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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克兰华人:导弹落下,慌忙躲进浴室

灵魂故事 2022-07-15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真故研究室 Author 宋春光 周荣旺


作者 | 宋春光 周荣旺
编辑 | 温丽虹 崔玉敏

来源 | 真故研究室(ID:zhenggulab)

当地时间2月24日凌晨,俄罗斯方宣布正式发动在顿巴斯地区的特别军事活动以来,枪炮声从乌克兰的东北角开始蔓延。

几位在乌克兰不同城市生活的华人讲述了他们置身军事冲突之中的经历。

第一次经历战争,他们惶然无措。

基辅空袭,我们躲到了浴室里
口述:李娇,24岁基辅国立师范大学留学生口述时间:当地25日5:30AM
2月24日凌晨,6点20分,留学中介的老师给我们每个同学打电话说:“打仗了!别睡了!”
我醒来的时候,周遭充斥着许多许多陌生的声音——防空警报声、远处的炮火声,夹着街道上警车、救护车、消防车一齐鸣叫的声音。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和同学说:怎么就打仗了?
我对“战争”没什么概念,对炮弹的理解也仅限于在影视剧里爆炸的场面和声音,很难想象前一天还安安静静的城市,今天就充斥着防空警报和炮火的声音。
清醒之后我就想回家,特别想。
后来和同学们都聚到一起后,大家商量着,认为炮火应该不会打中国公民,稍微平静了些。
在不久之前,我们几个留学生还想着,既然炮火已经瞄向了哈尔科夫和敖德萨,应该起到了“威慑作用”吧,谁也没想到还会继续蔓延,蔓延到基辅来。
学校的课程,当天就从线下改为了线上。
但也没办法安心上课,留学中介的老师,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转移去附近的防空洞,其中最重要证件——护照、学生卡等,一切与身份相关的东西都要贴身带好。
我站在宿舍床前,看了一眼留学这段时间来买的东西,一些好看的衣服、饰品我都没带,卷了几件外套和随身的证件就走了,命最重要
在外面时,我最怕被当地人看到自己的亚洲面孔,暴露自己是中国人,怕趁着慌乱被当地排华的人抢劫。
从学校出来,因为担心新冠感染,我和另外几个同学不愿意去防空洞,一起转移去一个朋友在市中心居民区的家中。
路上人很多,好多人都背着包,提着行李箱,带着猫狗。
路上我遇到一个女人,紧紧抓着电话举在耳旁,边说话边哭。
乌克兰24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不允许18到60岁的男性出境。
听了几句她对电话那头说的话,应该是她的家人要去前线战场了。
看着他们这样奔忙,我当时唯一的想法是,出生在中国真好。
到了朋友家已将近下午,安顿下来后,我们开始给亲友回消息。
有个不熟的朋友给我发消息,他在国内,一个劲儿问我,基辅有没有事,有事了可以拍些视频看看。
他的留言我觉得有种满不在乎,只是想从我这里拿点信息当谈资,我觉得不舒服,拿武力冲突当谈资是一件很差劲的事。
妈妈很担心我,但我不能告诉她,我听到清晨的炮弹声像闷雷一样,也不能告诉她,基辅许多当地居民都在逃离,只告诉她:一切都好。
晚上8点,乌克兰官方宣布了宵禁规定,晚10点到早7点都不能出门。
留学生群里,一直有消息说未来还会有动作,我看着屋子,慌起来:
这里要是被炸了要怎么办,屋子被炸了,我们能跑到哪里?
我开始真的感觉到恐惧了。我们开始轮流守夜,2小时一个人,都困得不行。
25日凌晨2点,在一个留学生群里,有人说3点左右将开始空袭,我们收拾东西下楼,想去地下车库躲避。
急急忙忙跑下4楼后,却发现地下车库门锁了,那时候我开始发抖,那是一种天塌了般的恐惧:再不进去我们都会死吗?
朋友催促赶快回到房间里,我才回过神来,迈开步子飞速返回。
我们躲到了浴室里,整间屋子最狭小的地方。
以前地震演习时,老师告诉我们地震了最好躲进浴室,有水源又坚固。
在狭小空间里,我们都不敢开灯,也不敢靠近窗户,黑暗中,时间过得很慢。
就在刚才,凌晨4点22分左右,先是听到了一阵防空警报,没多久,基辅市中心近空被袭击,
我听到了两声炮响,这次更近、更响,听同学说,炮弹爆炸的时候,连天都变黄了。
我总觉得国际局势离我的生活很远,此前我也没有特别关注过俄乌之间的局势,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炮弹真的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炸开了。
现在天黑得很沉,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盼望日出。

