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日,聊聊那本你一定没看懂的“西方论语”
《理想国》,这个世界本应是什么样子
每年11月的第三个星期四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规定的“哲学节”,之所以规定这个古怪的时间,是因为据说这一天跟西方哲学鼻祖苏格拉底的生日最为接近,今天正好是今年的“哲学日”,我想讲一本想解读很久但一直没有由头的书——《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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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起《理想国》,我总想起多年前读大学时流传的某个段子,说有人统计美国前十名的高校图书馆最受欢迎书籍的综合排名,《理想国》高居榜首。再统计中国排名前十高校的数据:《明朝那些事儿》、《三体》相继登顶……
想起这个段子倒不是想说中国高校学生的阅读志趣堪忧,而是想说明《理想国》在一书在西方学界地位的重要。在西方的学术谱系当中,“爱智慧”的哲学是一切学科之母,而《理想国》一书又是哲学书中最初的典籍,整个西方哲学史上后来讨论千年的很多元问题,最初都是从《理想国》中生发出来的。从这一点上说,其实西方大学生频繁借阅《理想国》并不奇怪,因为整个学术的根、文明开始思考的起点就在那里,你在西方作一个知识分子却没读过《理想国》,大约就相当于一个古代儒生没读过《论语》,是有点滑稽的。
而如果拿《理想国》和《论语》进行比较,你会发现两者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论语》记载的是孔子的言行。但它却并非孔子所做,而是孔子的弟子们收集整理老师的言行。与之相对应的,《理想国》一书中,苏格拉底虽然是绝对的主角,但该书的作者其实是苏格拉底的弟子柏拉图。但相比于中国人认定《论语》就是孔子的思想,《理想国》一书一般被认为是柏拉图假托他的老师的名义写成的表达自己思想的作品。
这种区别原因为何,你只有真的看了《理想国》一书才会明白——相比于《论语》用语录体的方式片段式的记载孔子的言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之类的。但《理想国》却不,它是一整段的记叙苏格拉底在某个可能是虚构的场景下与他人的长篇辩论,整部书翻译成中文也约有五十万字。你说柏拉图记性再好,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场景一字不落的记录下,似乎也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一般认为《理想国》搞的是“托师言志”——虚构了苏格拉底的这样一段经历,讲了柏拉图自己的思想。
那么《理想国》花了这么长的篇幅究竟讲了些什么呢?我们不妨花些笔墨,说说这本书的故事。
在书的开篇,作者先虚构了一个场景,说苏格拉底去参加雅典城的一个祭典,回家的路上被城里一个富二代玻勒马科斯拦下了,小玻他爹是雅典城最大的军火商,所以他家富可敌国,而在公元前的那个时代,即便是这种顶级富豪,也没什么靠谱的娱乐活动。于是小玻就邀请苏格拉底去他家一叙,双方靠聊聊天、斗斗嘴,消磨一下剩下的时光,这在当时的雅典,可能算是一种比较常见的富人娱乐活动。
于是几个人就在玻勒马科斯的家里聊了起来,前期双方聊的还没什么重点,但很快话题转到了“什么是正义”这件事上。玻勒马科斯说“正义”还不简单吗?无非就是诚实,加上欠债还钱。
但苏格拉底很快就作出了反驳,说这样想是不对的,假如你欠了一个疯子一支武器,你难道应该诚实的把武器还给这个疯子,然后让他去杀人么?
