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yi你爱我,我爱你,不合时宜的天才,人生不甜蜜……
各位好,今天是我阳历生日。我有个习惯,农历生日是过给家人的,阳历生日是过给自己的。
这个生日,我决定过的特别一点,正好听说最近上博正在搞达芬奇&唐伯虎的特展,蛮感兴趣的,就临时起意买了张高铁票跑来看。
无奈碰上下雪火车大范围晚点,看来今天是没法更稿子了,发一篇我最喜欢的旧作好了。
愿您也和我一样喜欢她。
“你爱我,我爱你,蜜雪冰城甜蜜蜜。”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不自觉的唱起来了呢?前几年,这首蜜雪冰城改编的魔性广告歌曲,突然在各大短视频平台对中国受众完成了一次“洗脑”。由于该曲刚火那会儿正值高考,很多考生对此曲深恶痛绝,因为但凡听过了就不会忘,复习中、考场上不自觉的都能想起来,十分魔性。这首曲子为什么会成为中国受众的集体“耳虫”呢?除了蜜雪冰城包装和宣发之外,我觉得主要是曲调的原因,该曲原名叫《哦,苏珊娜》,你把这首曲子的谱子拿过来一看,就会发现它的曲调特别简单、音域很窄、但却特别优美欢快、不仅上口而且上头。打个比方,《哦,苏珊娜》这曲子在西方音乐中的地位,有点像咱们中国唐诗中《静夜思》,虽然简单,却优美,非李太白这样的天才之思不能为之。什么样的天才能写出这么简单却优美的曲子呢?他就是美国作曲家史蒂芬·福斯特。你如果多找几首福斯特的曲子来听,就会发现这位作曲家的作品几乎都是这个特点:音域不宽、曲调简单、却出奇的优美。打个比方,如果说同时代的欧洲作曲家是法餐大厨,用最名贵精致的食材,做出了美味的食品。那么福斯特似乎就是一个乡下厨娘,就会做一些番茄炒鸡蛋、辣炒土豆丝之类的家常菜,但每道菜做出来的味道其实一点都不逊于法式大餐——你可以想见这个人有多牛了。只可惜,这样一个牛人,却有着出奇不幸的一生。而不幸的主要来源,就是太穷。而穷的主要原因,则是他的祖国美利坚。《你爱我,我爱你》火了以后,我看到有网友曾在弹幕里戏言:“蜜雪冰城这得给原作者多少版权费啊。”我不忍心会这位朋友,其实原作者福斯特早在150多年前就穷死了,死的时候兜里只有38美分,有人说他的死因是割喉自杀——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热爱的事业,为什么会给他这样不幸的一生。我的音乐史系列中,已经相继讲过巴赫、莫扎特、门德尔松、瓦格纳和肖斯塔科维奇,这些人里面有人确实是穷死的,比如莫扎特。(《莫扎特,被时代杀死的那个少年》)但福斯特的穷和莫扎特还不一样,有人考证过,莫扎特的穷主要是他太作,他的收入虽然配不上他的天才,但其实还不错,如果不是他太作,又讨了比他更能胡花钱的“败家娘们”当老婆,是不会经济破产的。
可福斯特就不一样了,他生活非常简朴,长期吃饭都是凉水就面包那种,可是真的就是赚不到钱:比如这首今天不断给我们洗脑的《哦,苏珊娜》,出版商只花了100美元就从他手中买下了版权的,其购买力换算到今天,大约也就2000美元左右。而福斯特一生的作品(请记住他最出名的曲子,不是这首《哦,苏珊娜》),卖的版权费,一共也只有2000美元左右,折合今天约为4万美元(约25万人民币左右)。可你敢信吗?靠着这2000美元,他辛苦的写作到了37岁——因为他是美国第一个靠买音乐为生的职业音乐人。我们今天看来,美国是全球音乐艺术的中心,全球最好的音乐人、最成熟的音乐产业、最棒的交响乐团都集中在那里。但仅仅不到两百年前,美国还是一片艺术和文化的荒漠。美国开国元勋约翰·亚当斯有句话说“我必须学习政治和战争,以便我的儿子们能够学习数学和哲学,以便他们的孩子们可以学习绘画、诗歌、音乐、建筑和雕塑。”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位国父教导的影响,19世纪初的美国,虽然哈佛、耶鲁这样的名校已经建立很久,西点军校也已经草创,但却一个培养艺术或音乐家的院校都没有,美国也没有系统的音乐商业化体系。