牵挂在乌俄两军激战之地的朋友
口述:晨子,23岁乌克兰国立造船大学留学生口述时间:当地25日9:20AM
去年夏天,我从国内来乌克兰留学,本想着安安心心读书,没成想今年有了如此变化。
我在尼古拉耶夫,距离乌克兰首都基辅和近期俄、乌军人发生交战的苏梅市都有段距离。
这两天我们这里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只是早上,附近一个机场被炸了。
那时候我正在睡觉,大概清晨6点多,我朦胧听到远处有“嘣嘣”的声音,以为是打雷,睁眼发现我对面的室友早就起来了,睡不着似的。
他告诉我,刚刚他数了一共有17声“嘣嘣”,大概是爆炸声,窗外还有七八架飞机飞过。
我们当时以为是远处敖德萨遭遇了空袭,但上午看了新闻后,才知道原来是本市的机场被炸了。
不过后续又没有别的动静,我们猜这可能是先断个出路,应该不会对居民区的平民造成威胁。
我是个乐天派,觉得自己所在的城市还相对安全些,起初并没有觉得害怕。
但后来我看了一个敖德萨军港被炸的视频,风声疯狂吹过听筒,海港被炸得铺天盖地,我觉得武器的威力实在太可怕了。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我这两天经常在社交平台上看短视频,比如“从老远飞过来一架直升飞机迫近地面,把地上的小孩都给吓哭了”这种。
看完我满腹疑问,这是真实发生的吗,不是说并不会对平民发起攻击吗。
这个疑问,在各种各样的视频中看过爆炸、哭喊、破坏后,变成恐惧,很难辨别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从新闻里,我看到乌克兰军队与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苏梅市中心激烈交火,我不解为什么要在苏梅市中心交火。
我的一个朋友“安雨”就在苏梅市,不禁担心起她的处境。
安雨是广东人,在苏梅国立大学准备读博,我们在网络上认识后,因为聊得来成了朋友。
她回复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在昨天晚上,也就是24日23点22分。
她给我发了两张城市爆炸着火的照片,说:苏梅实况。
我后来问她情况怎么样了,到现在还没有给我回信。
原本,我以为我们这里的情况稍微好点,应该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但今天我一下楼,发现门口那家土库曼斯坦人开的餐馆关门了,
现在,我到市区的步行街买吃的,发现街上的商铺关门了大半,行人也比往常更少,市里一家大型德企超市METRO也关闭了。

图|尼古拉耶夫市区,关闭的超市
这场变化实在是太快,昨天早上刚醒时我还以为是打雷,现在距离那么远的尼古拉耶夫也冷清了不少,
听说基辅的居民都在逃离,也不知道在苏梅的安雨,什么时候能给我回信。
我们都在异国他乡的乌克兰,没有谁有资格更担心谁,都是希望我们先把自己照顾好,能收到彼此的消息就最好不过。

在乌中医,警报声中接诊

口述:和先生,55岁基辅中医馆医生口述时间:当地25日1:16PM
在基辅市中心独立广场旁边,我开了一家中医馆,这是去年6月份重新装修的新址。
平时生意蛮不错,有许多预约来我这里做三四个疗程的常客。
这是我到乌克兰的第14年。
刚过来时跟着一个老中医,他年纪大了叫我给他帮忙,2013年底我就自己开了新诊所单干。
结果2014年机会不好,俄罗斯那年3月接管了克里米亚之后,基辅的独立广场这边就经常有暴乱,挺不稳定的。
这里从昨天凌晨起就能听到远处的爆炸声,市区里的防空警报也开始响了起来,那声音听起来让人紧张、恐慌。
我们知道俄罗斯之前就专门瞄准机场和军事基地,我的家住在安东诺夫飞机制造厂旁边,楼下就有一条飞机跑道,所以我和妻子特别害怕导弹打过来。
妻子一直想带孩子躲到地下室去,但是我们的小儿子才4岁,地下室又阴又冷,我不愿意。
我的妻子是乌克兰人,自己的国家在发生武装冲突,她心里十分难受。
大女儿12岁了,学校里老师教过他们这是在“打仗”,情绪也特别低落,本来她这几晚就没睡好,昨天早上听到了防空警报后,哭了起来。
小儿子什么都不懂,反而不怕。
昨天我去了趟市中心,到中医馆关水电闸,去的时候路上堵车,都是离开基辅的,我后来回家的时候只能坐地铁。