这一通辩论,直接把玻勒马科斯和他的武器商老爹给说的哑口无言。
请注意,柏拉图《理想国》的文字虽然看似散淡,但绝没有真正的闲笔。全书之所以把苏格拉底和玻勒马科斯父子之争放在最前面。是因为玻勒马科斯父子所代表的对正义的理解,是一种典型的商人式的价值观——你看,诚实守信、尊重契约、有债必偿,这是一个经商的人如果想做好他的生意必须遵守的信条。而当时的雅典,作为一个以商业立国的城邦,确实有一股思潮,很自然的认为,国家的正义其实只是商人的正义的放大,一个人能经好商,就能够妥善治理好国家。这种朴素的思想直到前不久似乎还有一次应用,你看前些年川普在美国上台,他的支持者们很多依然秉持这种朴素的观点。
但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口对这种想法做了批评,柏拉图认为“诚实守信、有债必偿”这样朴素的商业道德不能直接投影到政治当中去,完成国家的妥善治理。
我想他的这种反思,可能跟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争霸失败是有关系的,雅典在这场战争中确实使用了很多“有债必偿”式的商业道德逻辑,但最终却没打过军国主义立国的斯巴达,连文中与苏格拉底辩论的玻勒马科斯他爹克法洛斯,也在战后被斯巴达扶持的傀儡政府处死了。所以柏拉图其实是在否定朴素的商业道德自然成长为政治道德的可能性。
在K.O.了商人代表玻勒马科斯父子之后,柏拉图马上让苏格拉底迎来了一位真正的劲敌——同样受邀来摆龙门阵的智者学派的代表色拉叙马霍斯。
这里要多说一句,在当时的古希腊,智者学派可以算是苏格拉底、柏拉图这一系哲学家的思想劲敌,因为用今天的话说,智者学派的主张有点“精致利己主义”,他们号召(用“号召”描述不准确,他们也没心力号召,就是慵懒的主张)大家不要再去争辩如何构建公共事务,明哲保身,安心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这种主张当然与苏格拉底、柏拉图力求轮清楚什么是“社会正义”,怎样才能达成良善政治的思路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柏拉图曾经专门写过一篇《普罗泰戈拉篇》,依然借其老师苏格拉底与“智者学派”的另一位代表普罗泰戈拉之间的争辩,骂他们是:“批发、零售灵魂的粮食的小商人”(想来,这大约就是“鸡汤文”“营销号”的古代说法吧)。并认为:身为一个希腊人,一个雅典公民,却沦为这样一个自扫门前雪的“智者”,是莫大的耻辱。丧失了公共价值的哲学,活着还不如死去。
在《理想国》中,苏格拉底与色拉叙马霍斯的争论火药味倒是没有那么冲,色拉叙马霍斯只是依据他们智者学派一贯的调调,提出了对“什么是正义”问题的另一个朴素解释: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强者就是统治者。所以正义就是遵守统治者制定的法律。
换而言之,作为城邦公民,你争论什么正义不正义啊!统治者说啥是啥,你服管,就可以了。
显然,这是一种比玻勒马科斯父子的商业式正义论更加倒退的正义论。浑身正能量、坚决支持雅典公民参与政治的苏格拉底当然要反驳他。
但是文中的苏格拉底反驳方式非常巧妙,他没有直接选择像孟子那样直接硬刚,提出什么“民贵君轻”之类的口号。他先进行的是一番逻辑探讨:
苏格拉底说,你看,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所有技艺,都是为他人而不是技艺的拥有者服务的。比如理发师是给他人理发的,而不能理自己的头发;医生施展医术、服务的是病人而不是他自己;领航员给船导航,服务的是船主和水手,而不是他自己……
紧接着苏格拉底就问:政治是不是一种技艺呢?
这其实是一个两头堵的问法:
如果你说,政治不是一种技艺,那么就说明谁都可以干,城邦没必要选定特定的统治者。
而如果弥承认政治是一种专门的技艺,那么这种技艺,就一定应该是服务于他人而不是统治者自身的。所以智者学派所谓的“正义”就是服从统治者的意志,为其利益运转,是不攻自破的。一个真正良善的城邦,其正义所服务的对象,一定是它城邦的公民,而不是其统治者自身。
你看,这样一番辩论之后,苏格拉底其实已经通过争论,把什么才是政治正义的问题说清楚了——什么是(政治)正义呢?所谓正义,既不是像商人所认同的那样,谁付钱就为谁工作,更不应该像“智者”所主张的那样,谁是强者、就由谁来统治,为谁的利益服务。甚至是政治正义呢?就是统治者应当服务于其被统治对象。
或者用今天的话说,也就是为人民服务、为公民服务。
政治应当为普通公民而非权力掌握者服务,这个理念在今天看来可能是现代国家最普通的常识,但在柏拉图时代却是伟大的,同时代的孟子确实也曾提出过“民贵君轻”的思想,但却没有给出推导的逻辑链,所以在后来的中国帝制发展史上很容易就被后世帝王在实践中抛弃了。而柏拉图在《理想国》中,是通过反驳两种当时更常见的误解后给出了逻辑推导论证出来的。所以这个立论的逻辑根底就扎的更稳了一些。
但上述这些讨论,其实只是《理想国》一书的第一卷,在击败了两个论敌之后,文中的苏格拉底陷入了深深的“无敌的寂寞”,他说“我们虽然已经辩论了很多,却依然没有谈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么苏格拉底真正想讨论的“有价值之物”是什么呢?这就引入了《理想国》后9卷的内容。
在我看来,《理想国》之后的九卷,其实已经不再是一场辩论,而成为了文中的苏格拉底(可能也是现实中的柏拉图)自我逻辑推演和独白的舞台。他从已经获胜的辩论出发,开始思考一个真正符合正义的社会应该是怎样构建的,以及这种社会在现实中能否妥善存续。
这场思辨先从一个恐怖的寓言出发,柏拉图让他的两个堂兄弟先给苏格拉底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牧羊人,有一天意外捡到了一枚隐身之戒。这个戒指可以让牧羊人随便隐身。然后几个人开始讨论,一个有这样一枚戒指的人,他的行为还会符合正义么?