当时的美国人能听到的那点可怜的音乐,都是由少数欧洲艺术家和歌剧团来到波士顿、纽约、费城和巴尔的摩演出时所带来的,但是他们从来也不离开海岸。美国本土也从来没有诞生过自己的音乐家,就连美国国歌都是改编自英国海军当时流行过的一首黄色小调。总是,与当时欧洲已经如日中天的古典音乐盛世相比,美国音乐还沉浸在沉沉黑暗中。美国人在他们的欧洲亲戚眼中,不仅土得掉渣、而且俗不可耐的。1826年,他出生在宾州一个中产家庭中,父亲当过当地的镇长。按说这个家庭环境不错,身为富二代的福斯特甭管干点什么,此生都不至于混的太差——如果他不作死搞音乐的话。福斯特一家其实都是挺有音乐细胞的人,他父亲一有机会淘来各种乐器,他最钟意一把旧小提琴,每到夜晚,一家子人就会围坐在老父亲身旁,父亲拉小提琴,哥哥或妈妈弹钢琴,姐姐会伴着琴声吟唱,成为这个简朴家庭中不多的娱乐。
可是再怎么热爱,也没有孩子想过将来能以音乐为业。因为生在当时美利坚这片清教土地上,人民性格是普遍高度务实的,美国人不觉得自己到了需要搞音乐的时候,既没有成熟的音乐教育系统,更没有成熟的音乐商业化体系。想靠写音乐为生,这怎么可能呢?但天才是无可阻挡的,福斯特3岁开始接触音乐,期间几乎全靠自学,十来岁时就开始尝试自己创作曲目,到了21岁的时候,他就写出了脍炙人口《哦,苏珊娜》。这首曲子不仅如今,在当时就是风靡全美的“洗脑神曲”。十年内曲谱销售量居然超过了10万份,而在此之前,美国从来没有一首曲子的曲谱销量超过五千份。可是问题依然是那个,当时的美国没有一个良性的音乐家生存环境,人们是不重视音乐版权的,他们唱着福斯特的曲子,却没有人关心这首曲子是哪里来的,也不在乎这位作曲家是否会饿死。所以当出版商只给了福斯特100美元做酬劳时,他也许还觉得自己是在大发善心。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音乐天才的命运是注定悲惨的,甚至可以说,他越天才,命运就越悲惨。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不能说福斯特所处的时代不好,只是他太不合时宜,美国当时就是不需要他这种天才,所以同时代别人的美国梦再美,美国的经济发展再欣欣向荣,都与他无缘。甚至有人猜测,《哦,苏珊娜》这首曲子当中,福斯特也隐约透露了他命运的苦楚。有种说法认为,歌曲中反复咏叹的苏珊娜,可能正是福斯特仰慕的一位女孩,可是福斯特此时已经走上了贫穷的专职音乐人之路,为了谋生他需要四处漂泊、演出,给不了爱人稳定富足的生活,姑娘最终不得不另嫁他人。所以歌里才会说:“太阳当空照,我心冰冷,哦,苏珊娜别哭泣。”虽然“蜜雪冰城”的改版歌词唱的是“你爱我,我爱你”,但原曲很可能是作者在讲述自己的一出爱情悲剧。当然,这种说法只是猜测,由于当时的美国太不重视他们的这位音乐天才了,所以福斯特虽然刚刚成年就写出脍炙人口的神曲,但他的的一生,都很少太多可供考证的事迹。与同时代欧洲的舒伯特、勃拉姆斯、门德尔松等等一大批古典音乐巨匠相比,福斯特的人生太过寒酸、清苦、而又默默无闻。他没有受过系统的古典音乐训练,也从没获得过乐队的指挥权,因此从没写过古典音乐套曲,他与最能发挥他伟大才华的古典音乐失之交臂。他写《故乡亲朋》(Old folks at home)回忆他美丽而质朴的田园故乡。他写《苦难的日子不再来》(Hard times come again no more)祈祷贫穷苦难的日子不再来。
他写《金发的珍妮》(Jeanie with the light brown hair)送给他苦难日子中唯一的阳光——他挚爱的妻子珍妮。
命运给了他贫乏、狭隘、清苦而又默默无闻的一生,给了他一次又一次打击,他却报之一首又一首感人至深的歌。
这些曲子每一首都成了美国音乐史上经典,但福斯特依然潦倒,因为那个时代不属于他。美国没有做好迎接这样一位音乐家的准备。
