所述，三年前我还捧着铁饭碗时做的也确实蛮好的。但现如今，想做到这些，确实有些勉为其难。这是公众号写作这份工作的特点决定的，在这个流量下滑，且越来越卷的时代，你一两天不更稿子，就会被微信的算法所抛弃，所以想正常运营的创作者必须尽量维持每天更新。所以公众号做到一定体量，很多人会尝试团队化运营，招几个副写手每周替号主写上几篇，维持关注度就好。可是我这个人，却又及其厌恶这种“团队化运营”，觉得那样就丧失了写作者的初心，所以到目前为止，本号的原创写作，依然是我自己一个人负责的。这样真诚倒是保障了，但却相当于把我锁在了写字台前，尽量要保证每天靠谱的文字输出。每天一睁眼，想的全是今天该写点啥。跑步、锻炼、自己做饭这些曾经的好习惯，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此外，还有越来越收窄的写作宽度，三年中西塞罗被休假过两次，加在一起半年时间了，我是个天生有些胆小的人，尤其是“被休假”的理由常常很不可思议，这就导致了我现在很怕听到微信的来电声音，每有新消息，一定要点看一眼，看到不是小黑屋通知才会安心。这样以来，良好的睡眠质量也和我说拜拜了。

所以，以公众号写作为业干了不到三年，却把原本的好身体整成这样，一方面可能是我遗传基因不争气吧，但另一方面，这副身体，能经这样的“蹉跎”依然挺到现在，也算挺不容易的。

前不久，跟一位前单位里的同龄朋友约个饭，他开玩笑说：“小西你现在闲云野鹤，天天睡到自然醒，一定爽的不得了吧。”我听了以后只能苦笑，我承认，当初在单位天天点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干好干坏一个样的时候，确实觉得自己蹉跎、浪费大好青春，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走出这围城，每天睡到自然醒，起来就能为自己事业一刀一枪的拼个前程。

但等到有一天，自己真的走上这条路时，你会发现这个梦想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三年的时光，这次创业给我的感觉，像是在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海洋中游泳，迷茫、疲劳和不知何时会打来的风浪时刻焦灼着我，让我难得安心。你问，若是单纯就为养家糊口挣钱干这份工作值当么？我觉得那样算的话，就并不值得。一份体制内的、旱涝保收、你即便躺平领导也不敢随便开了你的铁饭碗，无论对老年、中年还是青年人来说，都是更有利于你的身心健康的，因为它稳定、安全、可预期、它不面对无端而无理的威胁与指责。而这份安稳，在这个时代——更毋宁说在中国社会的大多数时代，都是一份工作最有价值的属性。所以我一直觉得，我老家这边崇尚“什么工作都不如体制内”，这个价值判断其实是没啥毛病的，那是我们父母、祖父母几代人无数人生经验的合理总结。

但是，我依然要说但是，当考虑很多其他事时，我依然觉得我这份工作是值得的。今年，借着疫情开放和自己的新书出版的契机，我相继去了北京、上海、深圳、成都等几座城市，在那里见到了不少这几年通过公众号写作认识的朋友们，从与他们的交流中，我时时会感到自己的写作是值得的，因为这三年中我写了一千多篇文字，很多有趣的发想和句子，我自己当时信笔写来，如今都已经依稀忘却了，而我的读者却还记得。

前不久在成都，一位老先生掏出过一个笔记本，上面用很漂亮的钢笔楷书，记下了我在公号上写的句子，还做了他自己的感想和批注，每一个后面还特地加了一个破折号标明“海边的西塞罗”。我看到那个笔记本的时候，真的感动莫名，觉得自己这一切是值得的，三年来，虽然为了写作我辞去了工作，也错过了很多，虽然不规律的生活，让我从一个“精神小伙”提前进入了中年发福的状态。但我真的觉得这一切值得，只要我为每一件时事的鼓呼能够引发他人的同声相应，只要我对每一桩历史的追忆能够让读者读来会心一笑。只要还有老师愿意在课上化用我的文章给同学讲述，还有姑娘愿意写信问我些有趣的生活问题，还有老先生肯把我的文字用那么漂亮的楷书抄入笔记，我所做的这一切，就都还值得！

当然我知道，想要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行，有些东西总难避免。我毕业入职官媒工作的那个年头，还隐约算是传统媒体时代的一个尾巴。传统媒体相较于新媒体虽然不那么方便，却有一个鲜明的好处，那就是它有较高的准入门槛，一个人必须有足够的阅读力、读的进长篇文章，才能够从报纸、书刊上获取信息，必须接受过相当的写作、思维训练，才能够写出一篇还算合格的文字参与对事务的讨论。可是到了新媒体时代，尤其是短视频时代，所有这些门槛都消失了，大量原本不属于这个讨论圈层的人涌入了进来。一个可能昨天巴基斯坦和巴勒斯坦都分不清的人，可能仅仅因为刷了几个带情绪的短视频，就可以对巴以问题的时事大放厥词。一个压根没有耐心看完三小时的《辛德勒的名单》的人，可能因为刷了某个不到三分钟的“解说视频”就被带了情绪，跑去B站或者豆瓣给这部作品刷了低分。