回答是不会,因为隐身之戒赋予了持戒人不受任何惩罚的特权,他可以肆意妄为而不受任何约束。所以正义一定会在这种妄为中消失。这是不可以的。
在我看来,《理想国》在阐述理想社会前先讲述这个故事非常的重要,它其实指出了想要达成社会正义,权力一定是要受监督、被约束的。否则任何美好的理想、通往地上天国的设计,最终都会被扭曲,最终导向抵御。
柏拉图是在确立了这个认知的基础上,才开始畅享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究竟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在柏拉图看来,理想的国家应该执行君主制,君主应当由哲学家来担任,这个“哲人王”因为哲学思辨消弭了自身的低级趣味,成为了整个社会最好奇、最仁慈、最公正、最善良、最利他的人。在他的指导下,整个社会进行三级分工,受教育的哲学家进行统治、武士进行守卫、而工商阶层则进行经济活动,创造财富。但在柏拉图的理想中,这三个阶层虽然“革命分工”有不同,其地位应当是完全平等的。同时整个社会奉行公有制,废除私有财产制度。国家统管生产资料,居民共享财富。每个公民都将个人利益服从国家整体利益,个体奉献于社会。居民和睦相处,社会运行有序。……
你可以看到,在柏拉图对其“理想国”的描述中,有太多的元素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或者可以这样说,后世西方几乎所有“乌托邦”的发想,其实都是受了柏拉图这本理想国的启发,甚至只是它更换部分语词之后的重复。而这也成为了《理想国》受反乌托邦者诟病最多的地方——很多人认为柏拉图凭空臆想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社会,并以之为正义,非要苛求现实世界达到它。由此画虎不成反类犬,反而给后世很多反乌托邦的社会灾难埋下了诱因。
但持此论者其实有意或是无意的忽略了柏拉图之后的论述——《理想国》的确描绘了人类哲学史上第一个乌托邦,但柏拉图本人并没有像托马斯·莫尔或很多后世论者一样彻底沉浸在这个乌托邦里。在《理想国》的后几章当中,作者立刻对这个“理想国”进行了反思,认为在现实中理想国不可能实现。
他通过两位堂兄追问苏格拉底,您说的这个理想中的城邦到底有多少实现的可能性呢?