图|基辅市中心街道冷清
到中医馆是中午11点左右,关好水闸、电闸,我准备离开时,外面看诊的门铃响了。
我很惊讶: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来看诊啊。
一过去,发现是之前的熟客,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在基辅一家旅店当店长。
她站在门口,说自己头痛,不舒服,原本预约了下午1点钟来针灸,但是来早了。
她面色特别憔悴,看起来像几天都没睡好觉的样子,很紧绷。
我让她进了医馆,给她针灸时发现她一直在抖,不停地抖。
“你在发抖,是害怕吗?”我问她。
“是冷的。”她回答我
屋里暖气开着,我把电热毯给她打开,她还是发抖。
针灸时她不吭声,我问了问病情,她说睡不着,脑子里有声音在鸣,耳朵里也是。
我确定她是精神压力太大,恐惧,但她不愿意承认。
现在留在这个国家里的人,都是所谓的“平民”,很多人是走不出去的,有钱的早就出国了。
我有好多病人都是乌籍,此前去到德国或者波兰生活,偶尔才回来。
今天基辅的爆炸声更近了,我家附近传来了“嗒嗒嗒,嗒嗒嗒”清脆、很近的枪械声,居民楼楼长把我们带到了地下室避难。
仓促中,我又接到昨天那个女人的电话,她说今天还想来治疗。
我没办法,只能告诉她,我今日没办法营业了,同时劝她现在很危险,先不要来了。
虽然是父亲和丈夫,我也蛮紧张的。
昨天一晚基本没怎么睡,观望着外面的动向。
妻妹一家住在机场旁边,很有可能被袭击,一家人就凌晨5点多时,从基辅开车一路向西行去。
我们家还是决定留在基辅随机应变,一方面孩子太小了,另一方确实是很可能遭遇没有油气的问题。

中国商人,因债务被迫留守

口述:蔡鹏鹏,31岁敖德萨服装经销商口述时间:当地25日10:22 PM
当地时间24号凌晨5点左右,我们正在睡梦中,突然听到一些爆炸声。
我和家人都被惊醒,楼下的汽车内的警报也被爆炸震响了。
惊醒后,我紧张、害怕的同时,开始思考,哪里能更安全,还有我的国家会不会撤侨。
妻子和我说:完了,开始打了。我安抚她,冷静点,收拾东西。
然后我和妻子穿上衣服,慌乱地四处走动收拾。
我们各干各的,只拿贵重物品和食物。
女儿才4岁,坐在床上,看到她妈妈情绪紧张,她有点被吓到了,发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还开始捂耳朵。
她还小,虽然知道外面在打仗,但还理解不了打仗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天,普京签署宣布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总统令的消息传来,我就猜测可能会开打了,提前买了点方便面、饼干、面粉这些好储存的东西。
那时候当地没有紧张的气氛,很有秩序,没有慌乱。
现在大家去超市买东西、加油、取钱都要排起长队。
来乌克兰的时候,我没想过这里会打仗。但现在,我实在回不去了。
我在2010年来的乌克兰敖德萨,当时来这里留学,读英俄翻译专业,2017年毕业后,在敖德萨的市场做女装经销生意至今。
因为债务问题,我现在还不能走。
我作为经销商,需要铺货到各个城市,然后收回欠款。
这几年,在敖德萨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前两年疫情来了,经常需要隔离,很多店铺关门,导致衣服过季,不能回收欠款。
我还不上欠银行的钱,那笔借贷又不断产生利息,已经把我逼到快要崩溃的地步。
图|俄乌冲突前,敖德萨市场一角
我感觉乌克兰近几年一年比一年差。
2014年俄乌矛盾之后,货币贬值、人民财产缩水,顿巴斯地区的人们,已经没有什么购买力了,
我的生意也变得非常难做,一些中国商人就在那时候走了。
我想着收回欠款就回去,结果欠款一直收不回来,就被耗在这里了。
我们本来准备,如果爆炸声继续响,就出门去找防空洞。
不过收拾没一会儿,发现外面没动静了,我们就安静下来,也冷静下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都睡不着。
坐在床上,我给同在敖德萨的一个朋友打电话,问朋友,现在什么情况,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平时交流比较多。
电话里他很平静。聊了半天,我们完全没有讨论出对策,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听使馆的,在家待着。
接下来我们开始看新闻,联系各自的家人。
过了不到半小时,又有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炮弹飞到天上,发出橙黄色的光,应该是被拦截了,都把天照亮了。
所有的恐惧发生在24号凌晨5点那半个小时里,此后一直很平静。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新闻,关注群里的消息。
直到刚才,我们这儿的乌克兰华人群在发消息,说有枪弹声,随后又有人解释,是有不明无人机所以火力压制,让我们不要恐慌。不过我住的这边没有听到声音。
如果有必要就去防空洞。未来几天实在不好说,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计划,计划肯定赶不上变化。
我有些困了,这段时间都没睡好,如果有需要,明天可以回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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