因为在传统媒体工作养成“臭毛病”，我的文字无论论事还是说理，往往都是3000字起步——这在我当年工作时是一个“起步字数”，少于这个字数，你连报纸的半个版都凑不出来，什么道理也都说不明白。可是写公众号以来，哪怕是那些用心读我文字的读者，他们给我的最多反馈也是——小西，你的文章太长了，短一点吧，现在的人真的没耐心看。

读者的耐心，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还是说，新媒体时代的来临，让太多原本就连3000字的文章都没耐心看完的“读者”，成为了我们这个社会的主流，而他们，最终左右了我们的舆论场的风向？

所以我们社会对很多事务的意见，也许不是观点的风向变了，只是受众下沉了而已，那些原本不在这个场域中的人，现在成为了舆论场声量最大的主宰。

其实这本来也没什么问题，人类历史上每经历一次信息技术的革新，总会伴随着一次信息受众的下沉。印刷术发明前，文字表达是少数贵族的特权，报纸、广播、电视普及前，公共事务的讨论曾经与中产以下的广大受众无缘。可是之前历次信息技术革命发生时，后入场的受众往往会先有一个对已在场的知识精英们进行学习和模仿的过程。想要讨论哲学、历史、国际时事，你总应该先听别人讲明白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是也许是这一轮新媒体更新换代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吧。很多新入场的下沉受众，往往呈现出了相当的浮躁，他们没有耐心去读完一个问题的相关论述、补充关于该问题的基本知识，而会直奔一些符合自己固有立场和观点的阴谋论，最终一通读完的结果，只是固化了自己原有的那个立场和观点而已。以后再有什么人想给他科普一点常识，他也很难听进去了，而一盖斥之为“歪屁股”。

这样的人，秉持着他们高傲而又单线思维的心刷着手机浏览着各种新闻故事，认识字却无法真正读文章，眼不瞎却看不清真现实，智商及格却总免不了被各种带情绪的人忽悠。我曾给他们起过一个名字，叫“功能性文盲”，舆论场对于他们除了固化他们的既有观点之外，是没有别的什么意义的，因为他们只听得进符合他们预设立场的口号。而对于我这样的、也算从传统媒体转型过来，还想坚持一点传统媒体人的臭脾气的写作者来说，他们除了贡献出口成脏的留言之外，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作为一个写文为生的人，按说我应该欢迎一切愿意读我文章的人，但写作三年，跟这帮人吵也吵累了，我实在不得不承认，我不欢迎这样的人，我的文章，不是写给这帮“功能性文盲”看的。

人无法与技术的洪流抗衡，当算法与短视频的浪潮，如一股泥沙俱下的洪流汹涌而来，我知道我无力也无心逆转这种趋势。我只想做一点能做的。

我想守住什么？理性。

我想唤醒什么？良知。

我想为我的读者奉献什么？思维的乐趣。

为了达成这份理想，我愿意在时光的祭坛上奉献我的一切。理解我的这份追寻，并信任我能做到这一点的朋友，感谢你们三年的关注与阅读，请跟上。谢谢你们，定不辜负。

不理解的人，就自行退散吧。你们的攻击、谩骂与构陷伤不到我分毫——都什么年头了，怎么还有人相信写大字报、大批判有用？你们清醒一点。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我挺喜欢公众号的这个机制的，喜欢你文字的人就关注、阅读、讨论、打赏、分享，不喜欢的人取关随意。我觉得这套机制会慢慢培养中国人之前不具有的一种新性格——一种自由人为了兴趣与同好自由联合的性格。我相信这个性格会最终帮助我们构建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为了那一天，我和我做的这一切努力，都还值得！

谨以此文，作为我公众号写作三年的纪念吧。文章的末尾，我想以梁启超的那首《水调歌头》做结——并无他意，只是感叹年华无可挽留、总会逝去，但如果你做了一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方可无悔。

此刻、此心，予与任公同：

拍碎双玉斗，慷慨一何多。

满腔都是血泪，无处着悲歌。

三百年来王气，满目山河依旧，人事竟如何？

百户尚牛酒，四塞已干戈。

千金剑，万言策，两蹉跎。

醉中呵壁自语，醒后一滂沱。

不恨年华去也，只恐少年心事，强半为销磨。

愿替众生病，稽首礼维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