然而,命运最终还是戏弄了他,30岁以后,能够接济福斯特维持创作的亲友们相继离世。他的财政情况开始急剧恶化。33岁的时候,最大的打击来了,因为欣赏他才华而嫁给他,曾发誓愿意与他厮守终生的妻子,因为实在无法忍受福斯特的贫困和他因为苦闷而染上的酗酒恶习,提出了离婚。失去妻子之后的福斯特痛苦异常:最后一个愿意支持他走到最后的人,也离他而去了。他孤身一人来到了纽约,租住在一间陋室里,过起了更加孤独悲苦的生活。他开始了发疯似的最后创作,如今他传世的两百首歌曲有近一百首出自他人生这最后的几年。有一次,午夜梦回,他在梦中依稀看到一个美丽的身影,那样的温暖熟悉——也许是那位曾经最为支持他、理解他却最终离他而去的结发妻子,又或者是他少年时代曾经迷恋却又求之不得的苏珊娜。但他还没有分清那人是谁,梦就醒了。福斯特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他挥笔写就了他一生中最后一首脍炙人口的名曲《美丽梦中人》。听这首曲子,你会发现福斯特还是那个福斯特,依然是那简单至极的曲调,依然是那感人至深的柔情。命运夺走了福斯特的财富、亲人、爱情、乃至健康,却依然没有夺走他那璀璨的才华。
乘着歌声的翅膀,飞跃丑陋的现实,福斯特的灵魂伴着美丽的梦中人,在音乐的天堂里尽情翱翔。 曲成不久之后,福斯特就死了,当时的美国是十分盛行宗教保守主义的,为了让弟弟能够以一个基督徒的身份下葬,福斯特的哥哥莫里森给他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死亡方式:福斯特某天早上起床,因为高烧和体力不支,摔倒在洗手池前,被撞破的洗手池的碎片割破了福斯特的脖子,送医没多久之后,福斯特就死了。
由于基督教反对自杀,可能更因为美国人不愿意接受自己充满“美国梦”的社会居然逼死了他们的“民谣之父”,这个说法一直成为被接受的主流。但很多证据都表明,福斯特其实就是自杀。人们甚至在书桌上发现了他遗书,上面只写了一行字:亲爱的朋友,温柔的心。这到底是一封遗书,还是福斯特新的歌曲题目呢?我们已经无从得知了。也许在那个清晨,福斯特从美好的梦中醒来,他确实提笔再想写一首新歌,可是当列好题目之后,他发现他写不下去了——说什么呢?现实太让他绝望而痛苦了,他已经无法用他简单而天才的曲调再去为它描上缤纷的色彩。那就离开吧,去另一个世界,追寻他的“美丽梦中人”,于是福斯特割破了他曾唱出无数动人歌曲的喉咙。又过了很多年,当美国的发展终于支持它产生一批艺术家和文学家的时候,美国文学家中的领军者马克·吐温写了一篇奇怪的、虚构天堂生活的小说。
在小说中,马克·吐温说,在天堂里,被公认最有绘画天才的人不是达芬奇和拉斐尔,而是美国某个乡村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民;被公认最有军事天才的人也不是拿破仑和汉尼拔,而是美国另一个乡村的一个穷汉。这可惜,这些农民和穷汉一辈子都无缘见识到能够一展他们的才华。马克·吐温借人物之口喟叹:“这是怎样的悲哀啊。”所以天堂一定要帮他们补上这个荣耀。在马克·吐温写这一段的时候,我想,他也许想起了福斯特的一生,他就是这种悲剧在现实中的例证。毋庸置疑,如果生在大洋彼岸,福斯特一定能成为欧洲超一流的作曲家之一。但他生在了彼时仍是一片艺术荒漠的美国,这决定了他坎坷而悲情的一生。但是,在这样的荒漠中,在这样的黑夜里,福斯特依然唱出了他自己的歌。他几乎以一己之力为美国的民谣歌曲奠定了基础。自他以后,简单、优美、富裕吟唱感、而又包含着无限的柔情,一直是美国民谣音乐的主轴。今天,当我们听到《昨日重现》、听到《答案在风中回响》,我们仍然能感到福斯特的风格在延续、变化,给人带来无尽享受,与瑰丽的音乐之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鲍勃·迪伦,二十世纪最像福斯特的美国音乐人——一个人要仰望多少次,才能看见天空?那答案在风中飘扬。
福斯特,生不逢时,或者说生正逢时,上帝将他错降在美国而非欧洲,让古典音乐少了一位璀璨的巨星,却开启了人类音乐史另一场奇遇。
史蒂芬·福斯特,人类音乐史上那最不合适宜却因之耀眼异常闪烁之星。Ps:福斯特是我非常喜欢的音乐家,一直很想给他写个小传。愿您能喜欢,也希望他这些优美的曲子,能得您欣赏,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