苏格拉底在讨论后承认:几乎完全没可能实现。即使一度凑巧实现,也会迅速堕落变质。
苏格拉底的论证是这样的——首先,达成理想国最关键的要素在于“哲人王”,但真正的哲学家往往是厌世的、他们通常没有兴趣去指导社会怎样构建一个良善正义的体系。相反哲学家因为通过思辨认识了“理念世界”,他们回到现实世界的“洞穴”中,往往会被众人目为疯子而不被理解。所以想让公众公推出这样一个“哲人王”几乎是不可能的。哲学家在现实中不像苏格拉底在历史上那样被公投处死就不错了。
而即便铁树开花、某个哲学家被赶鸭子上架偶尔成为了这样一位高瞻远瞩的哲人王,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后继者都能如自己一般优秀。如是,哲人王的君主制就会堕落,武士阶层会瓜分国家的利益,形成贵族制或寡头制,统治这个国家。
而当贵族或寡头也一代不如一代之后,他们又会进一步丧失对城邦的控制,于是权力进一步被民众所瓜分,于是社会进入民主政体(是的,“民主”在柏拉图理念中绝不是什么好词)。到了这个时候,统一的国家意志就不复存在了,社会进入混乱与衰败之中。而柏拉图认为,民主的最终形态,一定是民众在闹哄哄中选出一个最拙劣的大忽悠,形成僭主制度(类似二战前希特勒通过民选上台),最终将城邦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在柏拉图的政治体制排序中,是(哲人王的)君主制>贵族、寡头制>民主制>僭主制。
怎么理解柏拉图的这一段判断呢?应当说柏拉图的上述讨论,确实还是有洞见的。在他之后的罗马历史发展流程确实印证了不少柏拉图的不少预言:贵族统治一定会被民众所推翻,而暴民一定会推选僭主,僭主当中可能偶有几个雄才大略的“哲人王”但大多数会开启新一轮的循环,加速社会的瓦解。但必须要说的是,当历史的发展进入近代,人类创设了更多新的制度去匡正社会正义的实现时,柏拉图总结的这个规律,其实失效了。拿柏拉图对古典时代民主制的鄙视,在现代社会说事儿,属于典型的“拿明朝的剑,砍清朝的官”,时代已经变了。
但柏拉图的这番思辨依然是有其价值的。因为他毕竟是哲学史上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自己描绘了一个“理想国”然后又老实承认这个理想国根本不可能持久达成的哲人。
所以在柏拉图的思想中,人类并不存在一个达成“理想国”而实现“历史的终结”的时刻。所具有的只是不断逼近“理想国”,又不断衰落的循环过程。
那么柏拉图写这样一本书的目的又何在呢?
答案其实就藏在这本书中。
在书的后半段,柏拉图一再强调一个哲学观点,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是区分的,现实世界不过是理念世界拙劣模仿和投影。所以现实的古希腊文明中,也许并不存在哪个城邦真的达成了“理想国”的善治,但一切更符合正义的城邦,都可以看做理念世界中存在的“理想国”在现实中的投影。
换句话说,柏拉图创造了一种“应然”,告诉你世界本应如此。
这个观念的提出,对世界历史的影响其实非常深远。我们遍览人类历史上之后的历次革新,无论是法国大革命中的人权宣言,还是美国独立战争后的费城立宪,其实在这些创新出现之前,人类历史上并不存在与其类似的社会实践。
但《理想国》中对“统治者的正义是为被统治者服务”的论证,以及其认为人对自由的渴望和权利与生俱来、天然正义、不可被剥夺的观念。都深深地影响了后世,让这些理念成为一种“应然”。
而跨过两千年的漫长岁月,这些“应然”,最终成长为谁也不敢否认的常识。
人类在近代之所以能突破中世纪那种“打江山、坐江山”的治乱循环,获得一种向善、向上的发展力,就是因为存在这种应然和常识的感召。当美国《独立宣言》写下“我们认为下列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时,立法者之所以如此理直气壮,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柏拉图早已在其思想的根基处确立了若干“应然”。
有句话说:“梦想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而把这话套用在《理想国》一书中,我们也可以说:理想国是要有的,哪怕不能实现,它至少能成为一种感召。而感召,将成为我们向善的力量。
今天是世界哲学日,我向大家郑重推荐一下《理想国》,果麦文化不久前推出了该书的最新译本,底本采用的是学界普遍认可的斯灵斯校勘本(S. R. Slings, 2003),翻译者是何祥迪,首次采用“字对字”翻译,将古希腊原文与中文对应,标出每个古希腊单词的中文含义,尽量保持古希腊语法的变格和变位。被请来做序是复旦大学的哲学教授丁耘,我在大学时很喜欢听他的希腊哲学课,如今重读他的序言,很是感慨。丁老师说:当前的学术评价体制对翻译工作是很不友好的,导致很多青年教师以炮制论文为第一要务。在这种背景下,作为青年教师的译者还能潜下心来,做这样一本翻译妥帖、注释翔实的新译,是难能可贵的。
而我想,这又何尝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发心呢?很多人不喜欢读哲学,是因为哲学所讨论的“应然”总与充满丑陋与无奈的现实离得太远,显得毫无用处。可是哲学毕竟还是有用的,因为它告诉了我们,总有一个应然在那里,召唤人们去写作、去翻译、去阅读、去为止不懈努力。于是最终,理想总会一点点的照进现实,应然总能改变实然。
《理想国》还是要有的,因它曾经并且最终会把我们的现实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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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本文51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